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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局

    时值酷暑,天还未黑,午城又地处南方,叶明宪、邵岩、阿利三人从阴冷的殡仪馆里出来,倍感炎热。

    此刻,阿利在前面走着,明宪和邵岩跟在其身后。

    “有看出明实身上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吗?”邵岩低声问到。

    “嗯,”明宪沉声应到,“二哥整个身子很僵,手指更是僵硬着张开的,全身都隐隐发青,特别是嘴唇,这样子和我们医院喝农药死了的人挺像。但那些药死了的人的尸体又比二哥的要更青更黑一点,我拿不准把握。”

    说话间,明宪斜眼瞟了瞟前方的阿利,见他只自顾自走路,并没有留意二人的对话,便继续说到:“我观察二哥的脖子,发现有一条很浅很浅的痕迹,和他皮肤一样的色儿,好像稍微又有点深,但我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哎……可惜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轰出来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啥也别说,我们去二哥住的地方看看,问问厂里的伙计们他当时发病时的情况,”明宪眼珠子迅速转动着,“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咱就报警,必要的话就申请尸检!”

    阿利回头,见明宪和邵岩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也不催促,只是停下来抽烟等待。

    待二人走近,不等阿利说话,明宪首先问到:“阿利,叶厂怎么会突然犯心脏病?他是啥时候走的?”

    “到了再说、到了再说。”

    明宪便不再问话,想着到了住处,听工友们一起说肯定比阿利一个人描述要详实些。

    一路无言,走了好一阵儿路,才到了离殡仪馆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又等了快1个小时,终于上了车。

    下车后天已渐黑,三人都一整天没吃没喝饿得紧了,匆忙在路边小摊儿吃了点儿东西,便来到了叶明实生前的住所。

    这是午城砖瓦厂的职工宿舍,和寅城砖瓦厂职工住的筒子楼大同小异,明实和其他一起来午城进修的5名工友,由午城砖瓦厂的相关领导安排,暂住在4楼尽头的一间单间里。

    此时早班的工人们正好下班,大家都各自忙碌着。有刚从附近菜市场买菜回来的、也有正热火朝天在过道边儿做饭的,小孩儿们不停地在狭长的走廊和楼梯之间穿梭打闹,有的房门内还时不时传来家长让孩子回去吃饭的叫骂声……

    明宪和邵岩这两个陌生人的到来,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大家和阿利倒也相熟,寒暄了几句之后,立刻知晓了眼前二人的来历,看向二人的眼神从疑惑转为同情,简短地打了几声招呼,又忙不迭地投入到自己刚才的活计里。

    随着一声“吱呀”的门响,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伴着烟味的,还有此起彼伏的争吵声。

    “他妈的!这把牌明明是我赢了,你居然还想赖账!给钱!现在就给老子钱!”说话的,是阿利的大哥阿禾。

    “我就不给,你能把我咋的!我看是你又出老千了吧!”

    “输了就是输了,自己打得孬还不认账呢,耍赖呢,嘿嘿!”

    “耍赖又咋地,你不也……”

    “咳、咳咳!”

    阿利大声咳嗽了几声,房内正光着膀子打牌争吵的几人回过神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三人。

    片刻的安静之后,阿禾扔下手里的牌跑向门口,一边帮着明宪和邵岩二人拿行李一边说到:“啊哟!是嫂子和弟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二人跟着阿禾进门,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子。

    这间房不大,四四方方,靠着东西两面的墙边,各放着两张高低床,房中间有一张方桌和几把小凳,明实平时则睡在西北角那张床的下铺。

    阿禾和另外两人正围坐在桌前打牌,明实的徒弟黑娃子则躺在上铺发呆,在听见明宪和邵岩到来的动静之后,他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师母!”

    黑娃子语带哭腔,见到邵岩作势就要下跪磕头:“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师父!呜呜呜……”

    邵岩见此状,哪里还能忍得住,哭着去将黑娃子扶起,无力地说:“黑娃子,快起来,别难过了。”

    叶明宪则顾不上其他,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们想来整理整理二哥的遗物。”

    “对!对!”阿禾摸着头,手指着西北角下铺的两个包裹,“叶厂的东西都搁在他睡的床上哩!”

    明宪和邵岩打开包裹查看,里面只装着几套简单的衣物和叶明实生前用的钱包及纸笔。钱包里夹着一张明实一家四口的合照和些许现金,纸张则都是这些天他在午城进修时做的一些笔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二嫂,我记得二哥生前,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儿,本儿上记着每天发生的重要事情,对不对?”

    “他是有这个习惯。”

    “那这里怎么没有?”

    说话间,两人将包裹里的物品悉数抖落到床上,又翻找了好几遍,但仍一无所获。

    明宪停下来,抬头望向屋内众人,还没等他说话,阿禾先开口到:“兄弟,叶厂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我们可没拿。”

    “嗯,应该是二哥不小心丢在哪儿了。对了,伙计们,你们能和我们具体说说我二哥去世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吗?那天晚上,阿利兄弟电话里说他突发心脏病,但你们也知道,他平时身体壮得很,并没有这个毛病啊!”

    过了好一会儿,阿利才叹了口长气,结结巴巴地说到:“嗯、嗯……这个、这个……出事的那天中、中午,我们刚从食堂吃完饭准备回来午休,叶厂突然捂着胸口说不舒服喘、喘不过气,我们就赶忙把他扶回了住处,喂他吃、吃了几颗速效救心丸,让他睡、睡下了。下午我们出、出门前喊他起床,他说心口还是疼、疼得厉害,想再歇歇,让我们帮、帮他请假,我们也就照做了。哪、哪成想等我们晚、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叶厂躺、躺在床上已、已经没气了!我们赶忙把、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但、但医生说发现得太晚,已、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之间,屋内的氛围低到了极点,众人都在为叶明实的突然离世感到难过,不愿再多说。

    还是明宪打破了僵局,他并没有继续问阿利,而是转头问向明实的徒弟:“黑娃子,是这样吗?”

    黑娃子自入厂后便跟着叶明实,在他身边跑前跑后,明实看他为人做事单纯勤快,对他也是喜欢得紧,再加上他年龄只比自己的大女儿叶蓁大上个两三岁,便把他当作干儿子般对待,全心全意地教他本事。黑娃子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爷爷奶奶将其养大后也先后离世,好不容易托人在厂里找了个活计,自然是卖力,对师父的关怀也十分感恩,一来二去,便把叶明实当作了自己的半个父亲。

    “师父那天中午的确是不舒服,我们把他送了回来歇息。但下午培训结束后,我先帮着大家买烟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我又赶到医院,那里的医生说师父抢救无效,已经走了。”

    他的这番话,邵岩和明宪还是信的。

    “叔,师父的那个本儿……”

    黑娃子本要再说,但抬眼看见门口站着有人,突然闭上了嘴。

    “嫂子和弟弟来了,吃过了吗?”

    叶明宪和邵岩二人同时转身,看见一人正双手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此人正是寅城砖瓦厂的另一副厂长薛谋。他也被派来午城学习,和叶明实共同担任此次进修项目的负责人。

    薛谋将东西放到桌上,伸出手握住叶明宪的手,同时向邵岩致意,“明实兄弟走得太突然了,你们要节哀。”

    “我买了点儿烧鸭烧鹅饭,午城特有的,你们赶路肯定很累吧?快来吃点儿。”

    “谢谢薛哥,我们来的路上吃过了。”

    “哦,对了,我这两天都在和这边厂里的领导沟通,明实出事后,他们也专门派人来过这里慰问,”薛谋说着看向屋内的工友们,其他人附和着点头,“他走得突然,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次进修项目就突然没了主心骨,至于接下来的进修要怎么调整和安排,午城砖瓦厂的领导也感到很为难。他们和我们商量后,决定先暂停本次进修项目,至于什么时候继续、还会不会继续,这就要和咱厂再沟通和确定时间。而我们嘛,自然也是等你们来了之后,一起处理好明实的后事,就回寅城了。”

    薛谋说完,见屋内众人并不答话,也不以为意,坐下来继续说到:“大家知道你们要来,但是不知道你们是先到这儿,还是先去殡仪馆。所以这两天我让阿利一直在那边守着,我们则待在这里。你们去过殡仪馆了?”

    “去过了。”

    “怎么样,看见明实兄弟了?遗体火化好了吗?”

    “没,我们觉着太赶,想多停几天。”

    薛谋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身体:“哎!你们也别太难过,日子终究还是要向前看。”

    说完,他又看看手表:“天儿也不早了,今晚你们就在这儿将就将就如何?”

    “不了薛哥,我们去附近的招待所住着就行。”

    “嗯,那也行,我们都是大男人,叶二嫂一个女的住着也不方便,”薛谋说着,从兜里掏出些钱来递给明宪,“你们来得匆忙,身上肯定没带多少钱,这些先拿着用。”

    “不!不不!”明宪急忙推辞,“用不着,薛哥,我们还有钱,你留着吧!”

    “大家都是同乡又这么熟,就别跟我客气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们在这里住着也花不了啥钱,明实兄弟的后事要紧,你就先拿着吧!”

    明宪推脱不过,再加上他和邵岩的钱已几乎尽数付给了殡仪馆。接下来在午城的日子,要是没钱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先接着,等回到寅城再想办法归还。

    向薛谋道过谢,又和大家一阵寒暄之后,夜已深黑,明宪和邵岩起身离开。

    两人一路无话,待下得楼来,邵岩才开口道:“三弟,我有一种直觉。”

    明宪头也不抬:“嗯,我也有。”

    “你怀疑谁?”

    “不知道,就是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深夜,午城某派出所内。

    “你们说的情况,我这里都记录下来了,”一中年民警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不停翻阅着手里的一沓报案记录,“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先处理前面的这些案子,完了再和你们联系。”

    “那我们要等多久,警察同志?”

    “嗯,这个说不准,你们看,”民警说着,将手里的一沓案卷抖了抖,同时指着坐在明宪和邵岩身旁的那些人,“喏,这些都是今天来报案的,都还等着处理呢!”

    “那我们就要一直等着吗?我二哥的尸体还停在殡仪馆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向二人看过来。他们来报案,大多都是些民事纠纷,最多也就是抢劫盗窃什么的,出了人命的案子毕竟还是少见。

    “那倒不至于,这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嘛。”

    这时,一名年轻的警察走进所内,像是正出警回来,中年民警似乎松了口气,拿着案卷对其招手道:“小毕,正好,来来来!我这里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这个案子交给你负责。”

    毕警官看着明宪和邵岩二人焦急的面孔,立会其意,快速翻完了卷宗:“你们先别着急,这样,我这明天上午所里还有任务,你们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先去医院一趟,找当时当值的医生了解下情况,然后再去殡仪馆。至于你们申请的尸检嘛,嗯……那个流程很繁琐,我们这儿办不了,具体怎么弄我再帮你们问问。”

    明宪和邵岩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声鞠躬感谢。但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第二天下午,毕警官带着明宪、邵岩二人来到医院。

    由于当时参与抢救的医生正在做手术,三人等了好一阵儿才见着他面。

    “我记得当时是晚上,送来就已经没气了。他朋友说死者是白天突然说心口疼,听他们的描述,像是突发心肌梗塞。”医生平静地回忆着,“呐,这是病例记录,你们看看吧。”

    毕警官接过病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简单记录之后,三人便离开医院朝殡仪馆方向驶去。

    说明来意后,殡仪馆馆长叫来了昨天领着明宪和邵岩二人认尸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懒懒散散地走来,似乎对突如其来的“召唤”感到不满意。当他听完馆长的叙述后,突然吓得一机灵,眯着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直拍大腿:“哎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叶明实的尸体下午送去火化了!”

    馆长一听,拔腿就往火化区的方向跑,其余几人也跟着一同奔去。

    然事与愿违,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明实的遗体已经被送进焚尸炉。

    馆长见状,自知无可挽回,对着工作人员厉声呵斥:“怎么如此着急,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简直胡闹!”

    工作人员低着头,全没了昨天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您也知道,最近死的人多,这不接连几天出了好几起大事故,尸体一个接一个的送来,冷冻室都快放不下了!还有好些找不到死者家属的,费用最后还不是只有咱自己担。再说了,他们昨天来过,磨蹭了半天也只交了存到今天的钱,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赖账呢!”

    “你!我他妈的打死你!”听着焚尸炉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明宪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工作人员的衣领,用力一拳打向他的右脸。

    周围的人合力拉住明宪,工作人员揉揉被打疼的脸,仍心有不甘地狡辩到:“瞧把你能的,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的嘛,我也只是按平时的规矩办事。”

    “行了,闭上你的嘴!还想挨揍是不是?这一拳打得你不冤!”毕警官将明宪控制住后,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们先拿好死者的骨灰,跟我回派出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