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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礼物

    顾谨言穿上围裙,系好绑带。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整,月光从窗外洒落,今晚是个难得的无云之夜,走在街道上的人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群星。想想那些星辰里有一颗是自己族群的发源地,感觉有些微妙。

    顾谨言洗干净手,拿起菜刀开始剁骨头。握惯了操作杆的手乍一开始挥刀还真有点不习惯,经常因为力道过大而在砧板上留下一道刀痕。

    他还是习惯更精密的操作,心想下次应该在买菜的时候就让肉铺老板代劳的。

    剁完排骨之后,他把肉泡进水池里,继续准备其他食材。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只套了一件长睡衣的顾悦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过来,吸了吸鼻子,故作惊讶道:“好香啊,晚饭吃什么?”

    其实灶台上连火都没打开,厨房里最重的味道是鱼腥味,真能在这里闻到香味的估计只有猫。

    “苦瓜炖排骨,番茄炒鸡蛋,清蒸鲈鱼。”顾谨言抖了抖手腕开始刮鱼鳞,“还有白菜豆腐汤。”

    这些食材是他目前能买到的极限了,因为绝大部分工资得留给到付的生日蛋糕。好在家里剩的还有一些醋和速冻水饺,不用担心主食问题。

    “苦瓜……”顾悦风小脸一苦。

    “医生说苦瓜能促进食欲,还能养颜,等下我先焯水,不会有多苦。”顾谨言收刀,抬头看了妹妹一眼,然后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回去把衣服穿好了再出来!都快大人了,一点不知道害臊。”

    “知道啦——‘老爸’。”顾悦风捂着耳朵回去吹头发了,不一会儿换了套睡衣,又在厨房门外探出脑袋,“还要多长时间啊?”

    “不用多久,你先看会电视。如果饿了就稍微吃点零食,客厅里应该还有。”

    “哦。”

    “对了,”顾谨言一边剥着番茄,一边不经意说道,“给你准备了个小惊喜,猜猜是什么?”

    “猜不到欸。”顾悦风眨眨眼,“不过肯定是需要刀子和叉子才能吃的东西。”

    顾谨言嘴角微微勾起。

    顾悦风走到沙发前坐下,抱着毛绒熊抱枕开始看电视。陆星上只有这点不好,因为磁场常年波动导致手机信号时好时坏,家里没有安装转换器的话网络慢得像龟爬,反而是接线电视更适合消遣。

    她找到遥控器,切到电影频道。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复古的搞笑默剧,倒霉的小丑先生被小朋友们各种作弄,连续的笑点配上小丑滑稽的表演,笑得她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顾悦风忽然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滩掺杂着淡蓝色絮状物的血块。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厨房,发现顾谨言正专心致志地炒着鸡蛋,顿时松了口气。她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把血液擦干净,然后将纸丢进垃圾桶里,无事发生般地继续看电视。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厨房里终于传来了顾谨言的呼唤:“来端碗。”

    “好嘞!”顾悦风跳下沙发。

    这是一顿并不如何美味的晚餐,因为考虑到顾悦风身体的恢复,顾谨言做菜时几乎没有放调味料。不过顾悦风还是吃得很香的样子,顾谨言已经吃完后放下碗筷了,她还在小口小口喝着鱼汤。

    “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清淡了?”

    “老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吧。”

    “你也知道太清淡了啊……”

    吃完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后,顾悦风也放下碗,矜持地擦了擦嘴:“吃好啦。还得给惊喜留点肚子对吧?”

    顾谨言笑了笑,然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时间。按理说这个点送蛋糕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才对,但他还没收到任何消息提醒。

    这时忽然传来门铃的响声,一个低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顾先生,您订的外卖到了。”

    顾谨言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一个身穿外卖制服的高大身影挡在门外,怀里抱着装线精美的盒子。门外的人低着头,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您好,到付订单请签收。”

    顾谨言眉头皱起:“孔雀?”

    门外的壮汉愣了一下,一直故意捏着的嗓子顿时放开:“啊?这就看出来了?”

    顾谨言心说这不废话么?你的肌肉都快把外卖制服撑裂了,鸭舌帽也盖不住那颗光头,这种稀碎的伪装稍微认识点你的人也骗不到啊。

    见伪装被识破,孔雀挠挠头,朝着电梯间那边大喊道:“都出来吧!我就说狼獾这么聪明肯定不会上当的,哈哈哈。”

    顾谨言朝过道另一边望去,楼道后面猫着黑压压一片人影,看上去鬼头鬼脑。如果有住户现在回来恐怕会以为自己家里遭到了什么恐怖袭击,因为这批人里有不少还穿着防弹衣,腰间别着枪。

    一共十四个人,除了为首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年纪大一些,剩下的几乎都是些大男孩,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络腮胡子大叔走过来,对着顾谨言胸膛来了一拳,咧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谨言和曼登对视片刻,沉默几秒后疑惑问道:“你们把外卖员抢劫了?”

    “狗屎!我们是那种人么?”曼登没好气地爆了声粗口,“我们在楼下蹲了好久才把他逮到,好说歹说让他信了,货款一分钱都没少。不过那小子胆子也真孬,溜得跟兔子似的,衣服都不要了。”

    顾谨言心说可不是么?是个正常人在大半夜突然碰到一群带刀带枪的壮汉都得吓个不轻,人家没直接报警举报你们已经算他心理承受能力够强了。

    他叹了口气,让开门。门外的汉子们却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顿了一下,无奈道:“直接进来吧,家里没这么多拖鞋,之后我扫个地。”

    汉子们这才一窝蜂涌了进来,先跟顾谨言击个掌打声招呼,然后不约而同地往顾悦风那边围了过去。顾谨言眉头紧锁,头一次感觉这群家伙看起来让人心烦,像极了一群聒噪的苍蝇。

    “叔叔好,哥哥们好。”顾悦风在椅子上直起腰正襟危坐,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

    “哎,哎。”曼登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然后回头呵斥:“一两个都愣着干什么?给小姑娘拆礼物!”

    后面的队员们立刻上前,能够到桌子的把袋子放上桌,够不到的则将袋子拿到茶几上,实在没地方放了就只能直接蹲在地上。客厅的面积其实足够大,但一下塞进来十五条汉子还是显得有些拥挤了,顾谨言站在门边,感觉自己的家瞬间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猎狐犬小队的成员们相继抽出匕首开始割包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又一个或正常或不正常的礼物。最先亮相的是一台自动洗碗机,随后是微波炉、空气炸锅、扫地机器人、芭比娃娃套装……

    雪橇犬掏出东西的时候顾谨言眼皮跳了一下,因为他的礼物是一柄银光闪闪的复古风格“MarkⅦ”手枪,俗称沙漠之鹰。

    雪橇犬推了下鼻梁上厚厚的圆框眼镜,将沙漠之鹰递了过去,这个曾在伯莱塔大学保研的理科男神情严肃:“原本想买一把微型光束步枪的,但那种东西似乎不太适合女孩子用。希望你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顾悦风笑着接过。

    这时只有最后一个人的礼物没打开了,那是个看上去有些腼腆的小男生,代号鼹鼠,顾谨言没记错的话他似乎还不到十五岁,是队里年龄最小的。

    见大家都朝自己看过来,鼹鼠目光有些躲闪,脸上也有些发烧。但他还是很快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的那份礼物拆开,然后放在顾悦风面前。

    那是一个描绘着圣诞夜之家的水晶球八音盒,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水晶球上系着的那封信。不同于用来装通行券的官方信封,这个信封上印着许多小巧的花纹,还用印泥封住了开口。

    鼹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涨红了脸,然后连珠炮似的快速道:“顾姐姐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把很多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希望你有时间的话看一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一口气说完,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有些手足无措。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不知哪个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叹:“我靠,表白啊?”

    随即大家都反应过来,几个关系最好的立刻一拥而上,按头的按头抓腿的抓腿,把鼹鼠撂翻在地,不带多少力道的拳头雨点般砸了下去,对着他一顿“痛”扁。

    “好小子,我说怎么一路上神神秘秘的,闹了半天在憋大的!”

    “你在试图背叛单身狗阶层!狼獾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惦记他的妹妹,阿爸对你太失望了!”

    “敌人,草,敌人,打!”

    鼹鼠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要辩解但又由于没有事先打好腹稿,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悦风坐在那里,笑意温柔。

    曼登“嘿嘿”了两声,抬起胳膊肘捅了下顾谨言的腰眼:“什么感觉?有没有自己家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失落?像是打翻了醋缸子?”

    顾谨言摇摇头:“没有。鼹鼠只是想起了哪个对他影响很深的人吧?我觉得是他的亲人。”

    “啧,没意思。”曼登叹了口气,“陪我去阳台待会儿?烟瘾犯了。”

    “嗯。”

    两个男人穿过客厅走到天台,顾谨言反手带上推拉门,将室内的喧闹隔开。

    曼登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拿打火机点着,将滤嘴叼在了嘴里。他原本其实有一根顶级的电子烟,后来在某一场作战中碎掉了,不知何故一直没拿去修。

    曼登叼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呼——舒服了。一路上都没敢抽,怕给未成年的那几个闻到二手的,可把我憋坏了。”

    顾谨言瞥了他一眼:“我也没成年。”

    “哦!见鬼。”曼登措手不及,食指和大拇指掐住烟头把它摁灭,“主要是你一点都不像个没成年的,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咱俩到底谁年纪更大。未成年人可不该像你那样,把自己命不当一回事。”

    顾谨言没有说话。他知道曼登把他叫出来不是为了闲侃,这个中年男人暴躁的外壳之下其实有一颗矫情的心,如果要聊什么难以开口又不得不说的事情,总会先东拉西扯几句别的。

    曼登沉默了几秒,把熄灭的烟重新塞回裤裆里:“算了,跟你我就直接说了。你听说那个梅伦·卡伦斯图斯了没有?23区的那个。”

    “听说了,军部还专门在第23号战区中心大厦为他举办晚宴,庆祝他即将升任上尉。”

    “施泰特主任找我谈过话……”

    “我知道。”

    “你的功劳是我让出去的……”

    “我也知道。”

    “狗屎!你什么都知道让我怎么接话?”曼登骂骂咧咧地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露出一副遭到背叛的表情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么?不是应该先表达出对梅伦中尉的视,再痛斥上司的愚蠢么?”

    “如果是几年前,我大概会那么做的。”顾谨言轻声说,“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确实膈应了一下,后来就无所谓了。有些事情不需要去争。”

    “瞧瞧,要不我怎么说你没有未成年该有的样子?”曼登笑骂着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本来是我来开解你的,结果你他娘的开始教育我了。”

    曼登靠在栏杆上,把胳膊伸出去吹冷风,初春微寒的夜风在城市的高楼间回荡,像是一只钻进了钢铁丛林之后找不到出路的候鸟:“说起来你跟我多久了?不是说第一次见到你那会儿,是你正式开始驾驶MH的时候。”

    “四年零五个月。”顾谨言道。

    “四年零五个月,”曼登点点头,“那么除了鸠和雪橇犬,你小子是跟着我干了最久的。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当时没带你走,把你留在那片废墟上等待治安局救援,你和你妹妹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没等顾谨言回答,他就摇了摇头:“结论是不会。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坐在驾驶舱里奔赴战场的,你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在你第一次驾驶猎狐犬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哪一天你会死,那一定是坐在驾驶舱里死去。你早晚会走上驾驶MH这条路。”

    “你说得对,队长。”顾谨言低声说。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在机甲方面很有天赋,你对自己够狠,敢想敢做,有自己的个性,也有既定的目标,几乎符合一个优秀驾驶员的所有要求,欠缺的只是时间,”曼登慢悠悠地道,“还有机遇。”

    “也许。”

    “但说实话,今天你还是成功吓到我了。”曼登抹了抹下巴上的络腮胡子,“你冲上去跟那台改装MH干架的时候我差点真以为你疯了,你简直是在赌命。结果你又一次赌赢了,还帮驯鹿报了仇。”

    “有运气成分在内。”顾谨言实话实说。

    “运气?哪有那么多他娘的运气?”曼登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如果一个赌徒坐在赌桌上,每把都赢赢光了桌上所有的筹码,那说明他出了千;但如果一个人动不动就玩命但每次都活了下来,那只能说明他牛逼,他就该活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屋内那些打闹的年轻佣兵们:“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们欠你的。知道你加入之前猎狐犬小队的死亡率是多少么?平均一个月死两个,战区情况恶劣的时候一个月最多减员过七人。但你登上战场之后,我们最长的记录是半年没死过一个人,鸠能跟我这么久,是因为你救过他三回。”

    “队长……”

    “我不配当你的队长,说真的。”曼登低笑一声,“在你拼命的时候,我要计较的是全小队成员的得失,为此甚至不得不牺牲你的个人利益。”

    他抬起手,制止了想要说什么的顾谨言:“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哪天有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不用犹豫,抓住它,拿出你在战场上拼命的心气抓住它。别去想如果猎狐犬没了你会咋样啥的,男人提这个恶心。”

    顾谨言沉默。

    “就说这么多吧,你就当我今晚酒喝多了发了点牢骚,”曼登打了个酒嗝,“狗屎,想不到老子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跟个娘们儿一样。”

    此时屋内的打闹已经告一段落。孔雀揽着鼹鼠的脖子,发出标志性的哈哈大笑,鼹鼠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各种各样的礼物摆了一地,以乌鸦为代表,自认歌喉最优美的几个汉子正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但其实他们的歌喉论动听程度堪比乌鸦的代号;几个和顾谨言走得最近的都围在顾悦风身边,叽叽喳喳地听不见在说什么,还时不时往阳台这边看一眼,跟做贼似的。

    顾谨言眉毛一挑,揉了揉手腕,总觉得那几个家伙在说自己坏话。

    “我去把这群小崽子带走了,打扰你们兄妹俩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曼登打个哈欠,摸摸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哈,要是我女儿还活着,应该和你妹妹差不多大了。真好啊。”

    曼登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大吼了一嗓子,赶鸭子似的把年轻佣兵们赶出门了。曼登自己最后一个出门,顾悦风起身甜甜地喊了句“叔叔再见”,络腮胡男人笑得合不拢嘴,老脸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顾谨言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过去送客。他学着曼登之前的样子将手伸出阳台,感受着穿行的寒风从指尖溜走,触感冰凉。

    “我不会走的,队长,”他轻声说,“因为你们当初没有……丢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