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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故人归处

    普华这日来向郑老辞行。

    正好杨氏兄弟和江伯方也在郑老的小院子里一同赏玩郑老收藏的老昆明物件。

    郑骧蓥一听他要去寻找“神秘通道”哈哈大笑道:

    “哈哈!你这个大科学家,把我老头子的故事当真了该?”

    普华表情严肃地说:“不!关于‘神秘通道’我已经有了科学依据!”

    “哦?说来听听!”众人皆露出好奇的神情

    “一直以来,我们探测地质结构目前用的最多的是地震波,通过收集反馈回来的波动信息来推测计算出地震波波及到的地方到底有什么样的东西甚至是什么矿物质,因为地震波在不同介质中的传播速度不同……”

    “说重点!你为什么认为确有这‘神秘通道’?”有人打断了他

    “别急!听我慢慢跟你们说:最近,我们最大的突破是基于流动台站远震P波接收函数和布格重力异常,采用联合优化估计方法,获得了云贵高原地壳厚度和平均波速比。研究结果显示,云贵高原地壳厚度以高黎贡山构造带为最,平均可达40公里......“

    “普博士,直接说结论!”杨辰忍不住打断了他

    普华挺直身体,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结论就是:通过测算结果分析,自松潘-甘孜地块和西秦岭构造带始,沿念青唐古拉山山脉的南延部分,即进入云南境内后被称之为高黎贡山的山脉直至中南半岛———的的确确有一条地缝!这条地缝深藏于地表以下四十至二十五公里,形成于新构造运动时期,是板块运动撞击产生的岩层裂隙!这个地下缝隙结构横贯整个滇川藏及中南半岛,终点位于如今的印度洋!还有!根据探测显示,在这条地缝的许多浅表层有多个出口通向地面,其中一个点就位于滇池下面!”

    说到最后,普华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几乎是喊出了自己几个月来孜孜不倦研究得出的结论:

    “朋友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很有可能,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那条‘神秘通道’!!!”

    众人被他所说的这个结论震撼了,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之后,郑老才缓缓地说:“状元袁嘉谷在解释云南为什么被称为“滇国”时,曾提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说法,他认为“滇就是天”,古滇池边的原住民的人看到那些原本生活在高原的外来民族一夜之间出现在眼前,会不会觉得那些人是从天而降的“天神”?”

    普华道:“哈哈,这个说法太形象了!也许原始祖先觉得他们自‘天’上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滇人’!”

    几个人立刻热烈地讨论起来。

    杨芃想起了当年得知自己要到高黎贡山当知青,父亲杨昉严对他说的话:

    “高黎贡山是上帝架在青藏高原与中南半岛间的桥梁’,早在八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发现了这座桥梁,他们沿着高黎贡山由北向南,或由南向北,寻找着生命乐土!”

    听着普华他们热烈的讨论,江伯方疑惑地问:

    “你们说的滇池下面有‘神秘通道’的入口,究竟在哪里?”

    杨辰他们突然停下来,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地答:

    “晋宁,石寨山!”

    当年,五宝第一次来到石寨村就爱这里的风土人情,他想要在这块土地上建造一个集栽桑养蚕,缫丝织造于一体的“王国”,让所有优秀的织锦匠人齐集于此,共同编织锦绣!

    五宝去与馥郁商议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他晓得馥郁想回到昆明,与馥芬做邻居。她俩瞧中了一处房子,若是将隔壁那一户也买下来,打通围墙重新建盖,则两家人住进去也宽宽绰绰。

    可他若是将手头的银子拿来买石寨山旁边的这块地,就无力在城里置宅了。

    馥郁听他讲了买地栽桑养蚕的打算,连咯噔都不打就说:

    “这还用想么?当然是买地种桑养蚕要紧!如今巡抚大人正号召滇省自产蚕丝锦缎,许与养植从业众人许多方便实惠,你既有这份心,怎可不响应!此事莫耽搁,若银钱尚短我去向馥芬借了她的私房钱来周转,只是日后还她时须得较外头的利高高的才是。”

    面朝滇池,毗邻石寨村,经过不断收买,江家的“滇锻王国”最鼎盛的时候占地百亩,有自己的码头和货船,每日向省城发货。除了种植桑树,还建有养蚕缫丝的作坊。

    晋宁江家大院是三进四合院,为回廊式单缘垂柱走马转角楼,庭院阔大。

    可惜黑春没等江家大院建成就走了,早晨起身一头栽在地上,一点罪都没有遭就去了。

    她是个有福的,没有看到后面五宝的“滇缎”生意没落,也没有看到五宝父子反目。

    其时,本地丝织业在与湖丝、广丝、川丝的竞争中已经没有优势,滇丝因销量不佳而逐渐绝产,外来丝成本过高导致五宝的“滇缎”难以维持低价,而差不多的价格,人们情愿去买外来锦缎,老客没了,“滇缎”渐渐凋零。随着1910年滇越铁路的开通,本土手工绸缎、织锦、棉纺业全都受到外来棉布、棉纺制品的冲击。

    五宝的大儿子江昉于做生意和织锦上都没有天分,老老实实守着晋宁的房子和田地,小儿子江奕机灵,最受五宝看重,在城里跟着五宝顾铺子,他看到机织取代手工是大势所趋,多次建议五宝改卖机织布,但他的想法却是如果低价绸缎没人买了,那就做高价织锦,在他心目中织锦就是最高级的,而匠人亲手织出来的东西才是“正宗”

    “织锦不同于其他,须得要由匠人一双巧手精心织就,每一幅都是绝无仅有,才配得起‘一寸织锦一寸金’的高价,那铁机器制成的普通布料、绸缎,千篇一律,没得意思的!”

    晚年的江五宝固执孤僻,两父子时常争吵,甚至反目,到后来小儿子被他撵走,赌气出去游历了。

    江奕在外面长了见识,回来找馥郁商量,说想要开一个卖机织布的铺子,要母亲支持自己。

    馥郁为难了,她想支持儿子去闯,但平日她是不管铺子上的钱的,五宝大钱小钱一把抓,虽然自己平日问他要钱“使”他从不打咯噔,但开铺子这样大的开销,不能不跟他说,他们父子如今正顶着牛,这开机织布铺子又犯了他的忌讳,她也不好劝。

    这几日,五宝不停地来跟馥郁说他要在青莲街上“重开司锦号”!让她如前一般去跟郑家“多借些钱来周转”。馥郁不愿意,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也不想再去叨扰老姊妹。五宝信誓旦旦,说自己已联络了从前在成都织锦工坊认识的同行,人家已经答应来滇与他织锦,自己的生意包赚不赔,自此“滇缎”要变成“滇锦”了!再三善付,甚至不惜亲自上门去游说。

    馥郁看着面前这个两眼放光的人,觉得陌生,曾经如此自持克制,深怕麻烦别人的一个人,如今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她不得已来找馥芬,馥芬一听又有投资获利的好事,自然是积极的。起头那些年,她的体己钱交给馥郁去周转,从无本金之忧,获利高达三成,赚了不少钱。如今听说五宝要给到四分利,岂有不愿意的?当即就去开箱子拿银票,问“要多少”馥郁犹豫了一下,说要四百,馥芬问“够不够?不如凑个整数!”

    馥郁接过五百两银票,却显得心事重重。

    回去之后,她把三百两银票交给五宝,五宝一见就急道:

    “怎的只有三百两,不是说了让你借四百吗?我跟人家青莲街房主都说好了,成都的大师傅也说好了,如今短了一百,怎好开工?”

    馥郁扭过头说:“人家馥芬有的不过是自己的私房钱,哪有许多银子?若是不够,自己去想法子!”

    五宝听了心中不甘,但又没有勇气再找上门去借,只在一旁叽叽咕咕地抱怨。

    五宝在青莲街的织锦坊开张了,开业那天,放炮点香,在当街一字排开三个洗脚盆,一帮新招的徒儿排着队蹲在地上给大师傅们洗脚,行拜师礼,引得路人看稀奇。虽然开头赚足了眼球,生意却做不下去,五宝想靠织高品质的“滇锦”来力挽颓势,无奈时运已变,随着滇越铁路开通,上海、杭州等地的高级丝绸走海运,从越南海防、河内运到昆明非常便利,运价不高,本地丝绸在质量和价格上均不能与外埠丝绸相抗衡,再加之时下人追捧外埠棉纺制品,丝绸市场已严重萎缩,没了订单,外聘的大师傅也留不住,五宝只勉强支撑了半年就不得不遣散师傅及织工,关了铺子,带着织机回晋宁去了。

    还好,他江家大院还在!虽然不得不关了城里的机坊和铺子,可他还有织机呢!他还是坚信:

    “......只要有织机和会织锦的这双手在,就织得出锦!织得出锦就养得活我们全部人!”

    其实,江家大院有一个他连家人都没有告诉的秘密。当年打地基时自地下起出了一副阴沉木棺材,棺盖一开启,五宝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六妖异兽织锦”香囊!

    他恍然大悟!原来故人果然在西南!他们的魂灵于冥冥中一直在指引召唤着自己前来。

    五宝命人从起出阴沉木棺的地方往下挖,工匠问挖多深?他死死地盯着地下的洞说:

    “挖!你们只管挖!”

    基坑深得惊人,工匠直挖到见水方止。五宝不顾劝阻跳进泥水里四处摸索寻找,众人见了不明所以。后来,五宝换了几拨工匠,对基坑封水填土建地库,修了一条地道直通石寨山下的涵洞,连通滇池。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地库和地道,那是他为故人留下的入口,虽然至死也没有看到他们从中走出来,但是他知道,那是他们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

    阴沉木棺停放在地库里多年,这期间江家的生意如有神助般迅速起势,渐成一方富贾。五宝相信是这木棺以及木棺中的魂灵在护佑,如今,自己的生意不济,难道是这阴沉木床不再灵验了吗?

    他下定了决心,这次回家就要起出这宝物,保佑自己东山再起!为了妥善保存阴沉木棺,不被人发现,他让巧匠在起出阴沉木棺的地方精工打造了一张工艺复杂,包覆着阴沉木棺的拔步床,并为这张床专门建盖了南院,将阴沉木棺盖斫下,取料打造了一个匣子,用来装放“六妖异兽织锦”香囊。

    自此,他日日卧在这张拔步床上,阴沉木匣子就放在枕边。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回不到成都,青莲街,司锦号,也回不到十七岁织锦的时候了。

    年轻是好呀!年轻就是尚未得到的状态,就是渴望的状态,憧憬的状态,也是具有无限可能的状态!尽管一无所有,却有拥有一切的感觉,那感觉真的很好!

    他也不再祈求奇迹,他知道这阴沉木不能保佑他身边的人,馥郁终于卧病不起。

    生意没了,前头建房打床的花销惊人,到了年底,馥郁在病榻上再三叮嘱:无论多难,郑家的本利不能不还!五宝咬咬牙,卖了晋宁几百亩田地,亲自把银子送到郑府。

    朱老太一听馥馥病了,急的这就要去看她,家里人苦劝不住。

    五宝想了想道:

    “眼下就要过年,不敢扰动太太一家子,不如等过完年,初五我亲自来迎郑老爷和太太一家子去晋宁家中小住几日,也可让你们姊妹好好聚一聚。”

    其他人都说“如此甚妥”,旁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笑着对朱老太说:

    “我也好想跟太太您去江爷爷家过年啊!”

    朱老太一听就喜欢得笑了,众人见她不再坚持,这才送了一口气。

    五宝在旁边听了女子这话,忽然呆了,他想起多年前,也是在一个天寒地冻,万物寂寥的时节,那个身穿红袍的人笑着对他说:

    “好想跟你回家去过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青莲街、司锦号、比武会,司青竹、司红莲、师傅、师兄……那些景象、那些人一直在他的梦境里,哪怕多年以后他已经离开那里千里之外,这些记忆仍然会跨越时空来纠缠他、淹没他、念念念他!

    如今,小儿子不肯回来,望着诺大的宅院中馥郁那被病痛折磨的孤单身影,五宝开始后悔,一想到为着圆自己织锦的梦,馥郁与馥芬姊妹不能时时相伴,他深以为憾。

    他生命里的女子们都优秀、坚强、美好,却又一生操劳,他让她们不停付出和牺牲,当他有了庇护她们的能力,她们却已经老了、病了、永远离开了……

    五宝如今记忆混乱,常对着馥郁叫“姐姐”,馥郁走后,他更加昏聩痴呆,暮年终日呆在拔步床内自言自语,状似疯癫,弥留之际忽然回光返照,变得神志清明,他把拔步床交待给跪在床前的大儿子,再三叮嘱:“世代相传,不令遗损”,在得到儿子的保证后才闭上了眼睛。

    耳畔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好多人在呼唤他:五宝!江五宝!徒儿!江小白!宝儿......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库,在地库的尽头有光亮,他跌跌撞撞地奔着光而去,耳畔传来混沌不明的声音,似巨兽吞咽呼吸,似鬼怪吼叫哭泣,似岩浆翻腾起伏。他终于走出了涵洞,眼前正是烟波浩渺的滇池,落日余辉下,一层厚厚的烟雾弥漫在海面上,不断变化着粉红、金黄、青紫、蓝绿各种颜色,恰似一匹壮丽的织锦!

    一棵巨大的树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庞大的根系向下直插入海,向上朝着无尽的穹宇生长,遥不见顶……那是阴沉木生前的样貌啊!

    五宝看到了!馥馥、青竹、母亲、黑春、红莲、师傅、师兄......他们的灵魂在阴沉木的树干根系脉络里流淌,他欣喜地张开怀抱去拥抱他们,加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