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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你果然学坏了!”

    骧骏问霭云:“若是我辞去现在这份职事,你觉得如何?”

    她抬起头来说:“好呀!”

    骧骏见她答得轻快,摇头笑道:“不是此刻,等我计划周详些再说。”

    何霭云依旧道:“好呀!”

    自越南回来,何霭云就跟家里说自己要学外国话,惊得长辈们说不出话来。

    当时,似她这般成年人要学习方言,昆明是没有一处地方收教的,不过她早有打算。

    小叔郑骧蓥当年公立小学毕业后经严格选拔进入昆明方言学堂学习英文,老师是京师大学堂和BJ水师学堂毕业的,也有外国人来教,教学严格,他读了三年后考入东陆大学,英文底子颇牢,这次去越南,与英国人谈判买织机,并没有特别请翻译,全赖着他,何霭云想好了,就要骧蓥教自己。

    “公立小学都没有读过的人,学的什么方言?!”

    “都为人母了,还乱些什么?”

    “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领娃娃,伺候长辈,想着学外国人的话做什么?若是把外‘洋人’的那些做派学了来,将来败坏门风可怎么得了?!”

    ......

    一切纷争在朱老太这里划上了句号,只因霭云跟她描述在越南所见所闻,跟她说:等自己日后学会了外国话,陪着她坐着火车出国,乘游轮出海,去看那外头的花花世界!

    “你莫理他们,只管好好学,快快学起来!”

    骧蓥如今每周自学校回来后都来给嫂嫂授课,一开始祖母爱稀奇热闹,也在旁边听,跟着读,毕竟年纪大了,一直打瞌睡,来了两次就遭不住了。

    只有霭云坚持学习,每日清晨傍晚在院子里对着花花草草大声读背,小本子随身带着,记单词和句子,一逮住骧蓥就要跟他“talking”,后来竟至每一句话都必用英文重复一遍,家人先以为奇,渐渐习以为常。

    等到骧骏半年后回来,霭云已经能用英文跟他日常对答了!

    “嫂嫂勤学好问,最可贵是敢‘开口讲’,实在是学外语的好材料!”骧蓥夸奖道,霭云在旁边听了得意得背起手来,只等着骧骏夸奖自己。

    “若真如骧蓥所言这般‘敢开口’,我这回便带你一同去越南海防!”骧骏道

    原来,骧骏已辞去滇越铁路高级职员事务,专心回国办厂,跟英商购买了十台织布机,约合英镑310镑,并向美国厂家订购了5000锭子的最新式纺纱机,都约定几个月后在越南海防交货。

    霭云如临大考,自此便拿合同、报关、汇率、税率、退税种种英文来问骧蓥,逼得他翻阅字典、请教老师,骧骏见二人好学不倦,便邀了自己的朋友,在东方汇理银行做事的英人欧纬贝奇来家中做客,陪着他们叔嫂演练。

    这欧纬贝奇对法国人垄断滇越铁路投资经营颇有怨言,认为中法越滇铁路章程中所定“定位货物运送价值,均系滇越铁路法国公司自行核定”甚不公平,滇越铁路公司依此自定车费,任意加收,近年车价和过境税越发加重,乃至他们大英帝国货物入境费用也越来越贵。

    “所以,郑,你不应该急着辞职,至少先把这巨单清关以后再说。”他说

    骧骏摇头,要办厂,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首先是建厂征地,由于所付地价优厚,没有官府征地的强迫作风,征地非常顺利,农民毫无怨言,土地购妥后,又直接到山区开山伐木,由他亲自监督工务,三个月内就将厂房大体搭建完工。与此同时,江奕在周边农村招募了纺织女工十五名,正在“大道行”培训。

    一切就绪,骧骏夫妇和江奕一同出发去海防,到达后,他们分头行动,骧骏负责办理机器验货入关,江奕则乘船经香港去上海请纺织机车技师来滇进行培训。

    骧骏他们这边很顺利,正准备报关押货回昆明,突然收到噩耗:江奕在船上染上了热病,救治不及不幸去世了!目前灵柩尚停在香港海关,要通过重重关口把灵柩运回云南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骧骏须得亲自去香港办理。

    “押货回昆这事......“他迟疑着

    “我可以的。”霭云说

    “你可以吗?货从海防上车,到河内、河口都需要取批文、报关......不然你还是在河内等我从香港回来再一同回去吧!”

    “你自己说了,此去香港办事,少则也要半月,这批货寄存在海防仓库里头,每日都是钱,这一路你把在何处报关,何处缴费,何处取批文都指与我了,在家中我也反反复复演练与人交涉这些事项,都熟了的,何况身边还有“大道行”的得力伙计跟着,料必无事,我可以的。”

    骧骏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虽然不放心,但是还是点点头。

    何霭云仔细填写了报关单,反复把要说的话练了几遍,向越南河内海关递上了报关单。

    那个越南报关员抬眼看了看窗口这个小个子中国女人,说:

    “Xanhxit!(法语Cinq-six的越南转写,即税率为五点六)”

    何霭云不懂法文,更听不懂这“越式法文”,想他也许听不懂中文,便用英文重复了一遍税率应为五点五,计币若干。

    那越南人摇着头嘟噜噜说了一大串,两个人鸡同鸭讲,连比划带吵吵,一直纠缠不清。

    旁边的伙计急了,道:“东家,咱们听不懂他说什么,咱们说的他也不懂,这可怎么办?!”

    何霭云顿了一顿,盯着面前的那个越南人,只见他得意得冲她挑了挑眉毛,她瞬时明白这家伙是故意在为难自己,装着听不懂。照理说,越南在河口的海关人员多少都懂些中文,就算真不懂,至少也会讲英文,他故意跟自己讲法文,摆明了在欺负自己是个弱女子。

    只见他用笔在报关单上划下“5.6”,然后把单子从窗口丢了出来,挥手示意让排在后面的人把单子递上来。

    何霭云“啪!”地按住自己的单子,吩咐身后的伙计道:“给我拦着后面的人,今日若是咱们办不成,谁也别想办!”

    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立刻伸手拦住排在后面的人,窗口一时吵吵起来。

    里头的人被何霭云这今日跟你杠上了的气势震住了,只听她用中文问道:

    “多出一成,那就是三百元喽?”

    他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那你得告诉我是为什么?”何霭云追问道

    越南人立刻反应过来,装作听不懂用越南话咣咣呛呛讲了一通。

    “啊呀!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不如你高抬贵手,还是按5。5给我算吧!”何霭云忽然打断他道,说着自荷包里拿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了进去。

    里头的人露出得意猥琐的笑容,接过钱,把何霭云的单子收了进去。

    “哼!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东家不在这滇越公司就职了,将来咱们自越南走货,少不了给这些小鬼上香!”事后伙计气愤地说

    何霭云不答话,一打听还有五个小时才发车,跟伙计说她要去拜访一位朋友。

    她记得上一回来河内在餐厅里遇到的法国夫妇,当时骧骏介绍过,那位中文名为“明德”的先生正是越南河内海关的副关长,她的夫人朵丽丝很和气,那次见面后,他们后来还去明德先生家拜访过。

    她这次出来,带了几件银器,皆是她娘家制的“乌铜走银”。

    这“乌铜走银”即在乌黑的铜表明镂刻出精美的纹饰,然后在阴刻的纹饰内镀上银,使其在庄重深沉的黑底上呈现出璀璨的银色花纹,用于制作花瓶、笔筒、墨盒、首饰盒等等工艺品,皆雍容华贵。何霭云娘家原是石屏人,后到昆明发展,将这“乌铜走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二纛街,一进街口即听到“听匡、听匡”打铜声,整条街的铜器铺都是她娘家的。

    这一路,他和骧骏拜访了多位朋友,人人皆对这精美的礼物赞不绝口。现下,她要独自上门去拜访这位“明德”副关长和他的夫人朵丽丝。

    何霭云来到之前拜访的“明德花园”别墅前,从铁门望进去,院子里的芙蓉、仙人掌、风雨兰开得正好,正踌躇着要不要按门铃,忽然,铁门打开了,一辆小轿车加速开了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追出来,冲着远去的车子哭喊着:

    “LaJournee!Jenesavaispasquec’étaitunefêtededanseuse!

    (幸好!我不知道那是舞女们的聚会!)

    正是副关长夫人朵丽丝!

    何霭云疾步上前扶住萎在地上的她,仆人也追了出来,两人合力把朵丽丝扶进院子。几个月不见,朵丽丝显得非常虚弱,原来她不幸小产了,丧子之痛击垮了她,明德先生对她的整日哀伤不耐烦了,刚刚开车冲出去的正是他。

    “云,你有孩子,真是幸运啊!”她期盼一个孩子多年了,一个人孤单地在这异乡,没有朋友能够倾诉她的痛苦。

    何霭云想起了自己被“收拾掉了”的那个孩子,她全都记得。

    她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只是陪着朵丽丝流眼泪,听她讲述她的痛苦,一起看朵丽丝为这个孩子准备的精美婴儿用品,布置得可爱粉嫩的房间......

    “Don'tworry!Babieswilllineuptobeyourchildrenwhentheyseewhatyou'vedoneforthemintheskyandhowniceyouare!”

    (放心吧!宝贝们在天上看到你为他们准备的这一切,看到这么好的你,会排着队来做你的孩子的!)

    朵丽丝听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想听到的话,哭着抱住了这个可爱的“中国姐妹”。

    半个月后,骧骏运着江奕的灵柩到越南要过关,正四处找关系去法租界开具证明,好让河内、海防的海关放行,明德先生听说了,亲自到海防替他办理免检通关事宜,护送他们从河内入境,骧骏感激不尽,明德先生告诉他:

    “你是朵丽丝姐妹的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骧骏了解原委后,回国将此事告诉家人,众人对何霭云刮目相看。

    江奕的灵柩由哥哥江昉接回晋宁老家,葬于父母墓旁。

    同年,省内第一家机织棉纺厂“东骏棉纺厂”成立,次年所制“阴丹士蓝”棉纺布在“大道行”出售,甫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这一回我算是知道了,这世上有三件事情是不需要语言的!”霭云骗着头跟骧骏说

    “哦?哪两件事?说来听听!”骧骏微笑着看着她

    “这第一件是拿了钱就得办事,不必废话交代。”

    “是吗?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一切利益背后都有代价?”骧骏想了想不置可否,接着问: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伤心难过就流眼泪,开心快活就吃东西,都不必多言。”

    “嗯,这叫做感同身受,人性相通,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说着,忽然诡谲一笑

    “还有就是男女谈情说爱啦!哈哈哈!只要一个眼神,别的什么都不必说!”

    骧骏一听就跳起来,“你果然学坏了!来!给我一个眼神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