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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归真反璞朝天阙 推本溯源人本性

    话说孙悟空成佛归位,灵山便有他坐膺之地,要是普通的觉行圆满者,此谓三生有幸,过上实至名归,称心如意,功成行满的日子,务必知足而安,但孙悟空日子并不安常处顺,他不找事,事却缠他,是非总是招惹他,挑逗他,以至粘缠着他,让他无所适从,难以平静。尤以师傅唐僧与他翻脸离情,以至割襟旦誓,甚至唐僧醮墨署名决绝师徒关系,覆水难收,因此他迷惘沮丧,萎靡憔悴。正当时,不巧又与西梁国女王的邂逅,始料未及,月阑如烟今未散,未散似云入梦返,梦返魂牵思君忆,君忆抚今幽月阑。搅得他焦头烂额,无所适从,低迷之时变得天真幼稚:抛财消灾,委屈求安,亦莫由他所愿,乃至有求必应的观音菩萨对他也冷若冰霜,在潮音洞坐了冷板凳,遭遇了“闭门羹”,他索性倚誓守诺,卷铺盖回花果山便罢!

    路,说长亦短,说远亦近,尤其是心路,自是短长寸心知。此时孙悟空挑着匾额,心情颓丧失落,踩着薄雾残云,步履蹒跚,走得踉跄,害怕遇逢故人,因而择道小径,悄无声息地走着。

    此时,阴阳日月倏忽变化,太阳渐渐地泄起劲来,褪色黯淡,捕迷藏般的隐匿起来,大地迷茫昏暗,天阙中隐现的月亮愈来愈明亮,溜圆溜圆,天地万物沐浴在皓颢的月色之中。

    孙悟空目睹此番怪异景象,手搭凉蓬,举目四顾,但见烟霞如纱,白雾缭绕,景物迷茫,自言自语道:“耶——天也为俺遮掩,好极了,俺回老家也受到这般善待,看来苍天并未谴谪于俺呢!这么惬意,还烦躁个甚的,自贻伊戚多有不值!”

    “大圣,别来无恙啊!”在他身侧传来谙熟的招唤,对方道:“未想在此邂逅大圣,实是欣幸!”

    孙悟空愣怔,扭头一瞧,熟悉不过的星君已来到身侧,他慌忙举手作揖,道:“俺当是谁?好个北斗星君,尊老你好生悠闲,是兜风?还是轮值出巡?”

    北斗星君“哈哈”大笑,道:“在此恭候大圣,果然不期而遇啊,瞧大圣举幡撑匾而行,远看似走戏般的,近听笑声朗澈,好生舒怀呀!”

    孙悟空的心情倾刻沉抑,忍俊隐晦起来,微微一愣:风声走漏了!道:“多谢星君眷顾了,真是贫贱之交不可忘呵!此悉又劳驾星君多多看顾了。”

    北斗星君道:“那里话,老蔫也是郁闷之时散散心,乘这日月重光苟得偷闲,正想着要是遇上大圣,那该多惬意啊!巧妙得很,念叨着念叨着就瞧见你举着的幡匾啦!”

    “啊一一”孙悟空笑着,窃想:真吓坏俺了,他也有不称心之时,看来世事顺者真是十无八九,毋庸得失兼顾,左右思想,释怀方才舒坦。道:“兜风都兜到一处了,要不上俺陋居花果山浅斟一杯吧!”

    “这可不行,回宫的时刻到了,就此别过!”北斗星君边告辞边道:“大圣,闲暇时就到北斗宫来;恕老蔫没时间到灵山看你罗!”

    北斗星君揖手匆匆告辞,不一会,皓月也匆匆暗淡,匆匆隐去,烟霞如纱,祥云缭绕,紫气腾翔,太阳匆匆恢复本来的面孔,天地间明朗起来,皎阳似火,北斗星君自是隐在幕后,依旧在职轮值,庶务如常,只是没人知晓罢了。

    孙悟空邂逅北斗星君之后,如抖落浑身不适,郁闷倾刻消散,按捺不住心中的舒缓的心情。

    孙悟空利利索索回到东胜神洲,他的祖国一一傲来国,花果山就在目及之中,嚎笑叹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猴窝,天家亲佛家亲不如孕毓养育的俗家亲啊!故里没甚奢华,也是五谷蕃熟,穰穰满仓丰腴之地,衣丰食足何其忧愁?唉,平生本是一场空,何需忙西又忙东,千秋功业无非梦,荣辱得失劳累中?爽快,到家罗!“

    孙悟空在云端上俯瞰家园,但见花果山水帘洞景物依旧:山还是那垒土,海还是那汪水,林还是那片木,故人还是这族猴......他的后嗣猴子猴孙依旧过着悠闲安稳的生活,撑饱的卧榻阳光沐,顽健的攀枝又跳树,馋嘴的挖薯又觅果,闲情的咬圪蚤理毛囊剔指甲,三五成群挨挨擦擦,八九结帮拉拉扯执,老幼和谐推推压压,极乐世界何曾见?此是寻常欢快时!

    “呼一一小的们,祖宗回来罗!”孙悟空屈指吹响口哨,清脆的声音响彻原野,环山绕林,余音悠扬,散落四处的猴子猴孙闻声寻影,欢呼雀跳,奔走相告,蜂拥而来,把孙悟空拥攒护簇起来。

    花果山猴丞相率先迎接,前呼后应,道:“儿孙们恭候高祖齐天大圣回家!”

    “不做齐天大圣!”孙悟空一股劲地摆手道,“此后勿称齐天大圣!”

    “称斗胜佛菩萨!”

    孙悟空依旧摆手,道:“不作那鸟菩萨!”

    “可做啥呢?”

    “做你们的祖宗!”孙悟空的话铿锵有力,响彻云霄。

    “祖宗大圣!祖宗大圣!!祖宗大圣!!!”

    吆喝声撼天动地,撤播到每个旮旯,听之铭记,闻之牢固,呼之喝彩!

    猴军师独角鬼王问道:“祖宗大圣此番回家可曾带礼物,给子孙尝尝鲜吧!”

    孙悟空从耳朵上掏出一颗意米大的皮囊,道:“这可是满园葡萄,儿孙们暂且都闭上眼晴,一刻之后就可以吃上鲜美的葡萄了。”

    “好的!”一片呼声过后,天地顿时沉静起来。

    “有——”孙悟空轻轻一弹,小皮囊从掌中飞出,如烟花般在空中撤开,撒布在漫山遍野,片刻之后,漫山遍野都长出了葡萄,串串垂藤,颗颗挨枝,千般惹眼,馋涎欲滴,欢嬉声鼎沸如潮,这是女娲娘娘葡萄园的葡萄得以移植到花果山,只可惜有部份猴孙隐忍不住片刻的等待,偷偷留一线眼缝,葡萄的品种变了质:有甜的,有酸的;绿的,有紫的;有甘的,也有涩的;有藤葡萄,自是可以食用;有木葡萄,则不可食用,广泽旷世葡萄源朔于此矣!

    猴军师独角鬼王问道:“高祖西天得道,所得授衔几许?居官何职?爵位几级?俸禄何曾肥厚?且告白与儿孙,我等儿孙洗耳恭听!”

    孙悟空摊出衔珠,摆置莲台,公开录册,展示府匾,一俱坦荡无遗,道:“居府匾之门下,盘坐莲台之上,掌中执奉录册,就是这么个事罢了。”

    众猴睹之,一遍唏嘘奉承声,怡笑大方。

    猴军师独角鬼王又问道:“何谓正果?何谓真身?“

    孙悟空道:“知其所在,未曾见之,逐其踪迹,若有似无,若无似有;形式错综,尽是规矩,方圆随心而逾,得道俱是孤芳自赏,闻无味,观无色,视无形,摸无着……真不知这般那般?”

    猴军师独角鬼王道:“莫作虚中虚,且为实中实。宁在直中取,莫要曲中求,庸中脱俗何尝不如此!”

    孙悟空手一挥,道:“儿孙们,尽管受用,拿去耍子罢!”

    在花果山,莲坐居然俗化成了寻常的坐具,猴子们把它安置在榕树之下,轮番坐垫,不断嬉戏,土地公土地婆感到好奇,忍俊不禁,在莲台闲置时,悄悄地享用,感到从未有的舒适,从此土地公土地婆果断地把家安在榕树之下,栖息此今。

    孙悟空回到故里花果山,自是无忧无束,更是无所忌惮,随心所欲,与他的儿孙寻觅树果,采摘山花;水中嬉怡,摸捉蟹虾。日浴金光,四处游荡;夜枕石壁,仰卧窥天,只图凡间清汤寡水,不羡天堂膏腴丰沛,反璞归真,甚是黄童白叟踊跃欢呀。可谓是在家日日好,出门百事忧,何其的洒脱!

    这天,孙悟空的心情特好,从耳朵里掏出如意金箍捧,竖在榕荫下,供儿孙们玩耍,他侧卧在莲台上,斜翘二朗腿,金箍捧在他的念叨之下神奇地变化着,时而变细变长,时而变租变大,金光四射,灿然炫目。

    猴军师独角鬼王禀告,道:“祖宗大圣,七十二洞妖王,及其五位圣伯陆续呈上拜帖,在聚义阁恭候。”

    孙悟空高兴地吩咐,道:“好生伺候!”他盛妆迎宾,可不快活。

    义聚阁里,七十二妖王列藉而坐,那五大位拜把兄长自是席靠主持,亲巯分明。佳肴满席,美酒溢杯,走斝传觞,洋洋大观,千脸喜悦,万心舒畅。

    原本义结金兰乃七位拜把兄弟,手足情宜永不忘怀,依次是大哥平天大圣牛魔王,二哥复海大圣蛟魔王,三哥混天大圣大鹏魔王,四哥移山大圣狮驼王,五哥通风大圣猕猴王,六哥驱神大圣<犬禺>狨王,孙悟空身板娇小,排行第七为齐天大圣。而今唯独大哥牛魔王未能聚会,它还被禁锢在牢牛山冲。

    复海大圣道:“咱是天之圣灵,五六百年的情结,莫逆之交,此后莫要鸡肠鼠腹,莫循大哥覆辙,不就是借一条道吗?至于连兄弟都莫得做了,听来唏嘘。”

    独角鬼王道:“兄弟一场,莫作离心离德之事,鱼水之交,荣辱与共,融融洽洽,何乐不为!”

    猕猴王道:“老弟修得金身,何其洒脱!天容我等从善,修之无妨。”

    孙悟空道:“修在于神,而不尽表于形,养在于心,而不尽表于言;善在于行,而不在于饰,理在于顺,而不在于悖,道高益安,势高益危,调低益平,明哲保身,远胜于千年修行,万年祈求。”

    混天大圣道:“大凡本就不啻天渊,我亦遵循各伺其道,天容我自有容我的缘由,只要邻里共济,盛哀荣辱,莫过于此番光景罢了。”

    大圣们各抒已见,追本溯源,其实都是为生存法则穷其智囊罢了!

    花果山热闹喧天,友一拔拔地聚,酒一坛坛地喝,菜肴一鼎鼎地烹,蔬果一筐筐地啃。日日酒池肉林,夜夜灯火辉煌,时时锣鼓喧天,处处幡旗招展,旮旯亦纵然张灯结彩,盛如节日。

    美酒醇厚芳香,浓郁的气味随风飘散,弥漫在天空中,醇势熏天,香倾云宫,浸透灵霄。尘俗的气息惹得南天门轮值当勤的增长天王及所率领的庞、刘、苟、毕、邓、辛、张、陶,和诸多大力天丁,人人如临宴席,灌鼻渗肺,闻香思肴,馋诞欲滴,醺醺欲醉,觅根导源,连篇臆想,换勤了也不肯离去,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酒熏南天门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灵霄宝殿,玉帝存疑万分,亲临南天门巡视,佐证事不讹传,不在砌词捏播之列,便不敢妄以臆度,只是质疑人间富饶,遂命千里眼、顺风耳察看,二将奉旨祥察细听,认真分辨,二将哄然大笑,禀告如来,道:“此乃花果山飘来,看似齐天大圣已回花果山,蜂拥簇聚,声势喧闹,难以分群。”

    玉帝吩咐道:“是否有旗帜?”

    二将答道:“不曾瞧见齐天大圣的幡旗,呵呵,金箍捧倒是竖插着。”

    玉帝接着吩咐赤脚大仙下界巡查,大仙心怀磊落,欣然前往,却去而不返。

    玉帝又派遣福星和禄星下界花果山,担心二星担耽,又派寿星随后督促。三星亦是逾期不归。

    玉帝复问神风耳、千里眼两将道:“这猴头是否动粗了。”

    “欢声一片,款待在席!”二将核实禀告,道:“怪异?千妖聚集,却没有凶气?”

    李天王也无奈叹道:“虽是妖,可并不作恶,拿它不合情理,此事隐患无穷,其害无比,处理不慎,反招祸患。”

    玉帝略有沉吟,道:“太白金星,劳你走一趟吧!好言相抚,务必把这猴头请来,窝聚的乌合之众,自会散去。”

    太白金星奉旨下界,刚涉足花果山门,猴军师独角鬼王接客,引领到仙聚阁,仙聚阁内皆是上界仙人,参宴的有福禄寿三星,赤脚大仙,四海龙王,浩乎真人,玄武真君,十大阎王以至地藏王菩萨,个个悦心喜庆,不计资历,只赏眼前乐事。

    太白金星政务在身,不敢怠慢,悄悄的观察,俗聚阁皆是妖怪,形态各异,相处和睦,没有丝毫恶意,个个恭谨守节,敬终慎始,克己复礼,仪举斯文,面善貌禅,他暗暗惊叹:大圣啊,惟独你能使千妖朝善,万怪从良矣!

    花果山处处欢闹腾腾,热火朝天,一遍钧天广乐的景象。太白金星看到他未曾目睹过的场面,听到他未曾耳闻过的情景,身临他未曾参与过的宴席,感慨之余,忘掉了玉帝差遗的事。

    此时,孙悟空一把握住太白金星的手,道:“俺恭候长庚多时,真没失算,不给脸俺,可要给脸诸位长老尊翁吧!”

    “贫嘴!玉帝坐不安席矣。”太白金星凑近孙悟空耳边道,“这差事实在粘连呢,美得连身都抽不掉呀!”

    事已至此,太白金星只好入席仙聚阁,也成了花果山的嘉宾。

    顺风耳、千里眼二将也如实禀告玉帝:太白金星也成了花果山的座上嘉宾!

    南天门聚集了各路神圣,闻讯的也陆续赶来,目睹玉帝焦躁不安,臆想着下界花果山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天大圣闹腾为那般?不敢妄加议论,只静听顺风耳、千里眼二将的陈述。

    玉帝即令文昌真君修书,遂召游奕灵官和翊圣真君,两圣领了谕旨,径直往灵山拜谒如来佛祖,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