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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大道行

    那一年,馥郁跟馥芬商量,自她拿出的银票里拨二百两给小儿子江奕去开布庄,依着骧骏的建议,这个布庄生意采用“股份制”,朱馥芬和骧骏各投银二百两做股东,另留三分之一干股给江家,朱老太自己不愿出头,让孙媳妇何霭云打理自己的那一份,江奕当老板,负责日常经营。

    瞒着五宝,馥郁母子在城外三市街寻得了铺面,为着起什么名字,二人专门去请教曾任经正书院掌事的朱承祜。

    “左传有云:大道行思,取则行远,就叫‘大道行’吧!行思而致远,定然前程无边!”

    “大道行”棉纺布庄开张了!除了卖滇产土布,还通过骧骏联络卖自滇越铁路运来的上海、日本、印度的机制布!果然,机制布越来越受追捧。

    当初选店铺,江奕母子商议后,没有选城里布行扎堆的正义坊、顺城街,而是选在城外三市街,一来是铺金便宜,二来是考虑将来交通方便。果然,1923年,为着改建大南门,以利交通,三市街也进行了全面修建,扩宽为五丈五尺(约16米),车道为石块铺就,两旁是三合土人行道。街道两廊建成两层楼商铺,与旧城民房不同,采用了新技术新材料,圆拱门、百叶窗、哥特式尖顶与中式雕花融会杂糅,体现出传统向现代过渡的特色,另外还遍植行道树,疏浚修缮下水道。在金碧路、三市街周边一带,外国商人和传教士们开设了很多洋行、金融机构和教堂,比较著名的有法国东方汇理银行办事处,希腊哥胪士洋行,日本保田洋行,英国的锡安圣堂等。

    大家闻到商机,纷纷抢着来开店铺,整条街显得富华绮丽:棉纱店、首饰铺、绸缎铺、金子铺和大馆子一家紧挨一家,门面光鲜亮丽,货品琳琅满目,各大商号洋行楼面气派,街道整齐干净,招牌清一色黑漆金字,大家都赞“大道行”当初有眼光,早早占据了“八面风”的好位置,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江奕只可惜母亲没有等到自己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他心中对五宝有怨气,一直不肯回晋宁,早早言明江家大院全归哥嫂,自己要在城中安家置业。

    滇越铁路法国公司规定高级职员每年有14天例假,除此之外,还享有星期日休息,以及法国国庆日、第一次世界大战胜利节、圣诞节、元旦节,此外每年又有一定旅游假去避暑,一切费用均由公司承担。

    郑骧骏这一回休假在家里呆得时间久,与何霭云恩爱异常,临走时何霭云拉住骧骏的胳膊,千般不舍,骧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倒把旁人看呆了。

    几个月后家中忽然收到骧骏发来的电报,说自己于月前染上了疟疾,现下已无虞,目前正在开远养病,已康复,勿念。

    那时法国人在开远成立了临时医院,医师、医生都为法国人,主要任务是为铁路公司总经理、经理和高级职员服务,骧骏在那里养病,理应能得到好好照料,但一家子还是不放心,何霭云决定亲自去看看。

    “一个妇道人家,又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如何去得?!”婆婆郑氏按捺不住嚷起来。

    “不就是拍一张电报给骧骏,告诉他我买的哪日火车票,到站了他便会来接,有什么难的?”何霭云道

    听她说得如此简单,长辈们都摇头不相信。

    一家人商量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让骧蓥跟学校请两天假,陪着嫂子去开远探病。

    何霭云他们叔嫂一早乘着黄包车去火车站,沿途只见靠金碧路一侧一大片黄墙红瓦的近代欧式风格建筑群落,车站旁的法式官邸十分漂亮。

    民国11年(1922年)8月,滇省首府“云南府”改称“昆明”,滇越铁路的“云南府站”也随之改为“昆明站”,车站门口停着很多候客的黄包车,车夫们等着招揽刚下火车的旅客;还有一排排的由木棍和木板搭成的“洗脸摊”,备有木凳、毛巾、脸盆、烧水壶和火炉等,上下车的人们可以付钱到摊上洗个热水脸消除旅途中的疲惫。

    何霭云是第一次坐火车,心里其实是紧张的,紧紧地尾随骧蓥进了站,只见里面一座两层楼站房,配有一段较长的、带有金属雨棚的月台,另外还设有两段站台供旅客乘降。

    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车上来了几个“洋人”,说啥她也听不懂,所幸骧蓥懂英文,一路上有外国乘务员和乘警过来盘问他都能应付自如。

    列车穿行在广阔的田野山间,天地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就连车厢里的气味都透着勃勃生机,她心中感叹:这人活一世,得有这样丰富新鲜的经历才算值得!虽然担心着骧骏,仍然不可遏制地兴奋。

    骧骏身着白色西装,站在车站口笑盈盈地来接他们。

    “我不是发了电报说一切都好吗?你们还是不放心!”说着,宠溺地摩挲骧崟的头。

    “既然来了,不如跟我去一趟河内,看看我定的机器。”骧骏对他们道

    当日,他跟何霭云说要办机器纺织工厂,并不是一时兴起。

    郑骧骏对修建滇越铁路是非常支持的,他认为铁路的修建将打通云南通往国外的大通道,有了这趟列车,云南就将立于陆路开放前沿,直接与西方现代工业文明接轨,届时可以利用国外先进的技术和文明造福一方。所以,在被滇越铁路公司聘用担任工程师的这些年,他一直热忱地投入铁路建设中。

    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中国劳工是如何用生命铺就了滇越铁路,在痛心哀伤的同时,仍然对滇越铁路寄予厚望,心中寄盼着:等到铁路建成,等到华夏富强,我人民将不再被西方列强剥削残害!到那时,要跟他们清算他们犯下的种种罪行!他将暗中收集的法国人在滇越铁路修建过程中对中国劳工的迫害证据提供给国外的朋友,让他们在报纸上谴责法国人在掠夺中国资源的同时,践踏人权的罪行!

    滇越铁路开通前,由于云南周边国家经济水平较为落后,需要大量先进的中国商品,云南始终处于出超的地位。确有一段如“老昆明们”怀念的时期:虽然没有机器工业,没有高楼经济,还停留在农耕和手工业文明时代,但老百姓的日子是简单安逸的,人人安贫乐道,金融稳定,物价平抑。

    滇越铁路通车是云南对外贸易通道发展的重大转折点,全线通车后从昆明到越南海防的行程由通车前的30多天缩减为6至7天,这意味着滇越贸易能经此通道以更高的效率开展,云南对外贸易自此有了新的变化。

    自滇越铁路通车后,社会风气大变,奢靡之风盛行,过去老昆明人崇尚节俭有度的生活信条,如今人们的消费水准一天天提高,街上衣铺林立,人人衣着讲究,吃食靡费,花样繁多,娱乐消遣业发达,昆明街头的法式建筑众多,走在正义路、三市街这些地方,商铺会所多粉饰修葺,白天招牌亮眼,夜里霓虹闪耀。随着铁路通车医院、教堂和民用电灯电话、自来水也进来了,西餐、面包和咖啡都成了昆明人时尚的消费商品。云南第一座水电站是石龙坝电站。其德国西门子公司的发电输电设备,云南亚细亚烟草公司、宣和火腿公司引进的机器设备和有关技术人员,都是通过滇越铁路进来的,对云南近代工业发展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昆明人的生活和思想都在发生着剧变,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城市,被滇越铁路这条绵延千里的钢铁巨蛇打破了原本的平静,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流血的,却又是不可阻挡的。

    滇越铁路成为以法国为首的西方列强榨取云南人民血汗和资源的工具,首先是洋货进口税率优待,为洋货向云南倾销提供了有利条件,而对我出口货物,不仅先抽十成出口正税,还要抽六成的复进口税,合计达十六成,比只收七成的洋货税增加一倍以上。洋货输入最主要的就是棉货,包括棉花、棉纱、布匹及其他棉制品,约占进口货总值的50%以上。而且逐年增加,外国棉货对本土手工业的打击是致命的,价廉物美的洋布对本土优质土布市场形成围堵冲击,手工纺织又要依赖日本、印度的洋纱,城市首先被“洋货”攻占,昆明城里许多本土商品店铺受到冲击后破产,无数手艺人失业。

    郑骧骏看到法国人利用滇越铁路对云南经济的‘吸血’,甚为忧心!不能任由外国机制棉纱布匹对本省纺织业形成倾销,赚走丰厚的利润,让本地子民承受失业破产的恶果!他想做实业,将本省的机纺工业搞起来。

    最近,他一直在考察印度棉花进口原料,联系了英国、新加坡、日本的纺织机件厂,最后确定了从上海购入纺织机件,这次,他准备要与厂家在越南河内见面磋商。

    越南河内,天气潮热,空气里有花果的香气,几个人出车站后准备换乘人力车,立刻有女子围拢上来叫卖水果和槟榔,她们说话声音轻柔,嚼过槟榔后的嘴唇黑红,但牙齿却洁白整齐。那些年轻女子微笑着跟他们招手示意,表情既热情又羞涩,头发皆紧紧地挽在脑后,耳畔簪硕大的白色香花,身形玲珑,有着奇特的异国风情,看得骧蓥目不转睛。

    在这座城市里,沿街有无数的商铺、作坊,最多的是中药店、家具店、绣坊、瓷器、金银首饰、珠宝玉石及香料店,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铺里,可以看到沿墙摆放的镶螺钿的柚木扶手椅,椅面和树背上都镶着大理石,门窗刷漆描金,雕工精美,沿路两旁是高大的棕榈树,掩映着白色的佛塔。

    骧骏带他们住河内的首府酒店,房间宽敞得像一个教堂,何霭云一看就不喜欢,这样空阔的卧房,晚上如何睡得安稳!

    无奈,骧骏只有把两人安排到他朋友的家里,一进那人家何霭云的眼睛就亮起来:宽敞的印缅式样回廊由木雕的柱子支撑起来,精雕细刻的中式门窗与欧式彩色玻璃相得益彰,花园里热带植物郁郁葱葱,房间里的摆设富丽堂皇,花香炉散布着馥郁芳香......

    何霭云爱这中西合璧,充满异国情调的宅子,赞叹不绝道:

    “我竟不知这世上有如此美妙的宅子,只可惜老祖宗不得亲眼见,她老人家病了这半年,若能瞧一瞧外头的花花世界,心里头一喜欢,这病就好了!”

    在西餐厅里,骧蓥搬弄着面前的刀叉,好奇地看着服务员把菜一道道端上来:法式浓汤,煎牛排,马尔格里鱼,米尼翁特芦笋,色拉和点心,波尔多葡萄酒......何霭云崇拜地看着骧骏起身去跟偶然碰到的法国友人打招呼,他们用法语交谈,似乎是在谈论她和骧蓥?她赶紧垂下眼,却见骧骏朝她走了过来:

    “我的几个朋友想过来问候你们,霭云你不要怕。”说着,轻轻扶住她的肩

    何霭云有些慌张,心想:早知道有应酬,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再出门,定了定神,挺直腰杆,扬起头,向着走过来的两个“洋人”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