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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鬼

    “不,不不不不不……”昆图姆面色惨白。

    狼獾的举动验证了他的猜想,自己没有立刻死去并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是留着他的命还有用。他已经沦为了狼獾手中的人质,狼獾的目的其实是用他当鱼饵钓着反抗军剩下的成员。但真正让昆图姆惊惶的是他太了解自己的队员们了……那群小伙子是不可能抛下他不管自己撤离的。

    沙民的信条是不抛弃、不背叛、不屈服,他和他的同胞们自小就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这些信条让他们的族群得以在联邦的打压下存续,能在资源匮乏的荒漠中存活,但同时也是束缚他们的枷锁。

    现在这条枷锁的另一端正被狼獾握在手中,即将变成勒死反抗军小队的绞绳。

    “动啊,重锤,动起来!”昆图姆用尽全力推动操纵杆,咬紧牙关声线颤抖。可重锤Ⅱ型当然不可能再给他反馈,这台第二代MH承受的破坏已经超出了能维持运转的极限。他只是在做徒劳的发泄。

    猎狐犬Ⅲ型右手攀附住重锤Ⅱ型的胸甲,这只改造过的机械手精密程度并不如左手,不过最基础的抓握等功能仍然保留着。与此同时它再度摘下背后挂载的光束步枪。这一次猎狐犬Ⅲ型将枪身架在重锤Ⅱ型残骸的左肩上,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流光划过空气,精准命中了一台重锤Ⅱ型的驾驶舱,那台重锤Ⅱ型的胸前爆起一团火光,机身倾斜着倒向地面。

    昆图姆呆呆地看着屏幕,又一个象征着自己队友的链接断开,队内通讯中闪过一阵刺耳的噪音。

    “跑……跑啊!跑啊!”他疯狂地捶打着面前的控制面板,对着自己的队员们嘶声呐喊。

    在他嘶喊时又是两道流光划过,第一道光束被反应及时的重锤Ⅱ型侧身规避,但第二发紧接着命中了它的左腿膝盖。重锤Ⅱ型的膝盖被融毁,不完整的腿部难以承载机体自身的重量,不受控制的朝一侧歪斜,然后单膝跪倒在地。

    猎狐犬Ⅲ型正要补刀,一枚榴弹炮带着呼啸的风声射了过来,这枚炮弹的角度有些刁钻,弹道避开了昆图姆的机体直接瞄准猎狐犬Ⅲ型的腿部。猎狐犬Ⅲ型不得不放弃了即将得到的击坠数,侧身闪躲,爆炸的榴弹在他背后扬起一片尘烟。

    最后两台尚能行动的重锤Ⅱ型再次动了起来,不过不是昆图姆命令的那样后退,而是向前冲锋。最初它们还用榴弹炮和粒子步枪在冲锋的同时进行火力覆盖,随着距离拉近,当已经无法保证子弹不会误伤昆图姆的机体时,两台重锤Ⅱ型不约而同地丢掉了枪炮,伸手从背后抽出各自的锯齿刀。

    “队长您这话就说得太自私了……如果现在逃跑了,我会不安心一辈子的。”队内通讯里传来其中一名反抗军驾驶员有些轻佻的声音。

    另一个驾驶员则更为直接,他打开了自己座驾的扩音器,发出粗犷的咆哮:“联邦的狗都该死!”

    回应他的是猎狐犬Ⅲ型笔直射来的光束。重锤Ⅱ型提前抬起锯齿刀护住驾驶舱,但第一发光束在刀身上融化出一个孔洞,第二发光束紧跟着没入了胸部装甲,毫无阻碍地破坏着内部结构。

    神乎其技的射击准度,先后两道光束命中的位置几乎没有偏差。重锤Ⅱ型依旧保持着前冲的状态,但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它调整姿势了,在往前继续推进了一段路程后它直直地往前倾倒,锯齿刀掉落,露出下面被血染红的驾驶舱。

    又一个信号在这只反抗军小队的通讯频道中消失,昆图姆双手死死扯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决策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从一开始他们就中了狼獾的计谋。这个击坠数惊人的联邦雇佣兵并非不擅长近身作战,反抗军之所以没有狼獾近战的情报,只是因为敢于近他身的人都死了。

    但同伴的牺牲也为另一台重锤Ⅱ型提供了接近猎狐犬的机会,这台仅存的完整MH已经将锯齿刃横在身前,背后的推进器最大功率运转。如此近的距离下猎狐犬Ⅲ型已经来不及用光束步枪射击了,顾谨言操控着猎狐犬Ⅲ型将昆图姆的机体下压,用这面盾牌迎接锯齿刀刃的攻击。

    “别管我,继续!”昆图姆大喊。

    猎狐犬Ⅲ型的驾驶舱里,顾谨言沉默地听着。真是感人至深的呐喊,这名反抗军的队长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给队友创造胜机什么的,如此舍己为人的宣言,听在他耳中显得多少有些……幼稚。

    他有很多种手段可以化解重锤Ⅱ型的攻击,而且就算不阻拦,任凭对方将锯齿刀挥下也不可能先斩断昆图姆的机身再砍中猎狐犬Ⅲ型。他太了解重锤Ⅱ型的性能了,远比反抗军中的驾驶员们要了解得多。以重锤Ⅱ型的核芯动力,就算不计代价地超额运转,对方的刀刃最多也只会卡在“盾牌”体内,如果想继续切入就只能停下重新蓄势。

    顾谨言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猎狐犬Ⅲ忽然抬起左腿,在重锤Ⅱ型的锯齿刀即将劈下时一脚踢中了后者的膝盖关节。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关节部分的机械完全摧毁,重锤Ⅱ型瞬间失去了平衡。

    这是沙民们从没接触过的战斗方式,相比传统的MH战斗,反倒更接近街头小混混的斗殴。事实上也只有四代及以后的MH才能完成这种格斗类的动作,还需要受过严格训练的驾驶员在内部操控。昆图姆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颠覆,一架MH怎么能做出这种动作?这一刻猎狐犬Ⅲ型不像是机械装甲,更像是一尊披挂着钢铁甲胄的巨人!

    重锤Ⅱ型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下,但仍然顽强地试图调整锯齿刀的方向斩中猎狐犬Ⅲ型的机身。猎狐犬Ⅲ型随意地丢开手中那半截重锤Ⅱ残躯,用昆图姆的机体将锯齿刀砸偏出去。随后猎狐犬Ⅲ型扬起光束步枪,枪管抵住重锤Ⅱ型的胸甲开火,璀璨的流光笼罩了最后一名反抗军驾驶员的身躯。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那名驾驶员用左手按住心口低声颂念:“先烈在上,狂沙之民永不屈服……”

    光芒收敛,又一个信号在屏幕上消失。昆图姆瘫坐在驾驶舱里,用颤抖的手向猎狐犬Ⅲ型发送了通讯申请。下一秒通讯请求就被接收,一名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屏幕上,神色平静。

    昆图姆的心跳顿了一下,在仇恨之余浮现出一缕错愕。在短暂的接触作战中狼獾在他心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死神的代名词,但他没想到这位瓦解了他整只小队的死神,其真面目居然只是个大男孩。

    但昆图姆并没有将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他深吸口气,用极尽恶毒的语气咒骂:“你这……”

    “你在拖延时间。”狼獾平静地打断了他。

    昆图姆愣住了,剩下的话被摁在了喉咙里,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斗鸡。在他呆愣的注视下,猎狐犬Ⅲ型调转了光束步枪,枪口指向远处。那里半跪着一台重锤Ⅱ型,是这只反抗军小队里唯一还有行动能力的一架,但此时它的驾驶舱早已打开,一名穿着反抗军作战服的年轻士兵顺着扶梯滑到地面,一瘸一拐地往远处逃窜。

    他原本应该和最后两名队友一起冲锋的,可还没来得及前进机体就破损倒地。现在他已经被这台深褐色的MH吓破了胆子,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只想赶紧逃离离这片不祥之地。

    昆图姆之所以要和狼獾连接通讯就是想为这个仅存的队友争取逃离的时间,可狼獾竟然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士兵……幸运并没有降临在他头上。

    猎狐犬Ⅲ型扣动了扳机,焦黑的残躯随之倒在沙坑里,还保持着隐约的人形。

    昆图姆嘴唇翕动,最后一缕支撑着他的信念也消散了。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在以优势方的火力洗礼着这片战场,但随着猎狐犬小队的到来,他们的优势土崩瓦解。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随同他们一起作战的另外几只反抗军小队也正在全线溃败,第19战区的主导权重新回到了联邦手里。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领队友们来这片战区抢功劳了。联邦依旧是联邦,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巨人身上吸血的蚊子,蚊子偶尔能满载而归在巨人身上留下一个创口,但那只是因为巨人对你并不在意。当巨人注意到你时,毁灭轻而易举。

    “你不死么?”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响起。

    昆图姆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狼獾和自己之间的通讯仍然没有中断。那个年轻人静静看着自己,依旧是平静的表情,但说出得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的队员们都死了,你还不死么?”似乎以为他没有听清,年轻人以通用语又问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啊?”昆图姆有些呆滞。

    “如果你在变成人质后第一时间自杀,你的队员们也许会有活下去的机会,”狼獾淡淡地说,“换句话说,他们是因你而死的。可你还活着。”

    昆图姆终于明白了狼獾话中的意思,瞳孔微微收缩。他的脸色一时苍白一时铁青,最后惨笑了一声:“你这个恶魔……不,魔鬼……魔鬼!”

    他掏出手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颚,脸皮抖动了几下之后,闭上眼睛扣响了扳机。

    一声枪响,乍现的光亮透过屏幕照亮了顾谨言的脸。他双手松开操纵杆置于身前,十指相抵,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的表情忽然抽搐起来,像是睡梦中的人骤然惊醒,又像是努力压抑着某种难捱的痛苦。

    顾谨言感觉脑海中阵阵晕眩,难言的疲惫从脑海深处蔓延出来,像是滚滚的海潮要将他淹没,那片海洋的下方是数不清的人手。他在驾驶位上慢慢蜷缩起身体,一手按住不断跳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摸索着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根咖啡棒。

    顾谨言将咖啡棒塞进嘴里,用力咬碎嚼烂后吞咽下去,浓缩的咖啡因刺激着神经,潮水般的疲惫的感逐渐消退。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含住剩下的小节咖啡棒,凝视着屏幕上重锤Ⅱ型的驾驶舱。

    “……抱歉。”沉默许久后他轻声说,挂断了来自对方的通讯连接,让机体进入待机自检模式。

    核芯的轰鸣逐渐平息,如同巨人的心跳在剧烈运动后缓缓平复。猎狐犬Ⅲ型身上的指示灯相继黯淡,随之黯淡的还有驾驶舱内的灯光。驾驶舱里只有一个光源还亮着,是那台击坠记录仪,它忠实地记录自己主人的报偿,现在上面的数字是“8”。

    和昨天一样,在中州文化里是象征吉利的数。

    黑暗的环境中顾谨言用手按压着眉心,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掉那些从意识深处蔓延出来的幻觉。

    过往的许多年里他一直被莫名的幻觉纠缠着,幻觉来时伴随着突兀的疲惫,他因此会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准备着浓缩的咖啡棒,或者胞磷胆碱钠注射液这类促醒药物,这样他就能迅速从那些幻觉里抽离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每次发作的时候都像是换了一个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逐渐苏醒。

    最近这种病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只不过症状时轻时重。顾谨言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乏力和空虚感一点点褪去,精神逐渐回归正轨。

    那些一直纠缠着他的幻觉其实千篇一律,幻觉降临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如同置身梦里。在梦中世界仿佛倒悬过来,他如同行走在海洋底下或者漂浮在星空里。整个世界只有两个相对的人影,除他之外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他们彼此对视,女孩的眼底流转着漫天星辰,以及他的倒影。

    “哥哥……”女孩这么叫他,如同梦呓。

    可他实际上只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顾悦风。顾谨言双手无意识地搭在操纵杆上,眉眼低垂,像是沉思,又像是漫无目的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