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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两个“老昆明”

    江伯方在接受《老昆明述说家史》栏目记者的电视采访:

    我虽然是外籍人士,但前前后后在昆明生活了六十多年,算得上是“老昆明”了!我祖父原居官渡,青年时期到昆明城里做学徒,由于勤俭好学,很快就出师开了一个缎面织造作坊。

    当时云南巡抚提倡栽桑养蚕,从浙江引进新桑、蚕种、种桑万株,养蚕百户,次年产丝达二千市斤。云南有了本土桑蚕丝,从此不必自外省购买高价的川丝、湖丝,大大降低了丝绸的成本。祖父借着这个好时机,栽桑养蚕,还发明了一种纺织方法,即用生丝做纬线,用熟丝做经线,织出来的缎子,非常牢实。用这种缎子缝制出元青、蓝宝、银灰、枣红等四色,水洗不褪色,可做男袍女袄,可穿20年。这种“滇缎”还能制成“艳五彩”和“淡五彩”被面,也可盖30多年之后,再改作垫褥。经久耐用,是真正让平民百姓也能穿用得起的丝绸缎面,一时备受追捧。

    滇缎销售的计量方式也很独特,不是量长短尺寸,而是用天平称重量,即按每两计价。祖父白手起家买了几处房产,将几间平瓦房打通,放置织滇缎织机的木质大梁有一抱之粗!我们江家在祖父手上在滇池边置了约三百余田地!占地30余亩的晋宁江家大院也是在他手上修建的。

    祖母朱氏娴于诗,工于文,尤善书,极有智慧眼光,支持祖父做大滇缎织造业,侍奉家中老婶善终,严束子侄后辈,极受敬重,可惜因病早逝。

    我伯父江奕虽是前清举人,但崇尚西学,曾用滇缎缝制过一套元青西式礼服,质地结实,也挺拔硬平。当时滇缎曾畅销省内外,还远销越南、缅甸等东南亚周边国家,因而“滇缎”曾名噪一时。他的思想能跟得上社会发展,滇缎织造销售于清末停业,他很有先见,不惜违逆祖父,及时把江家的产业调整到机织布上,创办“大道行”布行,老昆明人都认“大道行”的布,到了后来,与别人合办了机器织染厂,后来改为国营纺织厂,可惜伯父不幸早逝。我父亲江昉,承继了晋宁江家大院,我家后来改做药材生意......

    另一间演播间内,郑骧蓥也在接受采访:

    我们郑家祖籍江川,自曾祖起至昆明发展,提起文庙直街上的“郑纓帽”,好多老昆明都还记得,那就是我们郑家的产业,最盛的时候,文庙直街上二十几间铺子都是我家的。当时社会上都有重仕轻工商的思想,我的祖父也不例外,于是培养下一代读书入仕。大伯父郑延周,虽未入学中举,也做了总督衙门的稿公;二伯父郑泽佑,入学后即中清光绪癸卯科举人,拣选盐津使,到武侯做候补官,后任青州知州;我父郑怀礼继承了家业,一直做着制帽生意,可惜渐渐不济了,只留着一间铺面至今。

    大表哥郑骧骏作为首批云南送法国学习建筑的学生,留洋回来后将翠花街宅子做欧式装修,为当时鲜见,夫妻二人尽心服侍祖母朱氏寿终正寝,享寿八十有七,为族中表率。

    大表哥还是当年第一个将机器纱织机、棉织机引进昆明的人……于建国前举家出国了。

    我儿时受祖母宠爱,至今犹记得老祖宗虽然年迈,但精神康健,好吃甜食,尤其是洗沙,喜与儿童玩耍讲故事,爱玩喜热闹及一切漂亮好看的东西,珠宝玉石多不胜数!全是祖父买与她的!哈哈!当年祖父宠爱逗乐祖母的花样不亚于现在的小年轻!

    祖母年青时有一要好姊妹,记忆中二人初一十五必一同把斋吃素,年节必走动,可惜先祖母二十余年病逝,祖母甚痛心,大病一场,令家中上下担忧不已。

    老祖八十大寿那年,江川老家人从捕到的一尾金线鱼腹中得着铜钱大小金镶玉扣一枚,当作贺礼送来给老祖母,老人家细看后痛呼“馥馥!”,直说此物为当年赠已故老姊妹之物,不知为何会自抚仙湖所捕鱼腹中而得?!

    郑骧蓥向记者展示手中的这枚玉扣,在记者镜头下,玉扣珠流璧转,依然焕发出异彩。

    结束了录制,郑骧蓥一出来就碰到了被杨辰用轮椅推着走的江伯方,两个人望见彼此都扭头当做没有看见,杨辰却主动上前来跟郑骧蓥打招呼:

    “郑老!您也来录节目啊!”

    郑骧蓥避让不开,“呵呵”笑着挥挥手打算就这么过去,不料电视台的导演过来留住他们介绍彼此:

    “两位彼此还不认识吧?郑老,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海外归来的江伯方先生,他虽然移居国外多年,却对‘老昆明故事’情有独钟,就是他为我们节目提供的赞助!”

    “咳咳,久仰久仰。”郑骧蓥敷衍一拱手

    “江老先生,这位郑老,是原东陆大学教授,本地知名的民俗学专家!是咱们这档节目的顾问,也是不折不扣的‘老昆明’!”

    江伯方把头偏向一边,有气无力地跟杨辰说:“咱们走吧!”

    大家都觉得尴尬,导演道:“郑老,您稍等啊,我去找辆车送您回去!”

    杨辰抢着说:“郑老我送您吧!”不由分说就去开车,剩下两个尴尬的老头子把头各扭朝一边。

    车上的气氛一样别扭,江伯方闭目假寐,郑骧蓥扭头看向车窗外,杨辰想打破这尴尬气氛,主动跟郑骧蓥聊些老昆明风俗。

    郑老住在呈贡,车子路过昆明火车站又被堵了,郑骧蓥心急道:

    “昆明那个大的城市,当年修个火车站也没有远见,离市中心那个近,不堵才叫怪!”

    “哼!再大的城市也经不起经济发展、人口增长两重压力,纽约够大了吧?古老的大中央火车站还不是在如今的城市中心,我看昆明还是发展太慢!”

    “呵呵,好了嘛!嫌昆明发展慢么你就多为家乡做点贡献嘛!”

    “我咋个没有做贡献?!我比某些专家更爱昆明!”

    ......

    眼看战火就要升级了,杨辰的车子猛地摁响了喇叭,两个人惊得齐齐往车窗外看,原来是一个骑三轮车的拉着女人和小孩从非机动车道上别过来超车,差点跟他们的车撞上。

    “啊呀!一家三口的,咋个这么不小心哦。”郑骧蓥担忧地说

    江伯方望着外面在车流中那着急赶路,形色匆匆的一家子,忽然忆起了往事,心中同情这些为生计奔忙的人。

    “辰辰,你慢点开,咱们不着急,让让这些赶路的人。”

    杨辰“哎”答应着,郑骧蓥听见他这么说,对他生出一分好感。

    三个人不再说话,车子一路向呈贡三台山开去。

    等到了郑老家,天已经暗了,郑老要留他们父子俩吃饭,杨辰看江伯方不出声,只得跟郑老推辞说仓促打扰不好,改天再约。

    “改日,也得嘛,过两日他们约吃狗肉,咋说?土黄天的狗肉,你这个‘老昆明’给敢吃?”郑骧蓥“呛”着坐在车里的那个人道

    江伯方眨巴一下眼睛说:“有哪样不敢的,说好日子,辰辰我们来吃!”

    这一日,深秋寒风起,杨辰载着江伯方如约来到郑骧蓥在三台山的院子,一进院子就见里面五六个人围拢一个大火塘在聊天,一口大铁锅架在炭火上烧着,里面白色的汤在翻滚,香气扑鼻。

    见杨辰推着江伯方进来,有两个人迎上来,原来是杨芃和普华!

    杨芃跟江伯方打招呼,杨辰道:“哈哈,你们怎么也在?”普华笑道:“我们一听郑老说今日在家里煮狗肉,闻着香味就来了!”

    杨芃和普华本来是来向郑老打听“滇池下面的神秘通道”的,正好赶上狗肉宴!

    郑骧蓥听见江伯方他们来了,就出来迎,把江伯方安置妥当,有人过来摆瓜子,支茶碗投大叶子黑茶。

    江伯方打量着郑骧蓥这个院子,普普通通,也不甚整齐,正面红砖砌的两层楼房,西向三间土基灶房、柴房,支着一个大黑煤炉子,红红的炭火上面架着一只黑漆漆的大茶炉子,正呼呼冒着蒸汽。水从茶壶嘴溢出来,滚落到炭火上,“滋啦啦”响。

    “咦?这个茶壶,有点眼熟哦!”江伯方指着茶壶道

    “嘿嘿!不愧是‘老昆明’,一眼就看出来了,老昆明‘德记茶社’的大茶壶!当年他们拆铺子的时候我一整套淘回来的!”

    “哎呀!辰辰你还记得‘德记茶社’么?就是当年西南联大师生日日坐着喝茶的地方!”江伯方激动地跟旁边人说。

    “他咋会记得,他们这些人出生的时候早就没有喽!”郑骧蓥指点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道,江伯方感慨地点点头。

    这时,一个人提着冒汽的大茶壶过来,一声浓重的乡音:“老几个请着!”滚烫的开水倒进众人面前的茶碗,黑黑的大叶子茶在水里翻滚,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了浓浓的茶香。

    江伯方走过万水千山,经过大风大浪,一直不容自己有半点软弱犹豫,却不料今日被一碗滇池水煮的粗茶击中了,眼睛里有冒出水汽。

    这一院子的人很妙,男女老少都有,学者商贾齐坐,贩夫村民出入,人人安于这并不十分整洁的院子,也不需主人家安排,自有人烹狗下厨,洗拣烧菜,抹桌摆筷,打酒分肉,汤始终是热的,酒永远是满的,话也一直绵密。

    酒足饭饱,郑老不慌不忙给众人讲起了故事:

    “话说老辈子昆明人都在传:不知是哪一年,七月中元节后,天上竟出现一道白霞光,有如一匹边幅整齐的白布,横贯中天,其长处不知有若干百千丈长。太阳光昏暗不明,令人忡忡不安,又隔了四五天,天上又有扫把星出现,天上有此异象,老百姓自然恐慌惊惧,都在传:‘天上出白霞,地下乱如麻;天上扫把星,地下动刀兵。’如今两样都出了,人们岂有不怕的?果然自那年冬日起至次年冬,昆明就几乎没有下过雨,到了第二年,滇池就干喽!”

    普华凑了凑眼镜说,“您老说的这个白霞、扫把星应该是陨石和彗星近地,至于是哪一年,这个不难查,近代彗星近地的年代和可见区域都有史料记录,比如最有名的是1910年的哈雷彗星访问地球......”

    杨辰轻轻把手放在普华肩上,止住了这个滔滔不绝的同学发言。

    “滇池干了?!您是说滇池因为大旱干了?”他问

    “应该是的吧......不过我听老辈子的人回忆,滇池不是慢慢干的,而是在较短的一段时间内突然就干掉了,湖床都露出来了!江老弟你是老昆明,这回事你听说过没有?”郑老回头问江伯方

    普华抢话道:

    “这不可能!我们监测过,滇池每年的平均蒸发量大约是45万方,即便因为旱情,全年无降水,外给水断流,但滇池的总蓄水量是12.9亿立方米!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蒸发消耗掉?!”

    “咳!可见你们这些人太年轻,人说的‘有常识没见识’五百里滇池也会干!这个我们不但听家里老人说过,自己也亲眼见过!”

    江伯方不满地大声道

    “嗯!江伯父说的对,根据《清实录》《昆明县志》等文献记载,滇池历史上不止一次干涸过,大都是因为连年旱情,倒是郑老您说的这次初旱即干涸见底比较蹊跷。”杨芃说

    “更奇的是,滇池水干以后,抚仙湖就打起来许多滇池高背鲫鱼和滇池金线鱼,自其中的一条鱼腹里就得了这个宝贝,乃是我老祖的姊妹当年遗落在滇池的!”

    说着,拿出那个金镶玉扣,众人忙凑上前来看,皆称奇。

    几个人都在思考这里面的原因,答案呼之欲出!

    “滇池漏斗区!”

    “神秘的地下通道!”

    “古滇王国的入口!”

    “传说,中国西南的大山当中,隐藏着一条地下通道。那时的人们不用翻山越岭,只需要穿过某条秘密通道,就能到达印度。”

    杨芃突然兴奋起来:“这样说起来,这神秘通道也许能回答三星堆人从哪里来?为什么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三星堆为什么会有印度洋的贝壳?东南亚的象牙?西亚的青铜?埃及的金器?还有良渚的玉器?”

    “会不会真的有一条秘密通道让他们和全世界做生意?”不知谁问了一句,人人都若有所思。

    郑老接着说:

    “据历史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后回来禀报汉武帝,说曾在阿富汗见过四川的蜀锦,由此可见川人早就知道这条秘密通道,而川人口中则流传着:这条秘密通道的入口在云南,是滇国人绝不外传的秘密。”

    杨芃补充道:“公元前109年,汉武帝的铁骑攻破了滇国,滇王投降。这之后,中国历史书上再也没有滇国的痕迹,滇国国王、滇国臣民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历史长河中。1955年,考古学家们在滇池岸边的石寨山上发现了古墓群,宣布找到了古滇国遗迹。通过考古可以证实的是:古滇国是一个世世代代生活在滇池旁边的农耕文明,他们的先祖不知从何而来,他们可能从未走出过古滇中海……至于秘密通道,汉武帝没有找到,后人也仅听到过传说。”

    郑老接着又讲起在江川澄江县抚仙湖边世代居住的人们中流传了几千年的传说:

    古滇国的先知获取了滇池与抚仙湖联通的秘密,在灭国的凶兆显现时,让国王及臣民们乘着滇池干涸从秘密通道逃走了,走时将入口销毁,待到湖水将入口淹没,便永远断绝了这条通道。

    而这条通道最近的一个出口就在距离滇池不足一百公里的抚仙湖……

    杨芃沉思着缓缓道:

    “人人都只当这是个传说,但去年,考古界真的在抚仙湖湖底发现了庞大的史前时代城市群!事实证明,曾经有一个古老的族群,在古滇中海区域发展出璀璨的人类文明,他们有可能既是抚仙湖史前城市的主人,又是后来居住在滇池边的古滇国国人。”

    普华抢着道:

    “那连接两个文明的,或许就是随着新构造运动消失于地下的通道,也就是人们口中上通川藏,下连东南亚,最后直达印度的“神秘通道”!“

    几个人都齐刷刷地望向郑老!

    “咳!劳你们几位听我老头子讲这一下午的故事,其实秘密通道的传说,终归只是传说而已!”郑老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