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大道锦绣 » 第六十七章 《虞姬传》

第六十七章 《虞姬传》

    年后不到一个月,何霭云来邀素音,郑宅又有节目了!原来,元宵节当日郑尔礼看上了王舒亚,但她拘谨,不好意思主动,老祖宗就想着要出个节目,让小儿女们熟络起来。

    这可让霭云犯了难,搞什么节目呢?骧骏一听就说:

    “若要年轻人喜欢的节目,就得让年轻人去操持安排,把这事情交给若礼他们姐弟去办,你依着她们的意思张罗就行!”

    果然,郑若礼一听就来劲了,说她们学校剧社正好排了一出话剧,就借自家的“戏台”演出!

    “她们一帮小儿女要演文明戏,不用我们老派的席面,要搞‘茶会’!这倒是省了我许多事,到时候,咱们只需要在下面坐着看戏就行!”霭云对素音说,素音欣然答应前往。

    素音一迈进郑宅就大开眼界,只见天井里摆放了几排酒楼租来的靠背椅子,四围灯火通明,两旁各摆一溜长桌,用白色的布蒙着,昌生园叫来的点心茶食随人自取,霭云拉着她来前排坐,素音忙推让,说中间留给老人家,霭云道:“今日没有老人家,就是咱们姐妹和他们年轻人,老祖宗怕冷,在屋里设了座哪!”

    素音回头看,果然在台阶上正堂中间支着围屏、火盆。

    郑若礼风风火火、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指挥男同学挂幕布、查看座位上的名牌,又问献花的准备得怎么样了,又来霭云面前抱怨为什么要在四周设那么多火盆,就是要清清冷冷的才有气氛......

    “爹地请的什么客人?他有没有跟人家说是演现代剧?千万不要是一帮穿长衫马褂的老大人哪!”她皱着眉头的样子,看得素音又好笑又喜欢。

    “咱们若礼如此上心,究竟是出什么剧?”素音偷偷问霭云

    “哎!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是文明戏,《虞姬传》”霭云答道

    其实,若礼她们剧社排的这部戏剧原名《虞姬之死》,她怕家里大人听到“死”字忌讳,就改了叫《虞姬传》,是把京剧《霸王别姬》里虞姬的无奈自戕改为与霸王共赴沙场,同生共死的故事。

    “我们女性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既然已经面临绝境,何不与同胞爱人一起战斗至死,作什么要没出息地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自刎,那一身好功夫留着杀敌人不好么?!”若礼当初在创作剧本时说,她这大胆出奇的观点一下子激发了剧社同学们的创作热情。时下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每一位年轻人都觉得救国救亡责无旁贷,女子们更主张打破封建枷锁,摒弃“英雄美人”的传统价值观,这出戏对“霸王别姬”里女性的悲剧设定做出新诠释,对应当下可谓再恰当不过了!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果然都是年轻人,郑若礼让Julie赶紧去后台补妆,自己负责招呼客人,安排入座。

    素音看这个Julie打扮入时,相貌出众,便跟霭云打听她。

    “是若礼的高中同学,本地烟草大王的外孙女儿,因她自小就学音乐戏剧,被若礼拉了来做女主角!哎呀!听若礼说她周遭的男同学个个都爱她的!”

    素音心想,这样金光闪闪的大小姐谁不爱慕。

    演出快开始了,骧骏带着两位男士姗姗来迟,也没有惊动别人,在后面找位子坐下了。

    只听得一阵戏曲唱片音乐响起,戏台子上的大幕徐徐拉开,月夜背景下,那身穿虞姬戏服的女子背对观众,缓缓转身亮相,只见她粉面朱唇,瓜子小脸,杏仁圆眼,体态袅娜,虽不是科班戏剧的身段,不过得其形而已,但在下面的年轻人眼里却时髦迷人正对口味!只听她用天然的嗓音唱道: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只得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白)看云敛晴空

    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四平调《南梆子》的旋律委婉缠绵,女孩儿清凌凌的声音在这朗月星稀的夜晚穿透人心,座下人人动情。

    朱馥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感怀,今夜如此热闹,头顶上的月亮,不只今日照着前头这些美好的年轻人,当年也曾经照耀过同样年轻的自己,如今她的那些亲人和姊妹兄弟都去了那月亮里,而自己不过是留下来代他们体验见证这一世罢了……

    初春时分,乍暖还寒,老太太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座中一人也痴了,他早已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只是这样冷月孤星的夜晚,舞台上那个唱戏的女子,触及了他尘封多年的往事。

    “陆老弟,你怎么也如那些小儿女们一般感怀激动起来了?”旁边的人看他眼角含泪,不禁讶异

    骧骏听了也回头看他,倒把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只说是太冷冻着了。

    “David,咱们进屋去喝一杯暖暖吧!这初春夜晚的寒气可是大意不得。”骧骏建议,三个人离了座位进屋去了。

    观众看着舞台上虞姬举起宝剑,和霸王一同冲出帐外。

    一个念:今夜,将士战死盼魂归

    一个念:明朝,红颜褪尽待春风

    合唱:且看她舞剑如风,滴血飞溅石榴裙,赞不尽英雄儿女,血染疆土赴来生!

    下面掌声如雷!若礼自幕后站出来高声呼喊:

    “有生之日当尽责,血染疆土死复生!”

    场内观众一起跟着她高喊口号,把个寂静夜晚轰得炸开来!

    素音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也站起来使劲鼓掌,和这些年轻人一起喊,一起燃烧!

    这样的素音让霭云惊讶,在这个小妹沉稳冷静的外表下,居然有如此热血!是呀!她也是年轻人呀!

    郑若礼和献花的人一起冲上台去拥抱亲吻Julie,两个人拉着手兴奋地跳跃,若礼指着台下雀跃的观众说:“我看见那个‘ClarkGable’了!”

    素音回到家犹自兴奋,她想找人倾诉,却发现阿朱没有回来!

    郑宅的这场戏让阿朱大开眼界!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身份样貌性情各不相同的同龄人,有这么多新鲜好玩的节目!她羡慕舞台中央的那个女子,那美丽的戏服妆容,无数人仰慕她的风姿,掌声和鲜花,被漂亮出众、英俊潇洒的人簇拥着!

    阿朱好想去体验一下台上那万众瞩目、金光闪闪的感觉啊!

    戏散了,她流连忘返,没有跟随姐姐回去......

    当骧骏自己带来的两个朋友介绍给若礼和Julie的时候,她们惊讶地发现,这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就是当日她们在“白宫”咖啡厅见过的那个长得像明星的男子!

    “这是你们吴叔叔,陆叔叔。”骧骏介绍道

    若礼兴奋地问道:

    “两位叔叔觉得我们今晚的戏怎么样?!”

    Julie也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他们的点评。

    陆友文有些局促,说自己不懂戏剧,戏剧点评是他身边的这位时报主编吴先生的强项。

    旁边这位先生被点名,也不推辞,认认真真地开始点评。

    当若礼听到“......制造性别对立......”时,激动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Julie在旁边被冷落,心里有些失望,这两位男士都不大通人情,一位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来让女孩子们开心,另一位压根就不该开口!

    “你是从小学唱戏的吗?”陆友文忽然转过头问julie,她惊喜地答:

    “啊,陆大哥,没有啦,我是为了演这个角色现找戏班子学的。”

    陆友文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忽然,旁边若礼与别人的大声争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女子,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女子,只能是主流文化的装饰品和战争暴力的牺牲品,这正是我们要打破的固有印象!”

    “......女性的柔弱和美也有力量,不一定非要与男子一样上阵杀敌才能展现其价值,霸王和将士从虞姬之死中汲取到的力量也很强大......”

    “不!吴叔叔!您知道吗?这样的价值观整整蒙蔽和毒害了我们中国女性几千年!”若礼由于激动而声音哽咽,这个女孩子的执拗与忘我正是年轻人所独有的,周围的大人看着她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都露出安抚善意的笑,这反倒更让她觉得懊恼愤怒,无可依托了......

    陆友文在旁边说:“其实,今天晚上这个剧是一个女子对另外一个女子最大的理解......”

    “陆叔叔!你懂!你真的很懂!”若礼突然对着陆友文深深地鞠躬,让他有些慌乱,旁边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Julie心里嫉恨,明明她自己才是今天晚上整场演出的女主角,受到多少男孩子的仰慕,而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冒冒失失如同失心疯的郑若礼掩盖了!

    这个晚上,阿朱惊喜地发现,她可以在这个Julie心里住下哦!

    当对方的意识被嫉妒、贪欲、仇恨、怨怼所控制时,阿朱就可以住进他们的心里而不被发现。

    “一个又时髦漂亮又会演戏的女子!她的人生会比姐姐更精彩吧?!”阿朱忽然有了期待。

    姐姐也好,这富家女也罢,都只可能活在自己这一世,唯有她阿朱可以随心所欲地体验别人的人生,这是多么惊人的发现啊!

    夜里,一只黑猫在城市的房檐屋脊上踱步,天上的月正圆,它用一双鬼魅的绿色眼睛,俯瞰这人间的烟火,傲慢而冷酷,神秘而强大。

    阿朱没有随姐姐回去,经历了如此绝妙的晚上,她很想看看这城市的夜晚是什么样!

    眼下自己附身的这只黑猫很不错,这是一只年轻矫健的公猫,爪牙锋利,皮毛漂亮,在这方圆之地,没有生灵可以威胁到它的安全,它在这城市里穿越,可以出入一切热闹的场所。看!俊男美女在霓虹灯下幽会,美丽的舞女被绅士们搂着在舞池里旋转,时髦的小姐出入商店和咖啡厅,电影院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相拥,教堂里奏响的风琴,高级餐厅里的红酒杯……

    “就这样吧!”她想,“暂时不回姐姐那里了!我要做这座城市里最亮眼的明星偶像,最有权势的高官巨贾,最高贵的绅士小姐,最受宠的宝贝,最时髦的名媛,最受追捧的才子!就像一个演员,每天扮演不同的角色,上演页页都精彩的人生剧本!”

    这才是她阿朱来这人世的目的!

    附体黑猫的第二天,阿朱一大早就来守着凤翥麦饼店开门。以前素音听说这个“摩登粑粑”西南联大的女生很爱吃,也来买过,但只给母亲买了一个,另外一个用两个指头掐一点尝尝,其余的大半便宜了喜财家的娃儿。这回,她看上了排在前面的一个胖子,一毛钱1个的饼子,他跟铺子里面的人说:要五个!

    腹中空空,等着粑粑熟的滋味最熬人。只见一个中年妇女,身着蓝布衫,系条白围腰,头戴一顶白帽子,正在做今天的第一锅饼子。看她揉面时加入牛奶、白糖等拌匀,擀成薄片后,在面皮抹匀奶油,卷成条,均匀的切成多个小节,再将面节反复拉直、旋扭,压扁擀成饼子生胚。在一个大的平底锅锅底抹油,将一个个生胚下锅两面烙黄,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阿朱在旁边急得不住蹭胖子的腿,引得他喝骂:“去!哪里来的死猫!”抬脚就踢!吓得黑猫跳开。

    不过这胖子没有令阿朱失望,从店员手里接过一摞饼子,站在路边,热气腾腾的饼子一口气吃了两个!借着胖子丰富的味觉,阿朱感受着饼子香软回甜的滋味,以及大口吞嚼的畅快!

    “这么香的饼子,给姐姐送去!”阿朱趋使着胖子往翠花街家的方向去。可是,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这胖子,他对饼子的占有执念格外顽强。

    路人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个人,只见他手里捧着一摞纸包的麦香饼,脚步打绊,忽而往东,忽而往西,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费劲地和什么力量在抗争,不时地抽搐、甩头、骂人,折腾了好久,只见他用非常别扭的姿势拿起一个饼子,扔给了旁边一只发呆的黑猫,接着打了一个激灵。

    黑猫忽然跳起来,一口接住胖子扔过来的“摩登粑粑”,叼着饼子就跑了。

    回过神来的胖子大骂:“死猫!我打死你!”

    嘿嘿,他怎么可能追得上!

    阿朱想:“这个时辰,姐姐应该去铺子上了。”

    只见黑猫叼着饼子,朝着西南联大方向跑去,它没有料到,身后跟来了别的野猫……

    阿朱趴在素音铺子对面的屋脊上,看着素音安排伙计卸下了门扇,抹桌理货。

    “可惜,没能把‘摩登粑粑’带来给姐姐……”

    黑猫舔了舔刚刚打斗时的伤口,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似乎在安慰它:没关系,这点伤对你没有伤害,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素音发现阿朱消失了,和她来的时候一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