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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守灵

    客厅桌上的白色烛光,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格外亮眼。

    叶星韧顺着手指的叶蓁方向望去,不禁吓得浑身一激灵:她那么高那么大的爸爸,怎么会在一个黑盒子里?

    虽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大着胆子,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三炷香,照着她的样子,对着遗像拜了三下,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最后惦着脚尖把香插进桌前的香炉里。

    上完香后,星韧转身跑向邵岩,望着妈妈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似乎想要得到答案。

    数天的奔波下来,已让邵岩处在极度疲惫和悲伤之中。她无心和小女儿解释一系列缘由,只是轻声对大女儿嘱咐到:“蓁蓁,你帮妹妹洗漱吧,让她今晚跟你睡。”

    “嗯。”叶蓁应到。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星韧尚在睡梦中,突然被姐姐叫醒。

    “星儿,快起来穿衣服了。”

    星韧揉揉眼,看见姐姐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套同样的,招呼着让她穿上。

    “姐姐,这是什么?”星韧从床上坐起来问到。

    “孝服”。

    “是学校的校服吗?怎么和我平时见的不一样?”

    “不是那个‘校服’,”叶蓁本想解释,但又觉得妹妹太小,根本听不懂,“快起来,我帮你穿上,晚了妈妈该不高兴了。”

    待姐妹俩从卧室出来,看见客厅里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人。有叶明实和邵岩夫妻俩的至亲、寅城砖瓦厂的一些工友和关系好的邻居们……

    “蓁蓁、星儿,过来跪下。”

    叶蓁依言,拉着妹妹走到叶明实遗像前的蒲团上跪下。

    “先生,可以开始了。”

    根据寅城的习俗,死者去世后,需要请一位当地的阴阳先生,由他先在灵堂主持一系列的祭奠仪式,让死者亲属们守灵一段时日,再选择一个吉日下葬。

    按照惯例,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士,本应将遗体放置到当地殡仪馆让亲友们吊唁。但事出突然,叶明实在午城骤然离世,其时正值酷暑天气炎热,邵岩和叶明财在午城也经历了不少曲折,最终只能带回叶明实火化后的骨灰。

    此时,屋内众人的目光一同转向门口,那里立着一位身着黑色长袍长裤和黑色布鞋的男人。

    此人奇高,身形却极为瘦削,生着一张细长的马脸,五官怪得出奇。眼珠向外暴突、耳朵紧贴后脑、细长的鹰钩鼻、双侧脸颊向内紧凹、脸上看不到半点肉,还留着一把从下巴直垂到胸口的倒三角长胡,胡子的颜色半黑半白,让人瞧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这位阴阳先生远近闻名,但向来孤身一人没有家眷、住址偏僻,也无人知道他的姓名,大家都唤他“夏先生”。

    夏先生闭着眼在门外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后,便大踏步走进门内。

    进门后,他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左手拿着一面白色的旗帜,旗帜上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红色符号。那是一面招魂幡,据说能将客死异乡的亡灵召回故土。

    夏先生径直走到放置叶明实遗像和骨灰盒的桌前,面朝遗像,闭着眼,嘴里仍小声地念着。念毕,则开始在屋内的各个角落来回走动。

    待走遍屋内的各个房间后,又回到门口,将招魂幡搁在门内左侧位置,提起事先准备好的一只活公鸡,拿出一把刀,用他那修长干枯的手快准狠地割开鸡脖子。手起刀落,伴随着公鸡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快速将鸡血洒在各个房间的墙面和地上。

    事后,夏先生再次拿起招魂幡走至遗像前站定,开始做法事。他口中仍然念念有词,声音时大时小,但人们大都听不清楚,只偶尔听出“魂归故里”、“由东江而来”、“化怨灵为虚空”等寥寥几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他停了下来,将邵岩和叶明宪叫过去,低声嘱咐了之后需要准备的物品和需要注意的相关事项。

    叶明实去世后,丧事的一应事宜都由其未亡人邵岩和其弟叶明宪主理,其他关系较近的亲属和朋友也或多或少地帮忙。

    由于接明实回寅城的路上遇到了些磨折,耽搁了不少时日,家里因为明礼的事还欠下不少外债,邵岩希望一切从简,也想让亡夫早日入土为安。

    夏先生何其精明,几十年来做过的法事数不胜数,邵岩稍微一说便明其理,掐指算了算黄历,将叶明实的下葬日期定在了两日后的清晨。

    “我先走了,”夏先生说到,“下葬当天我会再来。”

    “麻烦您了,先生,我送您出去。”叶明宪回应到,同时鞠了一躬。

    将夏先生送走后,邵岩和叶明宪开始在屋内招呼忙碌。

    “我的儿哟,你死得好早哟!”邢氏扑通一下跪坐在叶明实遗像前的蒲团上,开始嚎啕大哭,“你走了我可咋办哪,老天爷不公啊!呜呜呜……”

    “妈,您别这样,”邵岩含泪劝到,伸手去扶婆婆起来,“小心哭坏了身子。”

    邢氏顾不上儿媳的劝阻,趴在地上哭得更大声:“儿啊,你咋这么狠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呜呜呜呜呜……”

    随即,屋内便爆发出各种哭天抢地的声音。

    星韧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吓得直往姐姐叶蓁身后躲。片刻之后,她大胆抬眼向四周望去,发现姐姐正在用手擦着眼睛小声啜泣,妈妈则陪着奶奶一起跪坐在蒲团上放声大哭,三叔像是在强制忍耐,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而其他人则表情各异,有哭泣的、有面无表情的、有看不出情绪的,让星韧难以理解。

    前来吊唁的人,都是叶明实和邵岩的近亲,以及他们的同事和邻居。

    “蓁蓁,”邵岩带着哭腔说到,“带妹妹过来跪下。”

    叶蓁依言照做。

    此时,邢氏亦被叶明宪扶起,搀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下。邵岩、叶蓁、星韧和叶明宪则在遗像下方的蒲团两端依次跪下。

    “待会儿我做什么,你就立马照做,记住千万不要说话,听见没?”叶蓁轻声对着妹妹说到。

    星韧乖巧地点点头。

    待邵岩几人跪定后,前来吊唁的亲属朋友依次走过来,对着遗像三鞠躬,鞠躬结束后便转身同邵岩和叶明宪握手并出言轻声宽慰,邵岩、叶蓁和叶明宪则对其深深鞠躬,星韧则按着姐姐鞠躬的样子照做。

    接下来的时间,母女三人则不时重复着鞠躬的动作。

    到了第二天,寅城砖瓦厂的书记赵秉正、副书记范君哲、副厂长薛谋、秦堃等主要领导也前来慰问。

    “弟妹,节哀顺变。”赵秉正书记在叶明实遗像前默哀后,转身同邵岩握手致意。

    邵岩垂泪点头,泣不成声。

    “孩子还小,你要保重身体。要是你也倒了,两个女儿怎么办?”副书记范君哲说话间,怜爱地看了看叶蓁和叶星韧,叶蓁低着头不停啜泣,而星韧则瞪着大眼睛仰头懵懂地看着站成一排的叔叔伯伯们,她尚未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待薛谋、秦堃等寅城砖瓦厂的主要领导慰问结束后,赵秉正继续说到:“弟妹,这些年明实为厂子做出的贡献,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他英年早逝,实在太可惜了!厂里的工人们都很难过。明早出殡,我和薛谋还有工会代表们会到场陪同。但厂里刚好还有重要事情处理,其他人实在是走不开,望你见谅。”

    “嗯,我理解的,明实生前也是以工作为重,一直把厂里的事情放在第一位。”邵岩低声回应到。

    想是这些天过度操劳,她身心已极度疲惫,言语间身形微微轻晃,竟有些站不住脚。

    站在邵岩身旁的叶蓁察觉出不对劲,转头一看,发现母亲一只手抚着头,额间正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体不住摇晃着,且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三叔!”叶蓁立即扶住母亲,同时望向叶明宪,慌张地喊到。

    叶明宪闻声,大踏步奔来,同叶蓁一起将邵岩扶到客厅沙发处坐下,客厅里前来吊唁的人也迅速围拢过来,关切地望着。

    邵岩有气无力地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右手按住胸口喘着粗气,张开嘴大口呼吸着。

    叶明宪伸手用力按压邵岩的人中,同时转头大声说到:“谁去煮一碗糖开水来,快!”

    “我去!我去!”邻居胖婶儿扯着嗓门儿大声应到,立马跑向了厨房。不到两分钟,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快速走了过来。

    “蓁蓁,给,快喂你妈妈喝下!”胖婶儿略显焦急地将碗递给叶蓁,慌忙中差点将碗打翻,糖水洒出来不少溅到了自己身上。

    叶蓁将碗里的糖水一口一口地喂给妈妈,胖婶儿则在一旁帮邵岩抚着胸口顺气。大约十分钟后,邵岩微微醒转,睁开眼来轻声说到:“没事了。”

    “二嫂,你这是悲伤过度,外加没休息好,”叶明宪说到,“让蓁蓁扶你去卧室睡会儿吧,这里有我。”

    “是呀!听明宪的,他是医生,”胖婶儿劝到,“你进屋里歇歇,外面有我们帮你料理。”

    “对、对、对!”

    “邵老师,快回屋歇会儿!身体要紧!”

    “撑住啊弟妹,明天出殡还得你在才行呢!”

    叶明实和邵岩的亲属和同事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

    赵秉正见邵岩缓过来后,走上前说到:“弟妹,你要保重身体,我们先回厂里了。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提,大家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邵岩想起身感谢,但无奈浑身无力,只得虚弱地点了点头。

    “赵书记,我送你们,”叶明宪说,同时转身吩咐到,“蓁蓁,扶你妈妈进去休息。”

    “姨姨,”叶星韧摸着头上的麻布白帽,顺势就想往下摘,“这个帽子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呀?星儿好热!”

    8月下旬的寅城,空气潮湿闷热,前些时日的暴雨,也仅仅只凉爽了几天。雨后,随着太阳的照常升起,炎热的酷暑再次袭来。

    因着来叶明实家里吊唁的人不停地来来往往,再加之连续几日灵堂内不断地烧香点香,屋内显得比室外更加闷热。

    “星儿乖、听话,坚持一下,再戴一天就好了。”

    说话的,正是邵岩的姐姐邵溪。叶蓁扶母亲进卧室休息后,就由她和叶明宪则帮着主持一应事宜。

    “啪!”

    突然,星韧本已热得发红的小脸蛋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瞬间肿胀起来,屋内众人的目光也都看了过去。

    “邢姨,你干什么!”邵溪喝到,同时将外甥女拉到自己身后。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爹还没入土呢,就想着脱孝服了!”邢氏毫不示弱,对着星韧大声呵斥。

    “她还小,懂得什么!”邵溪看见星韧红肿的脸蛋,上面赫然印着几个手指印,也顾不得在场的众人,厉声而出说到,“天儿这么闷热,又连着戴了这么久帽子,小孩子贪凉自然想摘!您犯得着下这么重的手吗!”

    “你算啥,我这是管教自家孙女……”

    邢氏迅速走了两步,来到邵溪面前,仰着头还要再骂,却被刚送完赵书记一行人回来的明宪一把拉住:“妈,这节骨眼儿上你又干啥呢!二哥尸骨未寒、二嫂都快累晕了,你就消停点儿的吧,别让外人看见了笑话!”

    “哼!”邢氏犹不解气,恶狠狠地白了邵溪和星韧一眼,强忍着心中怒气。在她心里,叶明实走后只留下两个女儿而没留男丁,这一脉,算是不中用了。而平日里,儿媳妇和两个孙女都有这儿子时时护着,自己几乎每次都是碰了软钉子,现在儿子已死,也不用再有所顾忌了。

    而此时的星韧被吓得不轻,惊恐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小手摸着发烫的脸颊,觉得又热又疼,眼泪已经滚到眼眶边沿,却又不敢哭出声。从小到大,她都是爸爸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哪受过这等委屈,别说挨耳光了,平日里爸妈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

    “哎呀!大家都消消气,”胖婶儿见状,忙从邵溪身后拉过星韧,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她的脸颊,“让婶儿瞅瞅,啊哟!肿这么厉害,乖乖!快跟我去厨房找点儿花椒酒敷敷,我记得叶厂生前爱喝这酒来着!”说着便向邵溪使了个眼色,一把将星韧拉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