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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聚散

    素音的终身大事是司家妈妈的心事。

    看这些年女儿和小羊的往来形迹,她早就心中有数,尤其是今年杨昉严从西南联大毕业后,没有回原籍,受聘于云南文史研究院,留在昆明了。这么明!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了!司家妈妈已经向要好的老姊妹露了要招一个大学生姑爷的意思,一切本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可是,素音和小羊却迟迟没有进展。

    司家妈妈心里着急,从素音口里探不出消息,决定趁着过中秋节,务必从小羊那里得个准信。

    眼看这个月中就是八月十五,司家妈妈去合香楼订了四包“火腿四两坨”,盘算着家里留两包,亲家一包,一包给小羊和那些联大的同学。盘算着亲家母倒是说羊当天杀了送来,但是还缺一个大的油酥月饼上供桌,板栗毛豆河灯什么的也都要买,不如明天叫喜财套上马车送自己回龙头街去置办齐全。儿媳妇听说也想回娘家看看,于是一家子带着孩子,装了送人的水果和月饼回龙头街去了,说是干脆在老家住两天,到中秋前再回来,临走时再三交代,水果和月饼要尽快送给小羊。

    母亲早早就让素音请小羊来家中过节,素音心里犯难,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小羊了。

    半个月前,小羊和素音见面,说了自己留昆的事情,还说家里担心他一个人在昆明,要他尽快成家。素音低头不作声,接下来的话,让小羊非常震惊:

    “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可是小羊,我怕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未必是我。”

    小羊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素音咬了咬牙,决定把自己和阿朱的故事告诉小羊,让他来选择。

    小羊呆了

    许多日不见,素音也不知道小羊怎么样了,乘着母亲和喜财一家回老家,她提了母亲准备的水果月饼,来到小羊的住处。以前来过,小羊就住在二楼的里间,顺着吱吱嘎嘎响的木楼梯上去,素音见门没有锁,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素音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桌子面前趴着一个人。

    “小羊,你怎么了!”素音急步上前查看,拍他的后背,小羊眯瞪着眼睛转过头来,待看清是素音,忽然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姐姐,你可来了,呜呜呜……”

    素音松了一口气,任他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己怀里涕泪横流,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有一点心酸。

    “你这是怎么了,几日没见,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快歇歇,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素音哄着他不哭了,然后把水果和月饼放在他面前,小羊饿了几天,闻见“火腿四两坨”的香味,急不可耐,抖手抖脚地撕开纸包,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几乎呛到。

    素音在旁边看着他,又心疼,又好笑。

    “我还以为,你怕是再也不会理我这个怪物了。”素音调侃道。

    小羊突然抬头,饶是嘴里塞满月饼,也要急着辩白:

    “怎么会!姐姐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看!”说着他打开台灯,只见书桌上堆满了书,还有他做的笔记。

    “姐姐你来看,你这个症状叫做‘人格分裂症’,是一种癔症,患者会丧失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对自我身份识别出现障碍,在同一时间内表现为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不同人格,也就是说,所谓的‘阿朱’,是姐姐你臆想出来的,是并不存在的!”

    素音看着小羊,面色凝重,她严肃的样子让原本滔滔不绝的小羊愣住了。

    “这就是你这些天研究出来的结果?你说我发癔症?你不相信我这里有另外一个人!”素音指着自己的头说。

    小羊惊慌地看到素音在拼命抑制,似乎有一个力量要冲破她的身体,她突然抽搐了一下,头脱力地垂下去,这时,只听“吱扭”一声,窗户从外面被打开了,一只浑身漆黑的猫,慢慢从窗外爬了进来。

    那黑猫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她一点也不怕人,一步一步踏上窗前的书桌,趴在那一堆精神病学、医学、药学的书籍面前,冷冷地看着小羊。

    刚刚垂着头的司素音突然抬起头来,这下小羊看到了,那个开心就要喊出声来,不懂得害怕和胆怯的少女,眼里精光四射,五官生动,表情丰富,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小羊,自己不爱他,爱他的是姐姐司素音:

    “小羊!姐姐真是看错了你!你和那些说姐姐是疯子的人一样可恶!”

    话音一落,司素音一翻白眼,晕倒在地,小羊慌忙扶住了她,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小羊用颤抖的声音说:“姐姐,幻觉,这是幻觉!”

    黑猫居高临下地看着摊坐在地上的两人,突然张大嘴,发出了一声震破鼓膜的尖叫:

    “小羊!”

    ……

    “小羊!”

    小羊睁开眼,眼前是司素音焦急的面孔,她似乎在呼唤自己,但是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小羊伸手抓住素音,安慰她:

    “我没事,姐姐我没事。”

    素音和喜财轮流陪在医院,母亲也天天送汤送水来,小羊恢复得很快,但经过医生的诊断,他双耳鼓膜被震破。

    小羊聋了,出院后不久,老家来人,说是要接他回家去。

    素音积劳成疾也病了,一整天昏昏沉沉,她又开始做噩梦,每次都在同一个画面惊醒:小羊躺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他双耳中流出,最后积满了整个房间。

    司家妈妈没有想到,这个中秋节居然过得如此揪心,小羊莫名其妙地聋了,家中的顶梁柱倒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阿朱也一直不回应素音的召唤,她消失的方式和她来时一样,毫无预兆,不容商量。

    素音大病初愈,但是还是不想下床,母亲进屋来打开二楼的窗户,黄灿灿的阳光布满了房间,这些天来屋子里积下的晦暗被一扫而空。

    “这屋子里的病气要散一散才好,厨房里煨了鸡汤,可想喝一碗?”

    母亲关切地问,看见躺在床上的素音瘦得脱了形,心里又急又痛。

    素音本想说不要,看出妈妈的担忧,于是说:

    “想吃米线”

    母亲急忙“哎哎”答应着,迈着小脚下楼去了。

    素音心里头闷闷的,看着打开的窗户,窗台上是妈妈刚刚拿来的一瓶山茶花,鲜亮精神,逆着阳光,仿佛被镶上了一道金边。

    阿朱消失了那么多天,小羊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身边两个至关重要的人都没有消息,素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铺子上的生意怎么样,喜财看不看得住,妈妈为自己担忧了好多天,生活不易,也是时候起来面对了。

    这一日,素音来到成衣店,发现半个月不到,铺子的生意大不如前,今日师傅告假,伙计一个人在铺子里支着,喜财也不见人影。

    等拿过帐本细看,订单减了一二成,张太太的锦缎袍写着“退订”,王先生的长衫也挂了许久未结帐。她心里头叹一口气,少不得要自己一个一个窟窿填补起来。

    成衣铺子的主顾主要是西南联大的师生,学生们对洋装的追捧让素音对“流行”这个词比别人更加敏感,但是,自己铺子里的师傅年纪大了,手艺虽然没得说,面对一时一样的流行风还是力不从心。这年月,裁缝是没有主张的,世面上的流行太快,裁缝们只有追随的份儿。如今城里洋装当道,好不容易制出一版,忽而又不时兴了,最近不知怎么流行宽肩耸袖,师傅说做冬季袍子不好看,这不,王太太果然退订去了别家。

    素音看完账目,点了货,又吩咐伙计擦洗门面扫了地,这就到了晌午,喜财才慢悠悠地来到,看见素音在,吓了一跳。

    “原来姐姐在啊,怎么不多躺两日?铺子上有我看着呢,你回去休息吧!”

    素音看他腆着脸讨好自己,也不好责怪他,让伙计先去吃饭,自己仍然低头算账。

    这个家,还真指望不了别人。

    等铺子关张,天已经擦黑了,素音看着伙计下了门栓,让喜财先回去,自己一个人来到小羊的住处附近,远远看去,那阁楼的窗户没有亮灯,素音停住了脚步,不敢上楼去。

    出事之后,自己扶着小羊去医院,一路上,惊惧地看着小羊双耳流出的鲜红的血,当医生说小羊听力受损严重,日后很难恢复时,素音痛心自责得病倒了。她在病榻上听说小羊老家来了人,母亲和喜财都去看望过,自己却不敢面对。

    望着黑黢黢的阁楼窗户,素音想:不知他还在不在?

    小羊不在,不过他也并没有听从家里的意见回乡。由于西南联大宋丕越教授的大力举荐,特别强调了杨昉严在百濮百越及云南地方史研究方面的成果,云南文史研究室并没有因为他的耳疾而解聘他,况且,对于一个负责古籍整理和文物修复的研究员而言,双耳失聪,其实算不上致命。

    此刻,小羊还没有回到住处,他这些天都泡在东陆大学图书馆,经常忘记了时间。那天的奇幻经历,挑战着他的认知体系,他需要冷静,找出原因,给姐姐一个答案。

    素音站在巷口已经半个时辰了,路灯亮了起来,令她惊觉已经入夜。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翠花街,远远看见自家门前路灯下熟悉的身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听不见,一个说不出,只是痴痴地望着彼此。

    十月秋天的夜晚,天已经凉了,两颗心必须贴在一起,才能抵御这瑟瑟秋风。

    司家妈妈惊喜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小羊和素音的交往突然密切起来!小羊成了家里的常客,素音待他也不避嫌,这下瞎子也看得出他俩这事成了!

    司家妈妈心里高兴,忙着在祖宗牌位前上香: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之前想着小羊一个大学生,咱们匹配不上,如今他既然落下个残疾,那就谁也别嫌弃谁,真是坏事变好事!老话说一棵草上顶一颗露珠,一块粑粑搭一块糕,天下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

    素音和小羊都明白,两个人如今能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之间没了其他人。

    小羊认真地向素音了解这个‘阿朱’的身世:生前的纪年、如何实现穿越、怎样附体、为什么选择了素音......

    虽然素音无法提供他想要的、符合逻辑的、科学的解释。但他还是准备了一个新的笔记本,扉页写下《北周记事与萨满文化元前考》

    这一年,素音和小羊结婚了,两个人日常相处常常是安静的,一个埋头看书,一个缝补绣花,偶然抬头看对方,对方恰好也在看自己,彼此交换着温暖的眼神。

    一年后,他们迎来了一个小生命。杨昉严为孩子取名为:杨芃,希望这个孩子在昆明这个‘上帝在人间的乐园’,如茂盛的草木般自由生长。

    素音如今一心扑在铺子和孩子身上,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内心把这迟来的孩子当作上天眷顾的又一个证明。当年离开江家时,她想着从今以后再难见到光明,可是她遇到了阿朱,接着遇到小羊,如今,又给了自己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命运对自己的厚爱令她庆幸,却也令她惴惴不安,觉得终有一天老天要惩罚她当年的过错……

    “姐姐看起来很好,阿朱离开姐姐是对的,假如我继续跟姐姐在一起,她就不会有小羊和孩子了……”

    阿朱想着,在翠花街盘旋了一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