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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上)

    “呼——”

    李不知吐纳完毕,感受着磅礴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流动着,感受着丹田处那枚金丹正在温养自己的肉体。

    苍翠的楠竹之间,麻衣道姑的身影已经消失。

    “玄楠……玄楠。

    “很美的名字。我记住了。

    “我也期待与你再次相见……喜欢装神弄鬼的小姑娘。”

    李不知举起右手,选取了一株最茁壮最富有生机的楠竹,劈砍了下去——

    真武剑法第五式,手式!

    楠竹随声被干脆利落地横断开来,接着,李不知小心将切下来这段楠竹操诸于手。

    嗯,修长而挺拔,没有丝毫弯曲的迹象,很适合作一根随身的……

    “就当是我助你这小姑娘杀敌的报酬了。”

    真武剑法的锋锐气势并未褪去,仍在李不知的手上留存。

    感受着这一招一式之间所潜藏的、熟悉的气息,李不知眼前又不禁浮现出多年前初见那时王负的形象——

    佝偻,颓丧,永远沉默地望着远方。

    “大哥……你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不过,过多地沉浸在这些愁绪之中毫无益处。

    因此,李不知只是叹了口气,便打算启程回永乐乡……大椿乡了。

    只见李不知的手离开了楠竹,而那楠竹竟然就这样没有凭依地漂浮在了空中!

    李不知纵身一跃,便踩在了那根楠竹之上。

    是的,当进入金丹期辟谷之后,随着修真者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和感悟增强,李不知已然能够飞行了。

    随着山河景象不断后退,不消几时,大椿乡的农田、房屋……以及众人,便呈现在了李不知眼中。

    见李不知飘然落地,大椿乡的乡民们即刻狂热地一拥而上。

    “李不知回来了!”

    “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眼看着局势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李不知只好举手握拳,示意大家收声。

    “爹,娘,还有诸位乡亲,感谢大家热情相迎……

    “只是,闲话我们往后再叙。眼下,我得先跟村老爷爷商议本次邪祟袭击的善后之事,希望诸位能理解。”

    李不知话都这么讲了,众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李不知的爹娘与大椿乡的乡民们便知趣地纷纷散去,给李不知和李鹿留下空间。

    见四下基本无人了,李鹿连忙向李不知询问他目前最担心的情况。

    “不知啊,道长现在啷个样了?”

    李不知抚抚那根楠竹,将其捆在了自己背后。

    “没有大碍……目前,她已离开了。”

    “道长是大椿乡的恩人……往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懂。一定。”

    听闻此言,李鹿微微颔首。

    至此,一老一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又是李鹿,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你后头又作什么打算了?”

    “我自然,也是要离开的。”

    “是啊。是啊。

    “你本就应该是要走的……我也蔑(猜)到起了……

    “我哪怕不占卦,也看得真切。

    “你天生就非池中之物,区区一个山卡卡头的大椿乡,困不住你。

    “你注定是要走出去闯荡天地、横移乾坤,在这世道里头作出一番大事业、大作为的……”

    李不知当然听出了李鹿激昂期盼的话语间暗含的那一丝不舍与失落,于是连忙开始作找补:

    “大爷爷,你误会了。

    “我走是要走,但是哪又急这么一会了?

    “走之前,我肯定是要先留个一年半载,给我爹妈把孝尽了,顺便在村子头做些事情,把一切都安排个妥当……”

    李鹿登时了然,作恍然大悟状,欣慰地捻须长笑:

    “哈哈哈哈哈!

    “有你这番话作保证,我这副老骨头就放心啦,放心啦!

    “本想两三天就不错了,谁知是整整一年半载……

    “如此甚好,甚好哇……”

    李不知挠挠头。

    怎么突然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

    不过,就当是报答李鹿在这场战役中出的力,李不知本来也会去做那些事情的。

    更何况,大椿乡……永乐乡,还是他的故乡,是他的故事开始、结束,又重新开始的地方。他不容许这个地方受到丝毫玷污与威胁。

    最后,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乡民们,一群活生生的人生活在贫穷困苦、朝不保夕的环境之中。

    毕竟,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哪怕是在最黑暗、最绝望的世道里,也会盲目坚持着一些可笑东西的……傻子。

    一个同他的三位兄长王不诺、姒不平、孤不野一样,蠢得无可救药的傻子。

    往后的日子里,李不知便开始履行他对李鹿说的那一切。

    首先,他亲手整修了爹娘的老屋……与其说是整修,不如说是把原来的茅草房彻底推倒,重新用砖石与木头给他们围出了一个美观、舒适、宽敞、亮堂的院子。

    制作家具、打井、修畜棚……就这,李不知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直接引溪水、搬假山、建小亭廊桥,直让他家从一方简陋的茅草屋直接变成了秀雅园林,一时间成为整个大椿乡最显眼的建筑……

    不过,这等好事又怎能厚此薄彼呢?毕竟对他来说,改造整个大椿乡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于是,在仔细听取每个乡民的意见与需求后,李不知胸中已有规划。

    历经数天的劳动,大椿乡已然道路阡陌交通、楼房鳞次栉比,李不知甚至还专门在地下给李鹿挖了个大酒窖。

    解决了乡民最迫切的起居问题后,下一步,李不知着手改进大椿乡的农事。

    大椿乡的土质,现今说是贫瘠至极也不为过。李不知推测,除了那场神秘的、导致尘海大陆风云异变的大灾劫外,这等惨状更多还是乡民愚昧,不懂如何顺应天地之道行农所致。

    李不知便开始每天使用功法温养地力,同时挖沟修渠、建塘搭堤,指引乡民如何改造农具,如何使用畜力,如何堆肥,如何防灾,如何安排不同种作物的种植与牲畜的养殖使其相互补充、相互助益……不一而足。

    成效自然而然。经过李不知一段时间的倒腾,大椿乡是家家麦青接、稻粱肥,豚栅鸡栖、鹁鸪齐鸣,顿顿有粮吃、季季有衣穿,每隔一阵还有余力宰肉喝酒……总之,那困扰大椿乡民代代的饥馑,已被李不知消灭了。

    目前大椿乡繁荣之景虽不及李不知前世永乐乡的百分之一,然而在如今这个灵气枯竭、万法不显、极度封闭落后的时代里,已显得弥足珍贵了。

    于是,便常有乡民为酬谢李不知而设宴作邀。

    每当酒过三巡之时,他们总会问出同一个问题:

    “不知啊,到底是哪个仙人点了你的脑壳哟,难不成是土地公公?

    “不然,还有哪个仙人能传给你嫩个多种地的本事欸?”

    “……对头对头对头,就是土地公公……”

    嘴上说着土地公公,其实,李不知此时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

    “……这么说来,为何不在这塘中养鱼呢?”

    “二哥真是喜欢说笑,这家村子专重饲鸡,养鱼又有什么用了?专供你们这些皇家子弟观赏寻乐,闲来无事还可做做垂钓吗?”

    “老三,莫要贫嘴!继续听老二说!”

    “未必我说的无道理?

    “大哥,你可有耳闻飞竹国那小王新纳了个国色天香的妃子?

    “这妃子无甚喜好,专爱听那裂帛之声,也不知生的个什么怪耳……

    “大哥要不猜猜,飞竹王为这妃子的怪癖爱好,又去做些什么了?”

    “……我好像听说过。”

    “噢?没想到老四又博闻强识起来了。那就由你告诉大哥吧!”

    “哦……”

    “孤云流,你要讥我便直说,在这拐弯抹角干什么了?”

    “安安安。都别吵了。

    “老二,既然我看你也知道,那不妨你来告诉我老三所言到底为何意吧?

    “那飞竹国国君为他妃子做些什么了?为何你要说这是老三在讥你?”

    “哼!

    “那飞竹国王,因妃子爱听裂帛之声,而布帛又是由蚕丝所织,于是便下令……

    “下令,令国都方圆十五里的农户全部拔苗毁田,改种桑树,专为这妃子养蚕织帛!

    “孤云流搬出此事,无非是讥我在此养鱼的想法只为贪图享乐,正如那飞竹国君一般荒诞不经!”

    “姒将军果然大才!孤某所言正是此理!”

    “孤云流啊孤云流,你笑我身为皇亲贵胄荒淫无道,你何不看看自己那高门大户的出身?

    “你简直因这出身而傲得眼高于顶,傲得看不见天下苍生了!”

    “哦?

    “那姒尘大将军你倒是说说,在这方小池中养鱼,又有什么天下苍生的道理?”

    “……在此塘中养鱼,鱼身可澄净水质,鱼饵、鱼粪可肥塘边之土。

    “顺应水之澄净,土之肥沃,便可植桑于塘边。

    “桑树产桑葚、桑叶。

    “桑葚可食、可入药、可贩。

    “桑叶可养蚕,当然,也可……”

    “我懂了,可饲鸡!”

    “正是此理,老四。

    “饲鸡所得鸡粪仍能作桑树之肥,助其生长。

    “孤云流,你说老四博闻强识,你还真说对了!

    “老四出身农家,踏上修真道前整日与稼穑之事打交道,是比你个入云宗的浪荡子来得博闻强识!

    “怎样,孤云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在这方小池里养鱼,究竟有没有天下苍生的道理了?!”

    这就是李不知的二哥,姒尘姒不平。

    二哥……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的确,他算得一个皇亲贵胄没错。姒姓乃大沉国姓,尽管那时大沉朝廷已然衰落,但姒氏再怎么说也是皇族,在尘海大陆仍是能排进前十的顶级势力,其权势与高贵依旧为寻常百姓乃至修真者所不能比拟。

    可二哥却并不全然像是李不知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一般,眼高于顶、傲世轻物,脑中除了修真与那些陈腐经文便只剩阴谋权术。

    的确,二哥有时是有些世家子弟的顽固迂腐,可更多时候,他能够与三教九流平静地坐在一起促膝长谈,上至皇帝诸侯、大宗长老,下至屠户老农、贩夫走卒。

    他从这些人身上吸收天文地理、经史韬略、修真心得,也学习怎么插秧、怎么喂猪、怎么用正确的姿势挑粪、怎么算账、怎么烧菜、怎么采矿……

    其余兄弟三人包括李不知也时常提出质疑,熟习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了?

    每当这时,姒尘就会说出一番在当时的李不知听来云里雾里的话语:

    “这看似琐碎的桩桩件件,都是一枚种子。

    “它们有的能长成参天巨树,擎天撑地,有的只能化作苇草,被时局风云卷得四散而倒。

    “但无论如何,它们都是尘海大陆的一部分,共同维系着尘海大陆的中庸衡平。

    “若所有的苇草尽皆枯萎,那参天巨树扎根的厚土也只得化作沙尘,再也无法顶住这万古世道……”

    不过,直至今日,两世为人的李不知已完全理解二哥当初所言。

    于是,李不知也为大椿乡准备了种子。

    依凭李不知从玄楠那硬讨来的那根楠竹种子,辅以花木草石,李不知将大椿乡方圆数十里布作了由纷繁竹林构成的大迷阵禁制——

    外人将永不得见大椿乡的景色与烟火,当然包括那颗标志性的大椿。若有好奇之徒步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