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大道锦绣 » 第七十一章 巨变

第七十一章 巨变

    小羊和素音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取名“杨辰”

    素音问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小羊说:“辰,是日月星辰的总称,辰为商星,是大火:大辰者何,大火也,天下所取正,北极天之中也。”

    素音不大懂,只觉得很好。

    素音生老二杨辰的时候难产,情况危急,却没有一家医院敢做破腹产,江伯方一听说,立刻出面找到“大法施医院”的汤姆逊博士为素音成功施术,终于保得母子平安。

    孩子一出生,在手术室外的江伯方就是“采生人”,司家妈妈感念他救了素音母子,一定要让孩子认“干爹”!

    江伯方抱着襁褓,看怀里的婴儿觉得天然亲近,听素音一家人要让自己做孩子“干爹”,心中感动,一口答应。

    自从江伯方成了素音小儿子的“干爹”,孩子满月、抓周都要来参与操办,人人都看得出他对孩子满眼喜爱。那小子也奇了,外人一抱就哭,唯有江伯方能接过去,只见他不哭不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江伯方,咿咿呀呀说话,一双小手还要抓他胸前的纽扣、怀表玩弄,惹得他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眼眶湿润,舍不得放下怀中这小儿。

    素音向来敬佩江伯方在生意场上胆识过人,见识卓远,感念他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想到他如今在国内孑然一身,事业做得再大也无子女继承,有意将杨辰过继给他,只是不知道小羊的意思,开不了口。

    不用素音开口,江伯方提着厚礼登门了。

    他先是对着司家妈妈行大礼,又给司家祖宗牌位上香,口里念道:

    “我江伯方,因德行有亏,致年近五十,无子无女,虽有百万家资,却无后人继承,今向司、杨两家列祖列宗拜求杨昉严素音二人幼子,过继江家,不改其姓名,只求将其共同抚养成人,继承江家家业,绵延两家香火。愿皇天后土保佑,祖宗先人庇护。”

    江伯方此时财名俱全,世人皆有意攀附。司家妈妈听他说得恳切,四根明晃晃的金条献上,心中已是一百个愿意。

    素音和小羊对视不语。

    江伯方转身来向素音俩口子行礼,小羊一把拉住他:

    “江大哥,使不得!”

    江伯方两眼含泪,双手作揖:

    “杨兄弟,我与你家小儿有缘啊!无论孩子将来如何,都愿把他当成亲生孩子来培养,还望兄弟弟媳成全!”

    俩口子把江伯方扶着坐下,小羊转身取过供桌上的金条放在他面前:

    “江大哥对我们素音和孩子恩重如山,您和孩子有缘,愿意和我们共同抚养,这是我们和孩子的福气。”说着他看了素音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同意把孩子过继给您!但这金条不能收!孩子长大成人,如果知道我们收了这金条,万万不会原谅我们,也会让大哥您的真情实意日后遭受诟病。”

    素音看着小羊,满脸欣赏,这个小个子男人实在有着博大的胸怀。

    1946年,西南联大迁回了北方。

    司素音更忙了,她如今已经把成衣店开在了最繁华的正义路上,紧临老字号“德茂衣庄”,专售学生制服、公司职服、工作服。

    家人是不同意素音开新店和专售制服的。

    “二囡,咱们在三分寺的店开得好好的,城里、乡下的顾客都晓得西南联大门口的‘好姊妹成衣铺’,老远都要找上门来,做什么要搬呢?谁不知道正义路的租金是全昆明最高的,新开店要装修要打点,得多大的花销?”母亲担忧

    “妈妈,你也听小羊说了,西南联大年内要回北边去了,咱们这些年依靠着学校赚了人气和口碑,可如今学校要迁走了,若不及早筹谋,等人气散尽了再挪地方开新店,就来不及了。”

    “我姐!就算是要开新店,是个人都晓得“德茂’是昆明最大的制服成衣店,咱们为哪样要挨着他们开铺子做制服,那不是找死么?!”喜财不同意。

    “这个你别担心,人家都说‘同行是最好的招牌’他们店大客源多,咱们挨着他开,专接他们做不了、看不上的小单,他赚金子,咱们赚铜板,人家海大养蛟龙,咱们水浅养鱼虾,谁也不耽误谁发财。”素音耐心跟家人解释,喜财听不进去,依旧反对。

    司家妈妈还是不放心,转过头问小羊:

    “她做这样冒险的事,你也同意么?”

    小羊笑眯眯地用手凑凑助听器,对司家妈妈说:

    “生意上的事情,听素音的,准没错!”

    争论到最后,素音决定把三分寺的老店保留,让喜财和弟媳去经营,自己则转到正义路开新店,店名也改了,叫做“富春良衣店”

    素音仰头看着“德茂衣庄”的招牌,心怀敬意。清晨十点,十八扇嵌着玻璃的黄杨木门一打开,就有络绎不绝的顾客上门,二十尺长的柜台后头,有四、五个店员在忙活,铺面后面是蔡家兄弟“六合同春”的家宅,直通文庙直街。前面两个天井都是车衣坊和仓库,私宅门开在与正义路紧邻的文庙直街上,家人不从正义路出入。

    在“德茂衣庄”隔壁不远处,就是“大道生布庄”,素音看了心头好生羡慕,虽然几经筹措,自己能租下的铺面也只不过有一扇门开在了正义路一侧,远不及这些大商铺能够在最黄金的地段四平八稳地展开,但能够与他们同处一条街,就是一种荣幸啊!

    此刻,素音手里攥着自己铺子开业的红请柬,站在“德茂衣庄”门前,给自己鼓了鼓劲,踏进了店门。

    “太太请进!您是要做衣衫还是扯布?”一名店员上来接待。

    “我要见蔡老板,这是我的名帖。”素音将商会的推荐信和自己的名帖、开业请柬一起递给了店员,在铺子里候着。不一会,只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了,冲素音鞠躬道:

    “司掌柜有礼了,鄙人姓余,是‘德茂’掌柜。”

    素音忙起身还礼。

    “余掌柜您好,小店不日将在贵庄旁边开业,今日特冒昧前来拜会,日后还望‘德茂’这棵大树庇护咱们的小生意。”

    余掌柜敷衍一笑“司掌柜客气,大家一起发财。只是您今天来得不巧,我们老板不在,请柬和名帖我且收下,待老板回来后一定转交。”

    素音点头,又拿出一封请柬,双手奉上说:“烦请余掌柜帮忙引荐,开业之际,恭请您光临。”

    余掌柜接过来,用手一摸便知内有乾坤,笑眯眯地收下。

    二日后,在余掌柜的引荐下,司素音终于见到了“德茂”的蔡老板。

    素音一句话,引得他放下了手中的盖碗茶。

    “蔡老板,咱们合作,做仿制军服如何?”

    彼时,抗战已经结束,但国内战事未绝。“德茂”抗战期间专供滇军前线军装军服,赚得盆满钵满,如今昆明已非前线,“德茂”军需订单早已不能满足总店及其分店胃口,除总店仍以军服、制服为主业外,各分店都在各谋出路。

    “仿制军服?司老板,那可是犯法的。”

    “做的‘像’军服,那就是仿制,做得‘不像’军服,就算不得仿制。”

    素音回头示意,旁边的伙计从一个皮箱里拿出一件上衣穿起来。蔡老板定睛一看,只见这个年青的伙计身上这件灰色的上衣,初看是一件短袖“衬衫”,正面有两大两小四个翻盖口袋,同美式军服设计一般,小西服翻领,但没有肩袢,普通军服皆为金属纽扣,这衣服换成普通纽扣,最特别的是军服为直身设计,这一件在腰部做了拼接,更显得这伙计蜂腰猿背,身材挺拔出众,衣服的确算不上军服,但尽得其神。

    蔡老板直起身来,对余掌柜使个眼色,掌柜会意,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进一个师傅来。那老师傅围着伙计上下打量一番,同余掌柜耳语几句出去了。余掌柜说:

    “司老板这个设计其实不稀奇,我们师傅随时可以做这样的改良装。”

    “您说的是,‘德茂’可不缺一流的师傅和制版工。可是,您还没有问问做这样的一身衣裳要多少钱。”

    “呵呵,本庄都用卡叽布做军服,司老板这个……应该是滇产土布。”

    “正是!蔡老板果然是行家。这个土布是通海产‘细三二’,如今城里人都穿洋布,很少有人再买土布衣裳,可是这土布结实经牢,做制服其实正相宜的,我这一身制服专为需要劳作的工人、运动的学生而制,成本七十文,毛利两分归‘德茂’。您看如何?”

    “七十文?!”一旁的余掌柜不禁惊呼,“这……恐怕做不下来吧?”

    “滇厂土布市价不过十文一尺,我们与地方布庄常年合作,百匹可以七、八文一尺价格定制,制版、机器加工的人工费‘德茂’最是清楚,这样的制服在‘德茂’量产上百件,制版费用可忽略不计,两位都是行家,成本几何,盈利几分尽可以算得出来的。”

    余掌柜边听边掐指算,暗暗向蔡老板比划了一个手势:七成利!

    蔡老板沉默片刻,对素音说:

    “司老板尽可以自寻财路。‘德茂’向来以质高货好为旨,品质不容有闪失。若是粗制滥造,以贱代贵,怕是于蔡家两代人好不容易攒下的口碑有损。”

    素音早有此料,轻叹一口气。

    两周后司素音的成衣铺子开业了,推出了“专制各类制服,价格优惠”的水牌,铺子显眼处挂着“德茂监制”的铭牌,观者众多。一听是‘德茂’品质,地板价格,款式时髦,经久耐穿,争相订购,更有昆明铁路局的工人制服订单来助阵,一时火爆正义坊,不久,昆明城里大街小巷里都流行起仿制的军服,有钱人穿着制作精良的“德茂”卡叽布、呢子“军装”,小老百姓追捧着素音成衣店里的土布“军装”各得其所。

    余掌柜问蔡老板:“我们既然看不上她们,何以答应做她的监制?”

    蔡老板答:“做生意哪有什么高低贵贱,赚得到钱就是王道!如今‘德茂’名大压身,那些老主顾不愿与穷人市民同路,逼得我们不能接这份生意,却不知销量才是生意兴隆的根本。我正愁如何为‘德茂’引来活水,这司老板就寻上门来,许她一个‘德茂监制’的牌子,她就能为‘德茂’抢下一块市场,何乐不为?先许她个虚名,且看她日后经营得如何再作打算。”

    两年后,“富春良衣店”与“德茂成衣庄”合并,更名为“德茂良衣”,素音被聘为经理。如今,她在正义路上这家有着十八扇门的总店上班,从自己二楼明亮的办公室望出去,正义路的繁华尽收眼底。

    素音当上“德茂良衣公司”经理,第一个访客是江伯方。

    素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他,江伯方一踏进素音的办公室,只见黄杨木格窗下一张木桌,上面整齐码放着帐薄和笔墨纸砚,桌面一尘不染,漆面光亮。墙角摆放了一盆山茶花,叶片碧绿,已经结了花骨朵,不禁赞一声“好茶花!”。落座之后,店员进来上了两盅盖碗茶。

    “司经理,好气派啊!”江伯方笑语

    “大哥又说笑了,什么经理,不过是领薪水替公司干活的职员罢了,哪能跟大哥这样的股东老板比。”

    “你不要自谦,一个女子能在这正义路上立足,实属罕见,当年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若没有大哥当年‘富春良衣店’开业时送上的昆明铁路局工人制服订单,哪有素音今天的局面。”素音对江伯方是发自内心地敬佩感恩。

    在这个波澜壮阔,改天换地的历史新阶段,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发生着剧变,人们也不得不接受和努力适应这种改变,唯有变化才是人生的常态。

    江家的浮沉起伏让江伯方深刻领悟到个人、家族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密不可分,所以在抗战初期,他为抗战将士捐献药材,滇越铁路被日军轰炸阻断,他就用自己的马帮货运渠道给爱国人士运送战时物资,法国人经营了30年的滇越铁路收回之后,他参与了滇越铁路管理。现下,是云南医药的主要供货商和“云南百宝丹”的参股人。

    “乱世之下,曲焕章先生的遭遇,是商场你我的警示啊!现今政府对一个施药济世的良心企业如此野蛮强暴,怎不让行内人人自危?!”

    不久前,“云南百宝丹”创始人,“曲焕章大药房”的曲老板被国民政府囚禁至死事件,让江伯方对民间资本自主经营的信心荡然无存。

    “曲老板至死不愿交出‘云南白药’的秘方,这份骨气也是令人钦佩!”素音也感概不已,从商经营者最核心的技术和商业机密如果被强取,就等于断了生路。

    “素音你舍出自己的店铺,到‘德茂’领薪水是对的,乱世之下,小本生意想平安赚钱,如火中取栗一般困难,背靠大树,或许还能在艰难世事中有一线生机……我打算出国,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司素音送走了江伯方,站在窗前瞭望。

    1948年,昆明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旧蔚蓝,但很多人已经敏锐地感知,一场巨变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