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闲谈与复盘
“一杯多冰沙棘汁，加一份经典披萨打包。”梅伦随手翻着菜单，等服务生在平板上勾选完后，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顾谨言，“来点什么？我请客。”
“我吃过了。”顾谨言轻轻摇头。
“那就再加一杯少冰的沙棘汁。”梅伦掏出信用卡放在服务生的平板上，接着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通行券放了上去，“刷卡的时候请帮我隐匿一下位置信息，这是给你的酬劳，麻烦了。”
“好的，客人。”服务生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从对方作战服上隐隐的金色纹路判断出地位不会低，想来是哪个战区年轻有为的军官。这样的大人物居然愿意纡尊降贵亲手付给他小费，在服务生看来是难以想象的事。
“沙棘汁可是他们家的特色，不可不品尝。”服务生下楼之后梅伦收起钱包，朝顾谨言微笑，语气亲切得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但事实上他们只是刚正式见面还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
“看得出你对这里很熟悉。”顾谨言说。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家餐厅的二楼靠窗位置，这家名叫“披萨时光”的餐厅位于居民区，距离中心大厦有一段距离。从招牌上看这是一家专卖披萨的餐厅，招牌上写着本店老板是来自母星的意丹利人，潜心研究披萨多年，只用最传统的手法做最正宗的意丹利披萨。旁边印着一张大头贴，头戴高帽腰系围裙的中年男人抱胸微笑，嘴上两撇小胡子。
但实际上这家店什么都卖，除了披萨还有煎饼果子、臭豆腐、汉堡薯条乃至柴油炸鸡……和普通的快餐店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装修比寻常的路边快餐店更加精致，但远远称不上豪华。
顾谨言甚至在菜单上看见了菠萝披萨和蓝莓意面……不禁让人怀疑老板到底有几成意丹利血统。
这家店是梅伦找的，梅伦点菜的时候顾谨言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位有“陆星联邦军事新星”之称的年轻人。梅伦在翻阅菜单时并不是带着挑选的意味，更像是离开很久的人忽然回到了曾经常来的店里，怀着好奇菜单有什么变化的心情在浏览。他看似将菜单悉数翻过，但其实在翻开菜单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在进入狮鹫小队之前，我曾在19区服役过一段时间，”梅伦看向窗外的街道，神色间透着几分缅怀，“让我感到迷惑的是，明明再次回到这里发现印象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街道还是那个街道，喜欢去的店铺也没有搬迁，可却找不到从前行走在这里的感觉了。你能明白这种感受么？”
“场景和物体都没有改变，但是人心变了。”顾谨言颔首，“就像古语说得，物是人非。”
“Bravissimo！”梅伦对他竖起大拇指，“不过我认为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新上任的那个……是叫米勒指挥官？他把这座城市搅得一团糟，甚至能愚蠢到把本区的雇佣兵全部赶走。说真的，刚看到他的资料时把我吓了一跳，我原以为这种人只有在小说里才会作为反派出场，通常还是个衬托主角的龙套角色。一想到马上要和他共事我就很郁闷。”
“听说米勒指挥官似乎打算把中心大厦的厨师们也辞退掉。”
“还有这种事？”梅伦一怔，“哦，也对，他应该随身带着自己专用的厨师团队，这样才更符合他的形象。不过能在中心大厦常驻的都是军部直属的公职人员，米勒只是个依靠家族权势上位的指挥官而已，单论权限他其实连保洁阿姨都辞退不了。”
“可他却能限制雇佣兵的赏金发放，”顾谨言轻声说，“19区原先的佣兵们不就是因此离开的么？”
梅伦略作沉吟：“虽然这么说可能让你比较反感……不过身为本区指挥官，米勒的确有权利暂停赏金的发放。因为雇佣兵们并没有官方编制，本质上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米勒的行为只能算是违约，军部并没有相关法律来治他的罪，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下调他的职位。私自焚毁通行券倒的确触犯了法律条例，不过有他那位担任后勤组总管理员的老爹兜底，没人敢依此给他安上罪名。”
顾谨言没有搭话。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点到为止了，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梅伦中尉忽然找上自己想必不是专门为了吐槽米勒家的少爷到底有多愚蠢多无能。他用沉默等待梅伦表明真正的目的。
梅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跑题，抬手挠了挠那头蓬松的金发：“害，抱歉，不知不觉说岔了。我找你是为了正事——还记得昨天你击坠的那架改装重锤么？就是被我抢来当升官素材的那一架。”
“……记得。”顾谨言反应了半秒才回答。他有想过对方找他是因为这一点，但没料到对方居然说得如此坦荡，仿佛抢战功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首先我需要向你道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因为过失在我。”梅伦神色真挚，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有五十万通行券，是我个人能补偿的极限，密码是……”
“不用，施泰特主任已经支付了我的报酬。”顾谨言打断了他，将卡按在桌面上重新推了回去。
“施泰特？”
“第22战区财务办公室主任。”
“好的，我明白了。”梅伦点点头，思索片刻后收回了那张卡，“我大概能猜到他给你得是什么样的报酬，之后我会找机会拜访他的。那么现在我们来谈下一件事，这件事我能询问的对象只有你，因为你才是那场战斗的亲历者。”
他取出一台PDA，调出视频，横屏之后放在顾谨言面前：“这是我利用权限调出的作战录像，拷贝自你们猎狐犬佣兵小队的记录。应该算是孤本，因为其余备份都已经被军部统一删除了。”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由两条录像拼接而成的视频，都是类似第一人称的视角，画面上先是一片堆满机械残骸的荒野，随后一台外形狰狞的MH被摄像机捕捉。录像的画面有些颠簸，不断上下左右抖动着，显然拍摄的环境并不算好。顾谨言很熟悉这种无规则的抖动，几乎每一条从击坠记录仪中导出的视频都存在这类瑕疵，在战斗中没人顾得上拍摄出的画面是否精美，能表明战功就足够了。
第一段录像中，改装MH从画面侧方冲出，裹挟着满天的沙砾突袭刚解决完一台重锤Ⅱ型的录像者。录像者的反应很迅速，第一时间控制自己的机体闪避，成功躲开了改装MH的撞击。但借助着沙砾对视线的遮掩，从改装MH肩部重炮中冲出的炮弹还是命中了录像者的机体，一条残缺的左腿在画面下角一闪而逝，录像者的机体失去平衡，连带着击坠记录仪录摄的视角也随之倾斜。
飞舞的沙尘遮挡了猎狐犬Ⅲ型的监视器，画面上模糊一片，改装MH如同藏身雾中的鬼魅。下一刻一柄巨型阔剑撕开沙尘在画面中放大，锋刃上闪烁着凄烈的寒光。画面骤然破碎，紧接着陷入漆黑，这代表连接着击坠记录仪的监视器已经损毁了，驾驶舱中的操作系统遭到破坏陷入瘫痪……毫无疑问驾驶舱中的驾驶员也一同宣告死亡。
战斗结束得很快，交战双方的战力并不对等，从始至终都只是改装MH单方面的虐杀。录像者能做的只是控制机体仓促地射击，但改装MH那厚重的板甲抵消了大部分伤害，录像者仓促发射的光束只在外层装甲上融出几个凹痕。
顾谨言沉默着缓缓坐直了身体。他当然认得出这台改装MH，昨天傍晚就是他将这台机械缝合怪击毁的。但第一段记录的视角显然并非来自于他，而是属于那位已经死去的队友，驯鹿。
梅伦按下了暂停键：“第一部分是从你战友的记录仪中导出的，他的牺牲是对和平的贡献，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请节哀。军部对这段战斗素材进行了分析，反抗军使用的驾驶技术是古老的‘铁骑掩沙阵势’，通过精确的掌控力让MH与沙尘融为一体，达到隐藏杀招的目的，更古老的年代里沙民们用这种技术针对性能超过他们的机体进行偷袭，但后来因为太难掌握而断代失传了。”
“我听说过这种技术，”顾谨言说，“这种技术需要搭配大量掺杂了特殊粉尘的沙砾，以及驾驶员对机体动作的极端把控，即使是王牌机师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也难以复现。他居然能使用……”
“没错。这固然可以说改装MH的驾驶员足够优秀无师自通，但还有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梅伦语速平缓声音低沉，“如果一种断代多年的技术重新出现在世间，未必是传承者的后辈中出现了惊才绝艳者，更可能的原因是有另一个掌握它的势力在暗中给予了支持。改装MH的驾驶员并不是自行悟出了铁骑掩沙阵势的用法，他是受人教导的。”
顾谨言双手交叉于身前，眉头紧锁。
“我们先来看第二部分。”梅伦松开手指，视频继续播放，画面一转，俨然是来自另一个角度的记录。画面中改装MH将猎狐犬属于驯鹿的猎狐犬Ⅲ型踩在地上，正将深入驾驶舱的阔剑拔出，它的身形逐渐放大，这意味着录像者的机体在发现改装MH后毫不犹豫地前冲，两者的距离正在拉近。
顾谨言默默看着，眼前的视频对他而言犹如昨日重演，第二条作战录像正是来自于他。同样的狭路相逢，同样的快速结束战斗，只不过这一次倒下的不是猎狐犬Ⅲ型而是沙民的改装MH。录像最后猎狐犬Ⅲ型以失去一条手臂为代价击毁了改装MH的驾驶舱，将这头异形狰狞的机械怪物变成了击坠记录仪上的一个数字。
整个视频到此结束，但顾谨言的目光却没有从掌上电脑的屏幕上移开，而是陷入沉思。
“他没有再使用那种技术。”顾谨言低声说。
结合梅伦的讲述他发现了自己认知中的盲区，在昨天那场战斗中他其实错误地估计了那位绷带男子的驾驶技术。他确实凭借卖破绽和打信息差的方式战胜了对手，但实际上如果绷带男子在交锋过程中使用出铁骑掩沙阵势，胜负未必不会颠倒。
铁骑掩沙阵势发明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以弱胜强，何况改装MH的性能还在猎狐犬Ⅲ型之上。
“军部推测这是因为改装MH的驾驶员已经无力负担这种技术。他的身体接受过大量改造，大脑因此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短期内进行一次这样的操作就是极限。”梅伦说，“用你们中州文化类比，大概相当于走火入魔的江湖高手施展武林绝学后需要换气，否则就无法维持周身功力的运转。”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万事万物都有代价，绷带男子通过改造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其代价就是精神与身体的创伤。可顾谨言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那是一个心怀死志的人，他存活下去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替家人复仇，为此不惜失去四肢与改装MH融为一体，只为了在战场上撕碎仇敌。
绷带男子已经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还会在乎自身损伤么？他只会想在彻底燃尽前死死地抓住别人陪自己一同焚毁吧？就像扑火的蛾子，拼命想抓住生命中仅存的那抹光点，烧死自己也无所谓。
不过顾谨言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在这方面他选择相信军部的结论。他对MH的了解大多来自实战，而在理论研究方面远远称不上权威。
“军部拆解了那架机体？”顾谨言问。
“当然，他们把那架改装MH回收，装甲扒下来装饰一番后拉去博物馆做展览，对外宣称那是某种六代机的原型，同时又将它的内部完全拆解进行了研究。令人意外的是那架机体的骨干居然真的是重锤Ⅱ型。用于改造它的部件原本可以将一台第四代MH的性能提升至五代机中游，可沙民们却拿这些零件去改装重锤，最终只是让它的性能达到了接近五代机的程度，何等的暴殄天物。”
说到这里梅伦闭上嘴，朝着走来的服务生点头示意。服务生一手托住盘子，将两杯橙黄的沙棘汁放在桌子上，再提起盘中的茶盏，分别往杯子里倒入掺杂着冰块的纯净水，用银勺搅拌均匀。
“两杯冰沙棘汁，披萨还在制作，请稍等。”服务员收起托盘和银勺，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梅伦端起其中一杯高高举起：“敬我们伟大的联邦，战火燃尽后一切终将归于和平。”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饮料而是昂贵的名酒，橙黄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摇晃。
顾谨言只好端起另一杯和他相碰，嘴唇贴在杯壁上微微抿了一口，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是中州人，沙棘汁算是他家乡的特产，但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饮料，口感奇特，酸中带甜，里面居然还起伏着类似碳酸饮料的气泡……凭直觉他认为这并不是纯正的沙棘汁。看看菜单上的菠萝披萨和蓝莓意面就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保不齐对这杯饮料做了什么“改良”。
“我吃过了。”顾谨言轻轻摇头。
“那就再加一杯少冰的沙棘汁。”梅伦掏出信用卡放在服务生的平板上，接着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通行券放了上去，“刷卡的时候请帮我隐匿一下位置信息，这是给你的酬劳，麻烦了。”
“好的，客人。”服务生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从对方作战服上隐隐的金色纹路判断出地位不会低，想来是哪个战区年轻有为的军官。这样的大人物居然愿意纡尊降贵亲手付给他小费，在服务生看来是难以想象的事。
“沙棘汁可是他们家的特色，不可不品尝。”服务生下楼之后梅伦收起钱包，朝顾谨言微笑，语气亲切得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但事实上他们只是刚正式见面还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
“看得出你对这里很熟悉。”顾谨言说。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家餐厅的二楼靠窗位置，这家名叫“披萨时光”的餐厅位于居民区，距离中心大厦有一段距离。从招牌上看这是一家专卖披萨的餐厅，招牌上写着本店老板是来自母星的意丹利人，潜心研究披萨多年，只用最传统的手法做最正宗的意丹利披萨。旁边印着一张大头贴，头戴高帽腰系围裙的中年男人抱胸微笑，嘴上两撇小胡子。
但实际上这家店什么都卖，除了披萨还有煎饼果子、臭豆腐、汉堡薯条乃至柴油炸鸡……和普通的快餐店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装修比寻常的路边快餐店更加精致，但远远称不上豪华。
顾谨言甚至在菜单上看见了菠萝披萨和蓝莓意面……不禁让人怀疑老板到底有几成意丹利血统。
这家店是梅伦找的，梅伦点菜的时候顾谨言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位有“陆星联邦军事新星”之称的年轻人。梅伦在翻阅菜单时并不是带着挑选的意味，更像是离开很久的人忽然回到了曾经常来的店里，怀着好奇菜单有什么变化的心情在浏览。他看似将菜单悉数翻过，但其实在翻开菜单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在进入狮鹫小队之前，我曾在19区服役过一段时间，”梅伦看向窗外的街道，神色间透着几分缅怀，“让我感到迷惑的是，明明再次回到这里发现印象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街道还是那个街道，喜欢去的店铺也没有搬迁，可却找不到从前行走在这里的感觉了。你能明白这种感受么？”
“场景和物体都没有改变，但是人心变了。”顾谨言颔首，“就像古语说得，物是人非。”
“Bravissimo！”梅伦对他竖起大拇指，“不过我认为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新上任的那个……是叫米勒指挥官？他把这座城市搅得一团糟，甚至能愚蠢到把本区的雇佣兵全部赶走。说真的，刚看到他的资料时把我吓了一跳，我原以为这种人只有在小说里才会作为反派出场，通常还是个衬托主角的龙套角色。一想到马上要和他共事我就很郁闷。”
“听说米勒指挥官似乎打算把中心大厦的厨师们也辞退掉。”
“还有这种事？”梅伦一怔，“哦，也对，他应该随身带着自己专用的厨师团队，这样才更符合他的形象。不过能在中心大厦常驻的都是军部直属的公职人员，米勒只是个依靠家族权势上位的指挥官而已，单论权限他其实连保洁阿姨都辞退不了。”
“可他却能限制雇佣兵的赏金发放，”顾谨言轻声说，“19区原先的佣兵们不就是因此离开的么？”
梅伦略作沉吟：“虽然这么说可能让你比较反感……不过身为本区指挥官，米勒的确有权利暂停赏金的发放。因为雇佣兵们并没有官方编制，本质上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米勒的行为只能算是违约，军部并没有相关法律来治他的罪，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下调他的职位。私自焚毁通行券倒的确触犯了法律条例，不过有他那位担任后勤组总管理员的老爹兜底，没人敢依此给他安上罪名。”
顾谨言没有搭话。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点到为止了，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梅伦中尉忽然找上自己想必不是专门为了吐槽米勒家的少爷到底有多愚蠢多无能。他用沉默等待梅伦表明真正的目的。
梅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跑题，抬手挠了挠那头蓬松的金发：“害，抱歉，不知不觉说岔了。我找你是为了正事——还记得昨天你击坠的那架改装重锤么？就是被我抢来当升官素材的那一架。”
“……记得。”顾谨言反应了半秒才回答。他有想过对方找他是因为这一点，但没料到对方居然说得如此坦荡，仿佛抢战功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首先我需要向你道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因为过失在我。”梅伦神色真挚，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有五十万通行券，是我个人能补偿的极限，密码是……”
“不用，施泰特主任已经支付了我的报酬。”顾谨言打断了他，将卡按在桌面上重新推了回去。
“施泰特？”
“第22战区财务办公室主任。”
“好的，我明白了。”梅伦点点头，思索片刻后收回了那张卡，“我大概能猜到他给你得是什么样的报酬，之后我会找机会拜访他的。那么现在我们来谈下一件事，这件事我能询问的对象只有你，因为你才是那场战斗的亲历者。”
他取出一台PDA，调出视频，横屏之后放在顾谨言面前：“这是我利用权限调出的作战录像，拷贝自你们猎狐犬佣兵小队的记录。应该算是孤本，因为其余备份都已经被军部统一删除了。”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由两条录像拼接而成的视频，都是类似第一人称的视角，画面上先是一片堆满机械残骸的荒野，随后一台外形狰狞的MH被摄像机捕捉。录像的画面有些颠簸，不断上下左右抖动着，显然拍摄的环境并不算好。顾谨言很熟悉这种无规则的抖动，几乎每一条从击坠记录仪中导出的视频都存在这类瑕疵，在战斗中没人顾得上拍摄出的画面是否精美，能表明战功就足够了。
第一段录像中，改装MH从画面侧方冲出，裹挟着满天的沙砾突袭刚解决完一台重锤Ⅱ型的录像者。录像者的反应很迅速，第一时间控制自己的机体闪避，成功躲开了改装MH的撞击。但借助着沙砾对视线的遮掩，从改装MH肩部重炮中冲出的炮弹还是命中了录像者的机体，一条残缺的左腿在画面下角一闪而逝，录像者的机体失去平衡，连带着击坠记录仪录摄的视角也随之倾斜。
飞舞的沙尘遮挡了猎狐犬Ⅲ型的监视器，画面上模糊一片，改装MH如同藏身雾中的鬼魅。下一刻一柄巨型阔剑撕开沙尘在画面中放大，锋刃上闪烁着凄烈的寒光。画面骤然破碎，紧接着陷入漆黑，这代表连接着击坠记录仪的监视器已经损毁了，驾驶舱中的操作系统遭到破坏陷入瘫痪……毫无疑问驾驶舱中的驾驶员也一同宣告死亡。
战斗结束得很快，交战双方的战力并不对等，从始至终都只是改装MH单方面的虐杀。录像者能做的只是控制机体仓促地射击，但改装MH那厚重的板甲抵消了大部分伤害，录像者仓促发射的光束只在外层装甲上融出几个凹痕。
顾谨言沉默着缓缓坐直了身体。他当然认得出这台改装MH，昨天傍晚就是他将这台机械缝合怪击毁的。但第一段记录的视角显然并非来自于他，而是属于那位已经死去的队友，驯鹿。
梅伦按下了暂停键：“第一部分是从你战友的记录仪中导出的，他的牺牲是对和平的贡献，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请节哀。军部对这段战斗素材进行了分析，反抗军使用的驾驶技术是古老的‘铁骑掩沙阵势’，通过精确的掌控力让MH与沙尘融为一体，达到隐藏杀招的目的，更古老的年代里沙民们用这种技术针对性能超过他们的机体进行偷袭，但后来因为太难掌握而断代失传了。”
“我听说过这种技术，”顾谨言说，“这种技术需要搭配大量掺杂了特殊粉尘的沙砾，以及驾驶员对机体动作的极端把控，即使是王牌机师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也难以复现。他居然能使用……”
“没错。这固然可以说改装MH的驾驶员足够优秀无师自通，但还有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梅伦语速平缓声音低沉，“如果一种断代多年的技术重新出现在世间，未必是传承者的后辈中出现了惊才绝艳者，更可能的原因是有另一个掌握它的势力在暗中给予了支持。改装MH的驾驶员并不是自行悟出了铁骑掩沙阵势的用法，他是受人教导的。”
顾谨言双手交叉于身前，眉头紧锁。
“我们先来看第二部分。”梅伦松开手指，视频继续播放，画面一转，俨然是来自另一个角度的记录。画面中改装MH将猎狐犬属于驯鹿的猎狐犬Ⅲ型踩在地上，正将深入驾驶舱的阔剑拔出，它的身形逐渐放大，这意味着录像者的机体在发现改装MH后毫不犹豫地前冲，两者的距离正在拉近。
顾谨言默默看着，眼前的视频对他而言犹如昨日重演，第二条作战录像正是来自于他。同样的狭路相逢，同样的快速结束战斗，只不过这一次倒下的不是猎狐犬Ⅲ型而是沙民的改装MH。录像最后猎狐犬Ⅲ型以失去一条手臂为代价击毁了改装MH的驾驶舱，将这头异形狰狞的机械怪物变成了击坠记录仪上的一个数字。
整个视频到此结束，但顾谨言的目光却没有从掌上电脑的屏幕上移开，而是陷入沉思。
“他没有再使用那种技术。”顾谨言低声说。
结合梅伦的讲述他发现了自己认知中的盲区，在昨天那场战斗中他其实错误地估计了那位绷带男子的驾驶技术。他确实凭借卖破绽和打信息差的方式战胜了对手，但实际上如果绷带男子在交锋过程中使用出铁骑掩沙阵势，胜负未必不会颠倒。
铁骑掩沙阵势发明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以弱胜强，何况改装MH的性能还在猎狐犬Ⅲ型之上。
“军部推测这是因为改装MH的驾驶员已经无力负担这种技术。他的身体接受过大量改造，大脑因此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短期内进行一次这样的操作就是极限。”梅伦说，“用你们中州文化类比，大概相当于走火入魔的江湖高手施展武林绝学后需要换气，否则就无法维持周身功力的运转。”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万事万物都有代价，绷带男子通过改造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其代价就是精神与身体的创伤。可顾谨言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那是一个心怀死志的人，他存活下去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替家人复仇，为此不惜失去四肢与改装MH融为一体，只为了在战场上撕碎仇敌。
绷带男子已经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还会在乎自身损伤么？他只会想在彻底燃尽前死死地抓住别人陪自己一同焚毁吧？就像扑火的蛾子，拼命想抓住生命中仅存的那抹光点，烧死自己也无所谓。
不过顾谨言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在这方面他选择相信军部的结论。他对MH的了解大多来自实战，而在理论研究方面远远称不上权威。
“军部拆解了那架机体？”顾谨言问。
“当然，他们把那架改装MH回收，装甲扒下来装饰一番后拉去博物馆做展览，对外宣称那是某种六代机的原型，同时又将它的内部完全拆解进行了研究。令人意外的是那架机体的骨干居然真的是重锤Ⅱ型。用于改造它的部件原本可以将一台第四代MH的性能提升至五代机中游，可沙民们却拿这些零件去改装重锤，最终只是让它的性能达到了接近五代机的程度，何等的暴殄天物。”
说到这里梅伦闭上嘴，朝着走来的服务生点头示意。服务生一手托住盘子，将两杯橙黄的沙棘汁放在桌子上，再提起盘中的茶盏，分别往杯子里倒入掺杂着冰块的纯净水，用银勺搅拌均匀。
“两杯冰沙棘汁，披萨还在制作，请稍等。”服务员收起托盘和银勺，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梅伦端起其中一杯高高举起：“敬我们伟大的联邦，战火燃尽后一切终将归于和平。”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饮料而是昂贵的名酒，橙黄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摇晃。
顾谨言只好端起另一杯和他相碰，嘴唇贴在杯壁上微微抿了一口，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是中州人，沙棘汁算是他家乡的特产，但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饮料，口感奇特，酸中带甜，里面居然还起伏着类似碳酸饮料的气泡……凭直觉他认为这并不是纯正的沙棘汁。看看菜单上的菠萝披萨和蓝莓意面就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保不齐对这杯饮料做了什么“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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