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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青史落笔

    楚昱姝独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秋月去劝茶几次,她都没动。秋月知她难过,真后悔该劝止她,不该让她到楼下去吃饭听人议论登基的消息。

    可也知道,是劝阻不了的。况且,登基诏书昭告天下,今日看不到,明日就看到了。

    ......

    ......

    今天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尤其热闹,议论的话题就一个,燕王登基。

    登基大典啊,这是国朝排在第一的大事。

    几日前敌军压城的惶恐不安早已烟消云散,燕王兵不血刃拿下京师,京师百姓并未遭受抢掠焚毁和屠杀,只有少数抵抗的被杀死。

    对于阡陌小巷中的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可以,只要薄赋税,轻徭役,大家能吃饱饭,不受战乱之殃,他们基本没有倾向。况且,这是叔侄之争,皇家的家务事,现在扯清了,安定了。

    也有些人为建文帝抱不平,可是不敢说,只能抱以同情的说几句。

    “诶,建文也是可伶,就自己把自己烧死了,听说只有二十多岁呀......啧啧......”因为新帝废除了建文年号,谁也不敢再称“建文帝”,只说“建文”。

    “是惨啊。他是太祖选的继承人,落得这样结局,连老婆孩子都一块烧死了,可见最是无情帝王家......”一个声音小声说。

    “嘘,别乱说话,你不要脑袋了?”

    “失言,失言,是我喝过头了......”

    “什么无情呀,他是自焚的,又不是新帝要烧死他,他如果让位,也可以活命。”

    “让位活命,那叫禅让,那个日子也不好过的,历史上,被赶下皇位的,哪个活得不屈辱,倒不如死了痛快!”

    “他就不该那么急着削藩,惹来杀身之祸.”

    “听说,建文就听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些书生文官的话,打仗,这些人懂什么?”

    “他用那个曹国公做主帅,那个国公爷就是个纨绔,据说一场战就丢了几十万兵马,回来还不杀。”

    “就是,曹国公是建文的表兄,小时候的玩伴,建文不忍杀......”

    “所以,建文还是不会用人,害了自己。”

    “其实,建文的施政还是很爱民的,现在都废除了,不知新帝有什么新的安民政策?”

    “有,诏书里不是有说嘛”

    “怎么说的?劳驾先生讲一下。”一个人笑着问。

    在登基大典上,诏书宣读完毕,立刻就有礼部的吏员将早先誊抄好的诏书送到皇城各司衙门的值守处,各值守处立刻誊抄张贴发布,并加急快马发送到京师之外的各布政司,由布政司发往下辖的府和直隶州,逐级发布下去,就是昭告天下了。

    京师百姓最先看到新帝的诏书。

    有些百姓不识字,就只能听别人讲。

    此刻,那个被求问的读书人看到不识字的人眼巴巴等他说话,有些小得意,说道:“山东、北平、河南那些地方遭了兵灾的要免三年差税,没遭兵灾的一些地方今年秋夏的税粮就免了.....说了许多,我也记不住,你要想知道,就等官府宣读讲解吧”

    ......

    ......

    “小姐,小姐。”秋月轻声唤着,楚昱姝扭过头来,看着秋月:“怎么了?”

    “小姐,你坐得太久了,动一下吧。喝点茶?”秋月将手中茶盏举了举。

    楚昱姝摇头。

    “小姐,你别难过了,建文皇帝已经去世,我们是知道的。他去世了,朱棣自然要登基的,咱们也要活下去,还有公子,小姐还要将他养大。以后咱们还要远离这里,好好生活。”楚昱姝扯了一下嘴角,秋月觉得小姐的笑好苦涩。

    “小姐,我不会劝人,但是你这样子,我也很难过......”秋月见过小姐流泪,见过小姐难过,可是这样一动不动的呆坐那么久,不吃不喝,那神情,不止难过......还有什么秋月也不知道,

    但她看见小姐那个样子她就自己难过,小姐也很哀伤。

    小姐不是不喜欢呆在宫里吗,也并不喜欢建文皇上啊。怎么建文皇上死了,小姐那样难过?

    “秋月,你知道吗......”楚昱姝终于开口,这一天她水米未进,嗓子有点干哑,秋月忙将茶盏递上:“小姐,你喝点水,润一下说话.”

    楚昱姝喝了茶,见秋月立在跟前,巴巴的等她继续,她自己苦笑,“朱棣将他的年号废除,将他给他先父追尊的庙号也废除,他颁布的新政全部废除,新政有好些是利于民生的,因为战事,许多都还没来得及施行。他其实很勤勉,很努力想做好皇帝,可是......”

    “嗯,嗯”秋月点头,“我们都知道建文皇上是很好,对小姐也特别好。不然,小姐你也不会帮他带孩子了。”

    楚昱姝笑了:“也不止这些。公子是他的血脉,我想为他保留下来。他毕竟是一代帝君,竟被诋毁得那般不堪,还要被抹杀殆尽。”

    “哦,原来小姐是为这个难过。”秋月好像明白了,“小姐是难过以后建文皇帝被后世误解,被后人骂?”

    楚昱姝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人死万事休,背负骂名又怎样?成王败寇,输家没有发言权,史笔握在赢家手中。抹去了年号,就能完全抹去一段历史吗?

    楚昱姝看向床榻昏沉的公子,“不知史册里可会有你寥寥几笔文字?”

    青史落笔,史册翻过了这一页!

    ......

    ......

    天色青蒙,秦淮人家客栈的小二还在梦乡,一阵拍门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趿着鞋,迷迷糊糊的去开门,嘴里嘟囔:“是谁呀,这么早,城门还没开呢,谁来投宿......”

    门一打开,小二叫起来:“吴公子,你昨晚没回店里?”

    秦怀瑾抱歉笑道:“对不住,我昨晚跟朋友喝了酒,太晚了,就没回来。这么早闹醒你,抱歉。”他递给小二一张宝钞,小二不敢接,“吴公子客气了,看门就是我的活....”

    秦怀瑾将宝钞按在小二手里,笑笑“我在京师有些朋友相聚,出入无定时,有劳了。”

    小二嬉笑一下,将宝钞揣入怀里:“吴公子有事吩咐就是,早晚都是我守门,你随时进出都可以,只是要小心别遇上宵禁巡逻的卫兵,碰到了,要打板子的......”

    秦怀瑾微笑致谢,然后径自上楼。

    小二关上店门,倒回榻上,继续睡觉。

    ......

    ......

    楚昱姝被轻轻的叩门声惊醒,跟着秋月也惊醒,楚昱姝将公子抱起塞进床底下。

    秋月问:“是谁?”

    “是我”

    楚昱姝松缓下来,秋月披衣去开门。

    秦怀瑾闪身进来,反手关门:“马上将公子藏起来,今日开始大搜捕。”

    楚昱姝四下里看看,来时藏在箱子里的,但,既然是大搜捕,箱子也是要检查的。

    秦怀瑾仰头看,房梁不够粗,藏不住。他打开公子枕边的包裹,里面有灰蓝色的粗布衣服,他拿出来将公子包住,一边说道,“路引牌子在桌上,你们赶紧熟悉一下身份。”

    楚昱姝和秋月霜清都去看路引,各自记下自己的新身份。

    楚昱姝见秦怀瑾推窗向外探看,院子里有一棵树,不是大树,且很远。

    她见秦怀瑾歪着身子向上看,立刻明白了。

    小时候,她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有一次她就藏在屋顶,趴在屋脊上,大白天也没有被发现。

    但是她要下来时,脚下不稳,沿着瓦槽滑下去,从房顶落下,眼看就要落在地上,孩童们都惊叫起来,正好瑾哥哥进院子来,他飞身过去接住了自己,那时她吓懵了,还是被瑾哥哥和自家哥哥训斥了。

    想起儿时往事,她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她自小就文静,大多时候都很文静。但,在儿时,她顽皮起来也是上房揭瓦的,房上掉落,树上掉落,池塘落水,船上掉水里,好像出这些事故的时候,大多都是瑾哥哥救了她,有两次是救了她和怀玉,自家哥哥也救过她和怀玉,怀玉小时候也顽皮,瑾哥哥和哥哥似乎都是从天而降的,那时多好啊......

    ......

    ......

    “砰,砰,砰”又有人拍门,还拍得山响,小二不耐烦,也只得起身,刚打开房门,吓了一跳。

    一群官兵持着刀冲进来,一个领头的拿着个牌子在他眼前一晃:“奉令搜查奸臣逃犯。”

    小二也没看清那是什么牌子,也不敢阻拦,官兵涌上楼去,挨着一间一间的拍门大喝开门,有开慢了的,门就被粗暴地几下子踹开。

    客栈掌柜也被惊醒了,披着衣裳,站在大堂里朝上张望,又害怕又心疼,他战战兢兢的恳求:“兵爷们,轻些,轻些呀,刚装修不久,不要踢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