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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登基

    “张大人,你听说了吗,新帝的登基诏书由谁撰写?”

    “谁啊?”

    “听说是让方希直写,他不肯,还质问新帝......哎,现在已下刑狱呐......”

    方希直就是方孝孺,官居翰林院文学博士,是当代大儒,也是建文皇帝削藩的重要谋臣。朱棣进入京师就逮捕了他,因道衍和尚推荐他写登基诏书,以号召天下士人归心,他拒绝了,并怒斥朱棣篡位,立刻就被打入了刑狱,连夜清查亲属族人,方氏九族八百余人尽数列入诛杀名单。现在还没有公布,众官员也不知详情。

    “那,又是谁人来写?”

    “我听说翰林待诏解缙前日晚间被召至龙江驿,莫非就是此事?”

    “啊,真有此事?”

    “此人我知道,才学甚高,不输方希直,由他拟诏,确是合适不过......”

    秦怀瑾听到众官员议论纷纷,心底一笑“解缙,解大绅,你可要腾飞了。”

    他转身往更在后面的翰林院站班队列看,从一队队年轻的面孔里扫过去,看到一个青袍少年正引颈往这里张望,少年五官与他几分相似,都是俊美朗润,如琢如磨。但此刻少年脸色憔悴,神情有些许焦急。

    四目对视,少年脸色顿时松缓下来,秦怀瑾对他微微颔首,少年回以轻微点头。秦怀瑾回过身,又往前面看,前面的绯袍蓝袍都只是背影,他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前后左右的同僚见他这时辰了才进来,有的打招呼,有的询问,秦怀瑾都含笑恭谨回应。

    “怀瑾......怀瑾......”有人叫他,秦怀瑾侧头看,是国子监学正李存浩,他居然跑过来了。

    李存浩急急问道:“你昨晚去哪了,我在你家等到子时,你都没回家。”

    “有什么事吗?”秦怀瑾问。

    李存浩凑近,低声“北军中有人在打探你......”

    秦怀瑾凝目,北军即燕军,燕军里他没有熟人。

    李存浩继续悄悄说:“好像是......”

    “呜——”数十只号角齐声长鸣,掩盖了李存浩后面的话,秦怀瑾看他唇形开合,像是说:朱高煦......

    大典要开始了,李存浩没法说完,径直跑回到自己的班列,朝臣百官各自队列整齐,整理冠袍,肃穆而立。身后奉天门缓缓关上......

    “呜——”礼号再次响起,秦怀瑾向前望去。高高的台基上,被烧毁的奉天殿看不到,已被巨大的明黄帷布遮住,龙椅设在前面,两边侍卫,宦官鱼贯而出,各自站定。

    “呜——”礼号三次响起。

    号声停止,万籁无声。

    随着礼官高唱一声“跪——!”,广庭响起一片撩起衣袍的簌簌之声,百官齐跪,鼓乐齐鸣。

    有些官员皱眉。按礼,前任皇帝死,新帝继位,这个时间是在丧期,乐队只做仪仗摆设,并不奏乐,只鸣钟鼓。现在却是一样不落,新帝这是不认为在国丧期,那么......也不认可建文帝!

    中和韶乐是用于祭祀、朝会、宴会的皇家音乐,恢弘华丽,许多大臣们却听出了明显的讯号,忠于建文的旧臣要倒霉了,他们似乎已经闻到血腥之气袭来......

    宽阔高耸的阶梯上,一个高大的明黄背影逐步向上,越来越高。那个背影终于登上阶顶,在宝位前转身,坐下。

    群臣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云霄......

    ......

    ......

    楚昱姝泡在温热的浴桶里,闭着眼睛想着心事。几天来狼狈地躲藏,每天都汗涔涔的,又没法洗浴,早就难受得要紧,现在终于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了......

    早上,她们匆匆收拾了,从荒宅出来,走到巷口,一辆马车已停在那里,没有车夫,秦怀瑾就坐在车辕座上......

    马车到了城东南一家客栈门外停下,小二殷勤出来迎接。这可真好,一大早,刚开门,就有旅客来了。这是城门一开就赶紧入城的吧,定是行了远路的。小二立刻吆喝后院赶紧烧热水。

    马车里三个女孩安静又忐忑的等着。霜清不时看一眼马车里的一口大木箱。

    楚昱姝拉开车帘去看街边的客栈,“秦淮人家”,看起来这是一家规模较大的上等客栈。

    片刻后,秦怀瑾已登记好了,出得店来招呼她们下车进店。

    两个伙计过来帮着搬运箱笼,楚昱姝慢慢走着,故意落后,跟在装着公子的描画木箱后面。直到进入房间里,伙计放下木箱,秦怀瑾给了赏钱,等伙计出去了。关上门,秋月赶紧过去打开箱子,公子安然无恙的昏沉睡着。

    这个木箱底部和侧边都有几个细缝可以透气,从缝隙外又看不到箱内的物什。秦怀瑾给公子搭了脉,说道:“今天晚上还要再施针”。

    “还要行几次针才会醒?”楚昱姝问。

    秦怀瑾摇头,他无法确定。

    安顿好她们,秦怀瑾嘱咐她们不要出门,客房的桌案上有菜单,饮食可照单点菜,饭菜会送进房里。他晚间会过来,交代清楚,他就匆匆离开了......

    ......

    ......

    礼官立于宝坐下,展开长长诏书,高声唱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我皇父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谕昆仑,南跨南交,北际潮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侄允炆以幼冲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王......朕于是驻师畿甸,索其奸回,庶希周公辅成王谊,而乃不究朕怀,阖官自焚,以自绝于宗社,天地所不庇,鬼神所不容。事不可已,朕乃整师入京,秋毫无犯,诸王大臣谓朕太祖之嫡,应天顺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爰乃俯徇与情,已于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大礼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

    一、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

    果然,不但不认可建文帝,连他的年号都废了,仍延续洪武年号。建文元年至建文四年改成了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

    虽然跪伏在地,有些大臣已经在悄悄地偏头、回首,眼神互相碰撞,传递惊讶和惶恐——这真是......亘古罕见,这位新君是一个......铁腕帝王!

    站在最前排的是朱棣的从龙将领和谋士,他们都身着崭新朝服,肃穆庄重地等着礼官诵诏。

    他们此刻并未听进去登基诏书的咬文嚼字,内容他们早已知道,此刻他们都心潮彭拜,他们的主人成为了这江山的主宰,他们也将获得丰厚的回报。

    宝座上的人一动不动,冕珠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神情。他断断续续的听到礼官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三十五年前,他的皇父登基,也是这样浩大庄严的场面,那时他也幻想过自己登基的样子,虽然皇父登基就立大哥朱标为太子了。他,还是要去想。

    随着年岁增长,兄弟间的明争暗斗愈来愈烈,他也做出了很多成绩,也得到了皇父的倚重。可是他仍斗不过仁慈宽厚,体弱多病的大哥。

    他恍惚看到了皇父让他就藩北平,他尽心守卫边城,多次出征蒙古,直捣元人老巢,战绩累累,为大明北部边防筑起铜墙铁壁。后来大哥死了,皇父并未召回他,而是立了皇太孙。皇父令他总率诸王,防备边患。但是,兵权,甚至藩国属地的政务权利都由朝廷节制。

    朱允炆,这个斯文孱弱的稚儿以后要做他的君主。这个少年可以在繁华京师中便衣出游、赏灯寻乐......也在最高皇权集中的地方,学习治理国家,在皇父的悉心教诲下,学着处理朝堂政务......而他只是给这个弱质小子驻边守门。凭什么!......这个小子还要削藩,第一个就拿他的胞弟开刀。小子接连废了五王,却没敢动他......是,怯了吗?......

    恍惚间听见皇父的厉声:“诸王,无诏不得入京!”他心底一抖,背后竟冒出冷汗来。

    ......

    ......

    礼官还在唱诵:“......建文年间上书陈言有干犯之词者,悉皆勿论。所出一应榜文条例,尽行除毁......”

    百官屏声静息,几乎在每个建文旧臣心里都掀起震荡!这只是叔夺侄位,这还是大明朝,还是朱家人坐据天下。不是掀翻了一个朝代,重新立朝。但,却比改朝换代将前任君王抹杀得更加干净,消除得更加彻底......

    宝座上,朱棣的心情很复杂,“皇父啊,您就是太偏心了!您不要怪儿子,这江山本来交给儿子比交给那允炆侄儿更合适。您看看他做的什么事?用的什么人呐?他守得住江山吗?——皇父,您就看着吧,您一定要看着,儿子必定励精图治,将您打下的江山治理得海清河晏,国富民强,儿子要为大明朝开创清明盛世!——大哥,终究还是我赢了!这江山终究是我的了!你不是孝康皇帝①,也不能配享‘兴宗’这个庙号,你还是做回‘懿文太子’吧。你,只是一个未能登位便早逝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