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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重生

    抗战伊始,大量外来的机构和人给昆明这座历史古久的老城带来了清新的空气,一面是日本飞机无休止的轰炸破坏和屠戮,另一面是人们心里不可遏制的生存发展需求,城市在废墟里重建,人们在死亡中重生,这奇特而矛盾的景象并存着,时刻冲击着当下的每一个人。

    抗战前,昆明只有滇味酒楼食馆,如共和春、海棠春、九华春,东月楼、云生园、义和园、玉珍园、映江楼等等,抗战爆发后,随着外来人员的涌入,也迁来了不少外省口味的食馆,遍布大街小巷,如山东烧鸡、西北羊肉泡馍、BJ涮羊肉、四川火锅、上海馄饨排骨面、广式茶餐等等,另外自越南而来的法餐、西点和咖啡,海外来的美酒黄油奶粉巧克力……丰富的饮食文化互相交融借鉴,全国各地的名餐馆、名厨师云集大大提升了当地饮食业的水平,老百姓的口味从追求简单自然,注重食材本味变得多样丰富。

    西餐和广味菜肴最受年轻人的追捧。顾客一入座,就有侍者送上一瓷壶泡好的茶,摆上小瓷茶盅,供客人自斟自饮,各种粤式点心由服务员推到顾客面前,任其挑选。计有广式汤包、叉烧包、粤式烧麦、油炸春卷、蒸凤爪、纸包鸡、糯米鸡等,都用小盘、小碟装着。除了早茶,这两家的西餐也很有名,咖喱鸡、猪排、牛排、三明治、果酱、黄油、咖啡都很可口,点心里鲜肉酥、叉烧酥、沙琪玛、奶油蛋糕最受欢迎。

    朱老太常到书林街北口的陈龙记和金碧路东段的冠生园来吃早午茶,孙子、孙女都争着要跟着去,抢着帮老祖提靠垫递拐杖拿手帕,但何霭云每次都只答应带一个去,谁去要视各人在学校的表现,考试的成绩,功课完成的好坏而定。

    几个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朱老太笑咪咪地说:

    “莫争莫争,祖祖带点心给你们!”

    但谁不想坐在宽敞明亮,装修考究,高级皮椅子和顶上有大吊扇的餐厅里,还有帅气漂亮的男女服务员穿着制服,端着托盘来往穿梭,面带微笑地为自己服务!

    “我的国文作文做了范文!老师在堂上念了!”

    “我数学小测验是满分!你的呢?”

    “你们小弟前日作为学生代表去向抗日将士献刀了。”何霭云笑道

    小弟是昆华小学的学生,此次全市号召小学生们每人自愿捐献两枚铜元,请兵工厂特制一柄镶有宝石的“杀倭宝刀”,献给即将奔赴前线的抗日将士以壮行,他偷偷打破自己的扑满,把里面存的钱全捐了,做这事情前后谁也没有告诉,直到前几天老师通知家里让他作为学生代表去献刀才知道。

    一听是“代表全市三万小学生给卢汉将军献刀”这下谁也争不过了。

    十七岁的郑若礼在旁边看着弟弟妹妹们争来争去,露出鄙夷的神情,她如今已经是高中生了,谁还要去抢着拿祖祖的拐杖和母亲的包包?好丢脸哦!

    喝咖啡吃点心,她只和自己要好的同学同去,一个英文名叫Julie的女孩,她俩最爱去的是“白宫”,那一家的座椅像火车座一样别致,常有情侣相对而坐,而她俩就挺直腰杆坐在窗前,以忧郁的侧脸凝望着窗外,好让路人能够看到她们美丽动人的影像。

    那个帅气的服务生“小何”过来弯着腰温柔地问她们:“两位小姐今天想喝点什么?”

    她们用冷淡高傲的表情用字正腔圆的“伦敦英文”说:

    “TwocupofCreamcoffee”

    另一个翘起一食指,强调:

    “heavycream!”

    今天天气冷,她们来的时候,平常坐的位子已经有人了!

    那是一个40多岁的男子,穿一身浅咖色有小金格子八成新的西装,那料子其实是高级的,里面是金绿色的毛衣,衬衣领子敞开最上面的扣子,显得颓唐沧桑,但与他的一头卷发,高鼻深目,冷酷表情配得正好!

    “哇!这个人这一身真‘将’!有点男明星的味道哦!”Julie把身子凑过来急切小声地对若礼说,两个人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那男人的方向,压低声音热烈地讨论着他,就连“小何”如常殷勤地过来为她们点餐都不耐烦:

    “两杯咖啡!一块忌廉蛋糕!”

    “若礼你不要回头!我告诉你,他抽的烟不是美国的‘好运’‘骆驼’‘万宝路’,我瞧着是......缅甸的‘克莱文爱’!”

    “哇!Julie,你对香烟懂那么多!”

    “嘘!他要走了!”

    只见这个男人站起身来,身材高大,腰背挺直,气宇轩昂,两人却同时瞪大了眼睛:原来这男人手里拄着一根金色的拐杖,走路一瘸一拐!

    “啊呀!好可惜啊......”Julie摇头叹息

    若礼也说:“是啊!那么气派的一个人。”

    “感觉像《MutinyontheBounty》里的ClarkGable(《叛舰喋血记》克拉克.盖博)一样......”

    “对对对!我刚刚就想说这个!”两个女孩激动地互相击掌

    那时,从江浙、上海一带迁来的人在昆明的大街小巷开了理发室,在门口装有玻璃制作的红蓝色条纹旋转圆筒,入夜灯亮后闪闪发光。理发室内有考究的皮座椅、电动剪刀、吹风机等设备,女士烫发用的电卷棒,沙发上等候的女宾个个头顶着大毛巾。

    Julie拉着若礼去陪她烫头,看着她满头的卷卷,嘴上涂着红红的口红,若礼心里虽然羡慕,却不敢向Julie这样,回家爸爸妈妈会骂的。

    江家大院被炸毁,地库财富不翼而飞,多少势利小人等着看他们江家的笑话。

    江伯方不甘心,后院的药材还在,只要有货,就难不倒一个生意人。

    彼时战乱,医药物资匮乏,江家种植的药材里有滇重楼,正是“云南白药”里最重要的一味药,而透骨皮等另外几味药,江家一直垄断着四川、山东的供货渠道。很快,依靠药材种植、加工、贸易和运输,江伯方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活了下来。

    他注视着瓦砾遍地的江家大院,沉思良久,如今国难当头,战事无常,南院地契又不在自己手中,老二生死不明,杳无音信,重建江家大院不合时宜。

    他让人把可用的屋舍都改成仓库,重砌院墙,搭起了凉棚,专门种植滇重楼。自此以后,江家大院成为省城各大药房重要的供货商,四川、陕甘用马帮运来的药材都在江家大院加工筛检,初制好的药材再经石寨村码头运往省城各大药房。

    靠着他的眼光和勇气,江伯方把药材种植加工贸易做成了家族事业!

    解铃还须系铃人,司素音的症结在她心里。

    “阿朱爱慕姐姐的人品和针织手艺,当初你在江家孤零零一个人,我千方百计地来亲近你,姐姐你如今不要阿朱了,阿朱又要做孤魂野鬼了啊!”

    素音生了悲悯之心,思忖许久,一字一句地说:

    “你若肯听我的,我就容你,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断不能让你做了我的主!”

    “我听!什么都听姐姐的!”阿朱连连称是,姐姐言出必行,果决坚毅,阿朱是知道的。

    阿朱算是在司素音心中有了一席之地,条件是除非召唤,绝不在人前现身!

    也是奇了,自打从心里接受了这个阿朱,素音从此便清静了,耳边再没有人说话,镜子里也再看不到别人,夜里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清晨,司家妈妈起身下床,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素音正在扫地。

    “妈,早。”素音微笑着看着母亲。

    司家妈妈喜极而泣,不停口诵“阿弥陀佛”。

    龙头街上的人发现,从前那个端庄娴静的“二囡”又回来了。

    这年入秋,司掌柜病逝,素音扛起了家中的布店生计。照例从通海批发土布来卖,同时兼制大褂衣裳。每逢赶街时,很多人会来买土布回去做,有的直接在司家按身材扯布订做。土布厚如铜板,平常人家过年前制一套衣裤,历经春夏秋冬,缝缝补补,浆浆洗洗,总能混上两三年。这些年城里人都穿洋布,来买土布的都是穷人,便宜则利薄,耐穿则营销不旺,布店生意越来越难支撑。

    阿朱和素音夜夜盘帐,发现连续几个月都是卖得越多亏钱越多,全靠素音做衣裳鞋袜来贴补卖布的亏空。

    “姐,穷人的钱太难赚了,咱们也进洋布吧!你看如今镇上的有钱人谁要穿土布衣裳,都是去城里扯洋布回来让你做,咱们就赚几个辛苦钱而已。”

    “是啊,听说城里‘大道行’的布,是英国的铁机织成的大布,幅宽够,不需拼接,丢头少,布料细腻扎实,不是小土布能比的。”素音当然知道洋布好

    “咱们手头的钱,全进洋布!”阿朱激动起来

    素音摇头,“洋布太贵。镇子上才有几个有钱人?他们要买洋布不会去省城买?来买我们土布的乡亲都是老主顾,一年到头做一身衣裳肯定都要来我们铺子的,这样的老主顾若是丢了,那就丢了我们吃饭的根本。”

    “那就都卖!我们从省城进洋布来做衣裳卖给镇子上的有钱人,那些太太小姐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哪能时时去省城做衣裳?若我们自己有洋布,在家门口比着身量给她们做,保准她们喜欢!”

    “这个嘛……”素音心里盘算着,继而摇头,“可是咱们去哪里进洋布呢?布贩子手里进来的布料真假难辨不说,每匹抽二、三厘的利,到咱们手里豆腐盘成肉价钱了。”

    “大伯不是说他认得‘大道行’的人么?听说江家如今做药材生意比从前老太爷在世时更发达了,定可以帮咱们的!”

    “这……怎么好让人家帮我做这种小事,再说我跟江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人家凭什么帮我?”素音思来想去,开不了这口。

    “姐姐你只管把帐算明白,把钱和单子给我就成!”

    这种事情,得阿朱出面才行。

    “素音”见了江伯方,说明来意,他果然一口答应帮忙。

    江伯方只见“素音”从大襟里掏出沉甸甸一个手帕放在桌上,打开来是一摞银元,一沓滇币,她先拿出一个银元放一旁,然后一五一十地数。

    “大哥,这里合计十三元九角,全都进‘大道行’阴丹士林布。除了这个,还要劳烦大哥替我们张罗一台西洋缝纫机,人家说美国人的就很好,银子我们已经攒下了!”

    江伯方接过“素音”递上的单子,上面写着:保三蓝大生布、云灰大生布各十匹,合五元;金燕细布、黄牛布、瑞云布各五匹,合八元九角......心里赞她算账清楚,指着桌子上那个拿出来的银元问:“这个做什么用?”

    “这个是您的辛苦费!”

    江伯方哈哈大笑,“我自己生意有进项,我要你的辛苦费做什么?拿走拿走!不然,充做进货费用!”

    “素音”款款起身,对着江伯方福了一福,倒把他弄懵了。

    “大哥,您且听我说。我们女人做点营生,不好抛头露面出门交际的,您如今既然答应了帮我们,就不能‘李瑞英救场搭戏,只唱这一回!’如今我又不是江家人,是大哥您念旧肯照拂,却也没有时时帮忙的理。这回省城布行进货靠着大哥是搭上了线,可日后这条路子,您还得帮我们一直通络着,光是这个事,就得有个说法:往后我们从他‘大道行’进多少货,我们就按十抽一的规矩给您钱,您要是自己不乐意亲自帮我们办,或是派了人去张罗,也就当做差遣人办事的辛苦费!这么着,我们心里也踏实,跟外头的人说起来,我们铺子是江家的一个生意伙伴,就没有人敢欺负咱们!”

    江伯方看眼前这个“素音”举止大方,办事利落,听她一番话说得道理周全,人情通透,想不到她心头这么有算计,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生意人,心下称赞。人都走了,江伯方心中仍然诧异:这个素音从前在江家寡言少语,如今稀奇了,不但口齿伶俐,还从哪里学得一口标准的“官话”?!

    出一回神,回头问管家:“那个……‘李瑞英唱戏……’啥来着?”

    离了江伯方家,司素音回过神来心中后怕,阿朱这个丫头胆子太大,不知道她怎么跟大伯说的,悔不该答应让她去!那可是我的长辈啊!

    没过多久,‘大道行’布行的货就送到了司素音的铺子上。素音立刻在铺头前面挂牌子:本店制衣用料皆为‘大道行’布行阴丹士林布料,绝对不褪色,另张贴‘大道行’布行供货单一道,以示正品,引得来往路人驻足观看。

    等到龙头街街子天,布店打开铺面,司素音在门口支起西洋缝纫机,裁剪缝制全在大家眼前,来看稀奇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进店选料量身的客人络绎不绝。这一下,素音铺子的名头响遍了四里八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