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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越南咖啡与“滇缎”

    朱馥芬这几个月过得都不舒心,翠花街的房子买了,可馥馥却变卦了!说要紧着家里面买地栽桑养蚕,实在没钱在城里置屋。若馥馥不跟自己做邻居,自己搬去做什么?

    “……五宝说了,海边几十亩的地栽树养蚕,将来还要开缫丝作坊和机坊......”馥郁跟她讲要在晋宁买地的事情,她懒懒地听着,一点兴趣都没有。

    “目下正在盖宅子,待到盖好了就接了你去耍,我们姊妹每日去海边玩,吃豆腐鱼......”

    “海边有什么稀奇,我们郑家几十间的大宅子不就在抚仙湖边?逢年过节阖家都去住,海都瞧厌了,鱼虾吃到吐!”

    馥郁低着头再说不出话来,说好了两家都在翠花街置宅,馥芬买大的那一院,自己买旁边那一院,是自己爽了约,她生气也应该。

    馥芬见她低头不说话,又气又恨地问: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我哪还有话说,是我负了你。”

    “你!你负了我不只这一回了!我就不信,你如今果然是打了酱油便没有打醋的钱么?”

    馥芬说完,气得扭过头去,馥郁听她这话,面上实在挂不住,停了半天才道:

    “你是高门贵妇,哪晓得我们凭手艺卖力气挣铜板的难......”

    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馥芬突然转过来冲她大声道:

    “你,你活该!当初说好了咱们姊妹一处的,你非要跟了那个江五宝!为了他,你看看自己这些年吃苦受累熬坏了身子,如今我俩个都已经老了,本该过安生日子的,可你还要为他拼命,你真是个憨包!”

    两姊妹望着对方红了的一双眼睛,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郑松晚间一回来,馥芬就招呼他来吃杯酒解解乏。他只见月下院子里点着灯,摆着桌椅,馥芬亲自在温着酒,旁边并不见下人伺候着,只觉得诧异,笑问夫人今日是不是“羊上树”的日子。

    馥芬白他一眼,把酒杯递到他面前,问道:

    “老爷就是话多,这酒你究竟要不要吃?”

    “哈哈!吃!老婆大人亲自温的酒,岂有不吃的?!”郑松就着馥芬的手嘬了一口,露出惬意表情。

    那夜,下人依着老夫人的吩咐不去打扰,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一段乱弹腔,唱的是:

    “自那日,骁骑过府行刺后。回府来,忧上加忧愁上愁......忽听得,牡丹亭畔人咳嗽。听声音,不是男子是女流......”

    众人好奇,这不年不节的,朱太夫人好兴致哦!

    人人都晓得朱馥郁爱反串男角,戏唱得好。呃……不管别个觉得好不好,老太爷反正是爱得不得了,每每一听夫人唱戏就笑眯眯摇头晃脑。

    郑老太爷宠爱夫人人尽皆知,不是因为夫人于郑家书香是高门,而是因她为人落拓大气,不嫌夫家祖上种田捕鱼,父辈工商贱业,不避亲戚中那些粗粝卖力者。逢年过节,她都兴致勃勃地随郑松回江川老家,亲自为长辈亲友准备各色礼物。最喜家中大摆宴席,人多闹热,好饮,凡有人来敬酒来者不拒,郑松在旁边拉都拉不住,喝醉了就高声唱戏,惹得满座亲友鼓掌叫好。人人都喜她耿直真性情。平日凡老家来人,无论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好生招呼,急人所难,真心待人,郑氏族中人都道郑松好福气,娶得个“女丈夫”!

    老太太也今日看来是让老爷开心了,这又是亲手为他温酒又是专门给他唱戏的,你说问他拿些银子入股自家姊妹的织缎生意,他能不答应么?

    朱馥郁每隔一段日子就上门来送利银,许久不见何霭云,一打听才晓得她产后伤了元气,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想去瞧瞧她,馥芬摇手说不必。

    “你又不是不晓得那是个呆的,瞧不瞧的就那样,你难得来一趟,我姊妹好好说会子话,不然出去吃晌午听戏好不好?”

    朱馥郁只得作罢。

    又过了几个月,这一回终于见到何霭云人了,却令她大吃一惊!所谓脱胎换骨,也不过如此:

    首先是她那身穿着。

    这时节,社会上出现了服装西洋化的趋势。男子在清一色的马褂长袍中出现了中山装、西服,城里似郑骧骏、骧蓥兄弟那般的留学生和青年学生、公司职员平日皆穿西服、学生装、中山装。昆明女子服饰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街头出现了苏杭、上海的旗袍样式,无论贫富皆开始重服饰打扮,除了老式妇女仍然穿土布外褂罩衫外,年轻女子皆穿着色彩鲜艳的旗袍大大方方上街,惹得一班老人摇头叹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馥郁映象里这何霭云总是穿一件宽大平直的长襟,外面罩一件非灰即蓝长至小腿的布外褂,朴素、保守,只在衣服边缘处做滚边装饰。如今她也似外头时髦的女子那般穿合身的旗袍,而且锦缎旗袍外头不再罩蓝布外褂,长及脚踝的旗袍把她产后的怂乳翘臀勾勒出来,水红色缎子衬托着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光彩照人!

    再加上她行动言语皆落落大方,见到自己老远就叫着“江奶奶来啦!”笑着上来请安,引着自己去见馥芬,一路嘘寒问暖,活泼热络,毫无从前的拘谨扭捏,令馥郁暗暗称奇。

    “你这大孙子媳妇......”人走后她望着馥芬说

    “是不是觉得似换了一个人一样?”馥芬一脸神秘

    “买买!当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她这是怎么了?”

    “啊哟!还不是她生产时大出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亏得骧骏把人送去西洋医院,西洋人给她输了别人的血,人倒是救回来了,魂儿却给换掉喽!”

    “还有这等事?!”馥郁啧啧称奇道:

    “不过我瞧着如今这个倒是比从前那个要好。”

    “胆子非(常)大!也比从前那个聪明,花样还多,整日都有新奇玩意!”朱老太笑着压低声音说

    “那不正合了你的意?省得你老说没人陪你玩。”馥郁打趣她道,说得朱老太笑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何霭云领着一个下人进来了,朱老太老远瞧见她就招呼:

    “蔼云!今日你江奶来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么?”

    何霭云笑盈盈地走进来,冲着馥郁福了一福道:

    “江奶奶今日来得正巧,骧骏几日前从越南带回来一套咖啡壶,说这咖啡是洋人每日都要饮的,我学着弄了几次,他说就是这个味儿了,今日就请江奶奶同我家老太太一起品鉴!”

    说着,示意下人把托盘抬过来,上面摆放着的家什两个老太瞧着新鲜!只见一只亮闪闪银色的“铁壶”,拆开来是上下两部分,另配有三只小小的咖啡杯并碟子、勺子,与装着糖块的罐子皆为一套。

    何霭云指挥着下人抬桌摆椅子,将器具摆放妥当,打开一只铁桶,用调羹舀了咖啡粉给两位老太近瞧细嗅。二老望着她把黑色的咖啡粉放进咖啡壶上面的漏槽里,装入咖啡壶上座,然后命人提来一壶烧开的水,将滚烫的水注入咖啡壶下座,她用手去摸,烫得缩手,惊得两位老太嗔怪她冒失,她笑嘻嘻地说“没事!”取了白毛巾垫着,把上下两部分拧紧了,过了一会儿,只见黑色的咖啡液渗了出来,空气中立时充满了奇特的香气!两位老太禁不住发出惊叹。

    小巧的杯子里装着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咖啡,下人端来了点心,两个老姊妹品味着这奇特的饮料,初时是苦的,涩的,同时也是甜的、香的,这滋味复杂而奇妙。

    冲泡咖啡和品尝的这过程繁芜而缓慢,三个女子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光温柔流淌,朱馥郁微笑着望着眼前这脱胎换骨的女子,心生感慨,年轻真好呀!就算是真有“换魂儿”这事,也只有年轻才有意义。

    “你江奶奶拿来的几匹缎子,霭云!你拿去做衣衫吧!”朱老太道,何霭云道了谢,取过料子细瞧,只见这缎子分为元青、蓝宝、银灰、枣红四色,触手致密牢实,便问:

    “这缎子是如何能织得如此致密牢实的?”

    馥郁笑着正欲答,旁边的馥芬抢着道:

    “这是你江奶奶家发明的,人称‘滇缎’,密技不外传的!”

    “咳!哪有什么密技,不过是用生丝做纬线,熟丝做经线,织出来的便比寻常绸缎要紧扎牢实,不易破。”

    “上回你拿来的我做了垫褥,就这么日日坐着,你瞧瞧,不跳丝也磨不破,真是牢啊!”

    “嗯,五宝织这缎子,就是想着须得经牢耐磨,让穷人也能穿用得起缎子。”

    “啧啧,你们如今的生意如此之好,骧骏从越南回来说,“滇缎”在外邦也行销得很哪!”

    “唉!这不,五宝准备年后在青莲街买铺,还要高薪远聘成都的织工师傅过来,将来不光要织‘滇缎’,还要织锦呢!”

    “买买!那么大的阵仗!他咋个越老越折腾啊?!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把生意交给儿子享清福,可苦了你喽......”

    “没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要织锦的那份心甚得很,我们一家子老小也只得依着他,只是我这身子怕是锉磨不动了......”

    两个老姊妹执手相叹,为人生有限,时日无多而唏嘘感叹。

    晚上骧骏回来,霭云跟他说起江家准备大展拳脚做织锦生意的事。

    “我瞧着老太太怕是又把体己钱拿去给江奶奶去周转了……这江爷爷如今也七十多了,还这么兴冲冲地要办织锦坊,唉!今日见江奶奶,老人家衰得厉害,不晓得身子骨还吃不吃得消……”

    郑骧骏听了皱起了眉头。

    何霭云抚摸着手中的缎子道:“说实话,这料子怕是不好做衣衫,色泽光亮而不柔和,质地硬扎而不软腻,大概也只能做里衬或者垫褥、被套吧。如今讲究的人多用湖丝、广丝所制绸缎,普通人干脆穿棉布,便宜又经脏,我打量着大街上也不见谁穿这‘滇缎’?再说,如今国内上海的,东洋的、印度的、越南来的棉纺布多好,又轻又软,花口又多,价格也比绸缎便宜......”

    “奶奶们的事咱们管不了,若我要投资纺织,便要做机器棉纺布。”他随嘴这么一说,不料一旁的何霭云立刻缠住他不放,趴在他胸膛上,非要他说个明白。

    骧骏诧异她如今的积极,就细细跟她说:原来这些年人民风尚突变,棉针织品销路大增,然本土手工织布产品及数量都有限,云南工业基础几乎为零,全部以家庭作坊生产为主,自给自足,近年羊毛、棉纺、棉布供需矛盾突出,自1910年滇越铁路通车后,大量外国的棉纱、棉纺织品就由上海、缅甸、印度经越南海防进入云南,其中棉纱更是几乎全赖进口,本地土布、绸缎、毛纺均收到很大冲击。此时若建纱厂纺织羊毛和棉布,不但利润高,而且能改变本省工业落后,只能被动接受外国货品倾销,本国财富流失的局面。

    “所以,若是要织布,便要用机器织,办咱们自己的机器棉纺织厂。”

    “果然如此!好呀,那咱们就做吧!”何霭云仰起头兴奋地说。

    郑骧骏低头看着她那一双光彩熠熠的眼睛,心中狐疑而迷惑,“这个灵动聪慧,心机百变的小女子,真是自己当年挑中的那个呆呆的小媳妇吗?”心里想着,忍不住用吻封住了她那念念不休的娇嫩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