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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邀请

    梅伦放下玻璃杯:“真是让人怀念的味道。离开这里后我也尝试过其他地方的沙棘汁,可那些喝起来都不如这家店的正宗。你敢相信么?他们甚至不懂得往里面加气泡,也不讲究现点现调。”

    顾谨言心说也许你在其他地方喝到的其实才是正宗产品,古代中州人喝这东西的时候碳酸饮料大概还没发明出来,他们怎么会往里面加气泡呢?

    “你想询问什么?”顾谨言问。

    从双方坐下开始一直是梅伦在回答他的问题,且事无巨细,坦诚如故友重逢后的闲侃,可事实上对方透露的都是堪称“机密”的军事情报。他有些好奇梅伦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以军部对那台改装MH的拆解进度来看,本不该有什么细节是自己知道而军部无法得知的才对。

    梅伦难得地沉默了片刻,低头凝视着杯中沉浮的冰块,轻声说:“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你是和改装MH的驾驶员最后交手的人,也是终结他生命的人,以你看来,他是因为什么才接受改造的?”

    他抬起头与顾谨言对视,蔚蓝的瞳孔中浮现出顾谨言看不懂的神采:“是什么样的驱动力,才会让一个人甘愿接受那种不人不鬼的改造?”

    梅伦的神情格外认真,但说出的问题却让顾谨言哑然。有那么一瞬间顾谨言脑海中甚至飘过一个荒诞的想法,也许那架改装MH的驾驶员是梅伦的挚友,这次梅伦找上他的目的其实是寻仇。要不然堂堂陆星联邦中尉为何会在意一个反抗军士兵前在想些什么?难不成是想借机塑造胸怀天下的慈悲人设?那样未免有些过于俗套了。

    陆星联邦与反抗军的关系势同水火,常年以来的战争让双方间的关系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哪天联邦能与沙民握手言和,前提必然是反抗军已经败亡。

    不过梅伦的问题顾谨言真的能回答上来。他曾与改装MH的驾驶员有过短暂的连线,亲眼目睹过那个绷带男子最后的疯狂。绷带男子那时候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具寄宿在MH里的孤魂野鬼。他的眼睛里没有属于人类的理智,只剩下疯狂和复仇的意念,这份执念如同野兽的本能驱使着他前进,去把所有敌人都撕碎。

    “大概是为了复仇。”顾谨言斟酌着说。

    “复仇……”梅伦将这个单词重复了一遍。

    “我和那台改装MH的驾驶员短暂地交流过,通过连线的方式。他的家人因为联邦的原因逝去了,他渴望复仇,但重锤Ⅱ型的机体性能并不足以让他战胜联邦的士兵,因此改造就成为了唯一的出路吧?哪怕这同时也让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但仅仅是为了复仇,未必需要这么极端的手段吧?神经接驳手术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他葬送的是自己的未来。”梅伦说,“古代罗马帝国有马克西姆斯那样为了手刃仇人隐姓埋名十几年的英雄,你们中州也有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的人物。只要愿意花时间,他完全可以在反抗军中爬到更高的位置,届时未必需要亲自出手就能报仇雪恨。”

    “梅伦中尉应该不是平民出身吧?”顾谨言问。

    梅伦愣了一下,有些迟疑:“不能算是。”

    “能够有底气说‘今日之恨明日来报’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支撑着他们的底气。他们并非一无所有,支撑着他们的要么是亲人朋友的宽慰,要么是背后势力的底蕴,最重要的,他们还有时间。”顾谨言轻声说,“但改装MH的驾驶员不一样……反抗军里并不像联邦军部那样派系纠缠家族遍布,失去亲人之后他就一无所有了,没有更多的底力去搀扶他前进,联邦更不会给他苦熬十年的时间。改造是他为数不多能立刻获得力量的方式,在他那样身处底层的人眼里,这也许是最划算的方式了。”

    说到这里顾谨言顿了顿,接着说:“只要舍弃健全的未来,就能换取活在当下的权力。”

    “我明白了,”梅伦点点头,他将上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当一个人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即便与魔鬼做交易也在所不惜……对么?”

    顾谨言眉头微皱。梅伦的话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意味,他将改造这件事比喻成“和魔鬼做交易”,这让顾谨言隐隐有个猜测,也许梅伦的问题并不针对绷带男子这个人……他只在乎改造这件事本身。

    不过这些思绪很快被顾谨言驱逐出脑海,他没有掺和梅伦私事的打算。说到底两人只是陌生人关系,最多再加上请了一杯饮料的交情,严格意义上梅伦还倒欠他一百万。他打算结束这场对话了。

    “啦啦啦,啦啦啦,

    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不等天明去等派报,

    一面走,一面叫,

    今天的新闻真正好,

    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

    一阵闹铃声忽然响起,女孩的声音活泼轻快,将上个纪元的经典儿歌唱得有些走调。你很难说清女孩唱得到底好不好听,明明没有几个音符踩在调子上,但那富有青春活力的声线又让旋律听起来增色不少,像是邻家小妹妹故意用走板的腔调吸引你的注意力。

    餐厅里一时间寂静下来,只有儿歌的旋律欢快地回荡,梅伦神情错愕地看着顾谨言,顾谨言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队长在召集我们集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得先走了。”

    梅伦回过神:“请稍等,还有一件事。”

    突如其来的儿歌让他思维有些不连贯,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军部会组织一次斩首行动,直接奇袭反抗军的指挥部,我是会成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具体时间还未确定,不过大约在一个月内。为此军部完全由精英组成的特殊行动小组,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这应该算机密行动吧?”顾谨言意外地问。

    “从性质上勉强算,但事实上很多人都能猜到决战之刻即将到来,所以只要不透露确切时间和地点就无所谓。”梅伦说,“如果你同意参加,稍后我会向上层申请调整你的编制,将你的信息转移到狮鹫小队内。我知道你还有一个患有蓝血综合征的妹妹需要照顾,在此期间我们会全权承担她的医疗费用,同时让她在内环区最好的相关医院接受治疗。这份报酬应该算优渥了吧?你觉得如何?”

    何止是优渥,这份待遇即使拿去招聘A级机师也绰绰有余。且不说狮鹫小队成员这个身份带来的月薪和便利,单是让顾悦风在内环区医院接受治疗这一点,换算下来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顾谨言略感惊讶,只是为了他一个雇佣兵,军部居然愿意开出如此高的价码?军部的资料里他只拥有C级机师的执照,远远配不上这种待遇。

    “恕我冒昧,请问这件事是军部的意思,还是梅伦中尉你个人的意志?”顾谨言问,“而且以外来者的身份,军部会允许我参加这种行动么?”

    “军部的要求是尽可能招募具有优秀能力的驾驶员,各个负责人拥有极高的自主权。至于待遇方面,超出军部限额的部分由我各人承担,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在军部中尉这个身份之外,我还有其他身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食言。”梅伦挠了挠那头蓬松的灿金头发,眼神清澈,语气郑重,配上那张硬朗年轻的脸看上去像只人畜无害的大金毛。

    “可对于一个C级机师而言,这份待遇有些优渥过头了。”顾谨言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我看过你的绝大部分作战记录,还通过特殊方式了解过猎狐犬小队受雇于陆星联邦前的履历,从中判断出你的技术绝对不止C级。我觉得你是那种无所谓纸面能力的人,不会特意更新驾驶证,反正军部发赏金也不看这个。”梅伦说,“此外还有一个私人原因……我的母亲是位中州人,不知为何看见你就让我想起她。如果非要选择有实力的人加入我的队伍,为什么不选那些让人心生亲近的呢?”

    顾谨言眉头一挑,有点担心梅伦接下来蹦出一句“狼獾,你是能成为我母亲的人啊!”这类的话……好在梅伦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梗,端起沙棘汁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已经见底的杯子放回桌上。

    “我需要你的力量,这会成为我往更高处攀登的助力之一。”梅伦神色诚挚,“出于某些原因我需要功绩,需要尽可能快地攫取战功提升军衔,以获得更多的权力。你的功劳被嫁接到我身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背后的势力想要将我扶持上高位。在这个过程里,我由衷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

    顾谨言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很抱歉,中尉,我无法答应你的邀请。我不会离开猎狐犬小队,但如果你缺少人手,可以联系我的队长曼登·赫拉姆,如果他同意我会以佣兵的身份为你执行任务。不过前提是你愿意支付必要的报酬。”

    梅伦愣了一下,嘴角上扬,伸出一只手:“我知道了,那么先感谢你的承诺,狼獾先生。”

    顾谨言伸手和他相握,如同定下某种盟约。梅伦笑容灿烂:“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如果以后你来23区,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招待你去附近的大排档吃饭。”

    顾谨言心中微微一动,仅仅是一起聊过天喝过沙棘汁而已,这样就称得上朋友的么?这样的友谊未免太过廉价。他和猎狐犬小队的里的一些人能够在战场上互相托付生命,可从来没谁用“朋友”来定义彼此间的关系。这么想来他确实很久没和谁交过朋友了,某种意义上梅伦也算独树一帜。

    “说起来我还有个疑惑,”梅伦松开手,“军部的资料上说你今年21岁……你的真实年龄多大?”

    “虚岁21,实岁20。”顾谨言平静地说。

    “巧了,我资料上也是20岁。”梅伦嘿嘿一笑。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顾谨言和梅伦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转过头,下一秒服务生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服务生喘着粗气,脸色不安:“尊敬的客人,楼下有人找您……我,我之前按您的吩咐隐藏位置信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错不在你。”梅伦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的街道,“他们总有办法找到我的。”

    “真是阴魂不散呐。”他望着窗外冷冷地说。

    他的语气完全变了,掺杂着冷漠和厌烦,相比于之前阳光大男孩的气质,此刻的梅伦才更像一名军人。顾谨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道另一侧站着一字排开的人影,都身穿联邦的制式军装。

    人影们的肩膀上没有军衔,似乎只是一队最普通的士兵,但过于整齐划一的动作显露出他们经受过严酷训练的事实。全覆盖式的头盔遮挡住了他们的脸孔,手上也穿戴着漆黑的手套,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让人联想到被绷带层层包裹缠绕的木乃伊或者合翼的蝙蝠,危险而不祥。

    他们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有肃杀的风从街道上吹过,那是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才具备的气质,如同饮血的刀剑般锋芒毕露。

    穿西装系领带的人站在士兵们前方,身形瘦削,经典的赛巴斯打扮,笔挺的西装面料上没有半点褶皱,但从绑成单马尾垂在脑后的长发和窈窕的身段来看俨然是位女性。她恭敬地弯下腰,与梅伦遥遥相对,仿佛在隔空向自己的主人行礼。

    从装束上看这些人应该是梅伦的下属,为首者则是他的管家或秘书。可梅伦此刻展现出的神态却并不像上位者面对下位者时该有的,他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比起下属倒像是遇见了仇敌。

    “真不巧,看来得先走一步的人是我了,”梅伦无奈一笑,伸出手去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膀,“不过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等应付完这帮家伙后我就去找赫拉姆先生发布委托。”

    “哦对了,请稍等片刻再下楼,我会尽快带他们离开。和那些人沾上边可不是什么好事,用中州古话来说,是会‘削福’的啊。”他举起杯子将几颗冰块含进嘴里,提起旁边座位上的挎包,在服务生忐忑不安的跟随下走下了楼梯,背影坚硬如钢铁。

    顾谨言皱眉,没有完全理解梅伦显得有些晦涩的话,但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明显出于善意的提醒。

    梅伦走出店门,恭候多时的秘书小姐快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挎包:“以少爷的身份其实没必要亲自会见他的,我已经提前给猎狐犬小队下发了通知,原本他们会在中心大厦的会议室迎接您。”

    “你只是父亲安排给我的秘书而已,贝叶丝,可有时候我觉得你更像是我的后妈,”梅伦耸了耸肩,“我想独自和未来的朋友交流一下不可以么?”

    “明白,少爷是体贴的人啊。”贝叶丝低下头。

    “体贴?”梅伦咀嚼着这个词,“千万别在父亲那边这么说我,他会大发雷霆的。卡伦斯图斯家的继承人可不需要这种品质,父亲希望自己的继承者是一头猛虎,但你说得我好像一只HelloKitty。”

    “是,属下谨记。”秘书小姐为他拉开了车门。

    在坐进那辆MA-C防弹轿车之前梅伦回过头,朝着披萨时光二楼的落地窗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坐在那里的顾谨言举杯示意,感觉自己像个正在哄金毛大狗去新家的驯养员——所有金毛大概都像梅伦这样,热情起来叫人无所适从。

    这种人也许会和曼登很聊得来吧?

    贝叶丝坐进驾驶室,他们身后还有三辆同一款式的防弹车,沉默的黑手套们分批次坐进车里。黑手套们的动作整齐如镜像折映,行动时带起隐隐的风声,连引擎发动的声音都同时响起。

    梅伦乘坐的车行驶在中间,黑手套们的车辆散开成品字型拱卫着他,宛如侍立君王身侧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