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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芭蕉洞里聚母子 灵霄殿上说根源

    孙悟空履蹈烟波浩瀚的南海,直赴落伽山,远远便听到鼎沸的人声,细看香火鼎盛,烟雾飘沸,漫天彻地。他迟疑不前,歇步徘徊,细掐指头,精算历数节气,自叹道:今天是斋祭之日,菩萨必然普天专致斋醮,自是抽不出身来,俺来得不是时候,不,是菩萨开斋得不合时宜!

    孙悟空自是抓耳挠腮,磨齿咬唇,翻眼咧嘴,心焦情燥,反复琢磨:这般要待到何时方可请得菩萨大驾,只有偷龙换凤罢了,弄个假菩萨去哄哄来斋癸的各路神圣,真的随俺办事,此计妙也!

    孙悟空拔下毛发,变出观音菩萨,莲台,宝瓶和柳指条,并仔细为观音菩萨塑身缀饰,凝神心细,假观音菩萨活脱脱地盘坐连台,赝貌真容,质无瑕疵,恰到遗无纰漏,正要变出木吒和善财童子之时,搅事的旋即来了。

    “大圣,大圣——”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唤声,孙悟空寻声望去,见是护法韦伯和善财童子红孩儿迎他而来,他来不及隐藏变化出来的观音菩萨,匆忙撂在一边,凑上道:“巧了,俺未进山门,你俩便来迎宾,俺偌大的面子呀!”

    韦伯和红孩儿对孙悟空道:“菩萨有话嘱咐大圣,莫要使心计,有用得着他俩的地方可两人取一,任大圣分咐,听从大圣差谴。”

    孙悟空听罢,惊得口瞪目呆,依旧心有顾虑,迟疑地拿捏不准,道:“最好莫过于见菩萨一面。”

    韦伯和红孩儿重伸道:“菩萨嘱咐过我俩任大圣挑其一,足以为大圣办事,也嘱咐大圣莫要纠结于节外之事。”

    孙悟空搔头摸耳,权衡揣度,渐渐领悟其意,实是恰合其求,道:“菩萨已知之,善财随俺便是,韦伯你就请回了。”

    韦伯挥手掉头回落伽山去了。

    孙悟空把捏成的观音菩萨、莲台、布饰等化去,收了毫毛,携红孩儿上路。

    路上红孩儿一再追问道:“叔叔,带侄儿前往何处?”

    孙悟空选择沉默,他思忖着:要是把事情挑白,这侄儿也是贼精的,务必又要面临着许多条件,这些条件不可预知,问题将更复杂,倒不如直奔一个主题,让铁扇公主母子相逢,再提事儿,让对方跳不出圈子,事臻圆。

    孙悟空只管赶路,善财童子的追问,不予作答。善财童子耐于菩萨的吩咐,也只好尾随着孙悟空,他也摸不透这孙猴子耍那门弄儿。

    孙悟空看到眼前就是翠云山,故意屈膝提足,抹履理袜,睨观善财童子神色,但见善财童子歇步四顾,伸脖俯视,凝神贯注,道:“叔叔,这莫不是翠云山?”

    孙悟空爽快应答,道:“确是翠云山,令慈依旧居恒在这里,叔叔也就是送你回家的。”

    善财童子一阵愣厥,“哗”地泪如涌泉,直奔芭蕉洞府门,呼喊道:“亲——娘!亲——孩儿回来了!”

    善财童子扣着山门,山门牢而无声,只闻山间回应着他脆嫩的呼喊声。

    孙悟空走上,拍拍善财童子的肩膀,道:“贤侄,令慈已得道为神农大帝门生,掌辖二十四气节,有童子待奉,非传而不可闻,待俺呼天苴仙子。”

    但见孙悟空拍拍洞府前的芭苴树,一个绿衣童子悄然现身,她靠着芭苴树打瞌睡,经孙悟空这么一催促,天苴仙子揉着蓬松的睡眼,撑枝开花,一串携果的天苴花在叶丛中纡青拖紫的嫣然开放,馥郁芬芳。

    善财童子疑惑地看着孙悟空,道:“我娘亲怎么是神农大帝的门生了?”

    孙悟空道:“待会问你娘亲!”

    “嘀咕”山一阵微抖,“吱嚓嚓”山门打开了,照面的是位婷婷玉立,身段窍窕,蛾眉秀目,肤若凝脂,语气温婉的女子,但听她道:“大圣叔叔不烦而至,恭候便是!”当她看到站在她面前是一位满脸清纯的童稚,这天真的童稚头顶双发髻,紫纱系青丝,脸似圆月,清秀脱俗,妙龄嫩肤,聪颖灵慧赫然可见,新月双眉,玉珠痣正贴额中,双耳垂扣玉翡翠,摇曳可爱,齿白唇红,晴珠灵犀,两眼炯然鼻子巧,双颊丰腴,容颜欢悦,满脸亲和,脖系纱巾,半袖衣裳,双肩浑圆,臀承掌接,玉指尖柔,腕系玉环,晶光闪铄。双腿修长,护膝宝套,牢贴庇护,足履锦鞋,珠嵌靴面,宝光乍现,浑身妙龄脱俗,骨秀清妍,祥光护体,紫气笼绕。她看愕住了,久久端详着善财童子,善财童子也仰望着她。

    相对无言,惟有泪两盈,几多牵挂伴思念,慈母心若春光,过眼的却是愁云岁载,终得展眉悦,纵是关山隔断,两心牵挂度春秋,始遂今日愿。

    “娘亲,孩儿见上娘亲了!”

    “宝贝,娘亲想你!”

    但见铁扇公至一把楼住善财童子——她的儿子——红孩儿!又是亲脸额又是捏耳珠,又是抹腮又是抚脸,又是挠脑门又是挟下巴,又是拥胳膊又是搓腰杆,晃如老牛护犊,爱溺绵绵,淋漓尽致。

    就在这母子重逢之时,孙悟空心中也有所释然,他挑了一个观境亭坐下,他尽管等得不耐烦,但还是抑制着焦虑的情绪,许久许久,铁扇公主牵着善财童子的手走过来,道:“慢待叔叔了,上酒!”

    孙悟空道:“嫂嫂,自家人嘛,别客气!”

    铁扇公主道:“谢谢叔叔从中斡旋,成全我母子俩团聚,从前的隔阂实是惭愧。”

    孙悟空笑道:“浮世正道是沧桑,酸楚之味让它过去,释然往事,人人互为理解,多方包容,心胸坦荡天地阔,量海同舟嘛!”

    铁扇公主道:“叔叔心机慎密,也难为叔叔这般眷顾,扇子化暖的咒诀都可以给叔叔,遗憾的是还缺一截,叔叔若要全诀,还得求老君补全。”

    孙悟空不解地问道:“咒诀可是一套的,为甚不全?”

    “叔叔稍安勿燥,细听我言。”铁扇公主道,“当年天降大火,随火而垂的有书和盒子,都是冒烟带火的,刚巧敲在我几子的头上,我把儿子头上的火扑灭后,在逃离之时,却被一个盒子绊倒,拾起来扔到一边,那盒子又飞过来挡住去路,只好一手拉儿子,一手挟着盒子跳离火海,跑出火海后你牛兄赶来,我把那盒子掷向它,骂道:没良心的才来,娘俩不是跑得快要变烤牛了,奈事的盒子差点要了娘俩的命。掷出的盒子被掀开,飘出三张老黄的宣纸,宣纸带火燃了起来,却拍灭不了,你牛兄眼快,告诉我:宣纸上有字,赶紧看,这样我家子仨人各看一张,都记住了,宣纸也给火吞噬了,也未知有甚用,只是不会忘掉,这一年隆冬超乎的冷,扇子也不安份地擞起来,玩着扇,自然念上那宣纸上的咒语,天气竟然暖和起来。要是叔叔问为甚不一并记呢?要是记着另一页咒诀,就会头晕脑胀,耳鸣眼花,口斜嘴歪,手哆嗦脚抽筋,心闷燥涩,好不煎熬,也只好作罢,各记各的。”

    善财童子点点头。

    铁扇公主接着道:“后来有一个老头上门讨扇子,你牛兄拉上儿子和他计较,要老头医好儿子头上的角方归还扇子,老头说他没有让人头长角的本事,老头说扇子不要了,只要盒子里面的三张黄萱纸,我说已烧毁了,老头竟说烧了好,你牛兄气恼地漫骂他,并告诉他萱纸上写的都给记上了,他气急败坏地走了,从此也没有再来过,后来才晓得那老头是太上老君。”

    孙悟空犹豫一阵子,看看红孩儿又瞧瞧铁扇公主,细想:这侄儿三味真火也传了我,话应该不假,先到老君处证实,若果咒诀记叙在三张萱纸上,牛兄那里必有一份,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不是俺所能把握了。

    “嫂嫂侄儿,老孙去去便回。”孙悟空说完抽身前往兜率宫。

    这天,老君在宫前的万年松下小憩,躺在安乐椅上,一个童子来回轻轻推着椅子,一个童子端茶,一个童子执扇轻扇着,他闭目养神,心中念叨着:这猴子真是邪门,把万年丹说成一年丹,一年丹说成万年丹,竟轻易要走了万年丹,这万年丹仅此一葫,纵是西方佛祖也不舍得送,却轻巧给这猴头拈去了,这金晴火眼屡屡让老夫吃亏,气得老夫也没辙。

    “老君,老君——”孙悟空奔过来,奉承道:“好清闲呀!”

    老君听到孙悟空的声音,侧过身,眯着半睁不闭的眼晴,道:“孙大圣,老夫没丹送你了,请另择高就吧!”

    孙悟空摆摆手,道:“不要丹,只想问老君事一回。”

    老君闭上眼睛,轻声道:“拔老夫毛的就悠着吧!”

    “半毛不图。”孙悟空笑着问道:“我是来谢老君的,扇的咒诀老孙已知之,特奉青稷酒九葫,轻表谢意。”

    “咒诀又不是老夫给你的,几张几份几点滴?谢老夫扯不上边。”老君只“唔”并不表示领情,他心中也嘀咕起来:当老夫傻瓜,咒诀几张几份?

    孙悟空嬉笑着一巴掌伸到老君面前,捏上母指,接着又捏上食指,晃晃三根指头,猛地抽回手,“哈”地道:“不是那葫丹丸还哄不动人家呢,你说谁受谢?不就咱老君帮了大忙吗?”

    “霍”地老君坐将起来,道:“三份你都讨得了,你这猴头有手段,那葫丹丸换九瓶青稷酒就那么挤值?!”

    “哈,值!”孙悟空朝老君肯定地伸出三个指头,而后转身离去。

    老君复躺在椅上,心中念念不平:这顽猴把老夫当白狼给套了!

    孙悟空直奔灵霄殿,恰好玉帝招众大神议事,正要派巡天去呼老君,孙悟空道:“暂且勿唤老君,老君喝醉了,头晕腿软,躺在树下小憩,来不了。”

    玉帝还是差遣巡天去恭请老君,并吩咐:老君真是醉了,就别强求上朝了。

    孙悟空道:“老君来不了,要议的朝事就暂搁着吧,俺有一事想问玉帝。”

    “大圣有何事呀?说来听听!”玉帝笑着摊开双手,不介意地问道:“爱卿们都闲着,听听也无妨嘛!”

    孙悟空轻嗽一声,娓娓道来:“日前,俺师傅玄奘顺天之意,为大唐文成公主与吐蕃王松赞干布牵成千年良缘,而今老孙为其送亲,眼下受阻于赤岭城冰窿峰,那里风雪交加,酷冷无比。”

    “你这猴头不是聪慧吗?想办法呀。”玉帝不以为意,笑道。

    “唉,大圣当伴娘了。”众神感到稀奇,洗耳恭听,追逐新奇。

    “咱想了办法,只是帮了点倒忙!”

    “呵,挑事了?蛇添足不就成龙?”玉帝依旧笑着惊奇地问,“又挑啥事呢?”

    孙悟空道:“老君不是有把芭蕉扇吧,只是流落凡间,给罗刹女获得,今罗刹女已修战正果,在神农大帝门下管辖季节,好不称职,得到神农大帝的赏识。老孙向她借那把芭蕉扇,她也乐意借给了老孙,老孙用了这把扇子,未想恰得其反,越扇越冷,朔风呼啸,大雪纷飞,道路山川都被暴雪覆盖了,送亲车马,寸步难行。”

    玉帝道:“芭蕉扇原是老君的,我们晓得,你手中的是不是赝品?为甚就那么不如意了。”

    孙悟空打着手势,道:“当年调控火焰山,为的是由热变冷,而今需要由冷变热,俺未向罗刹女讨咒诀,把原来咒诀倒过来用,认为即使由冷变热了,岂知还是越扇越冷,成为今日之冷局了。”

    “嗨——”灵霄殿一片笑声,经久不息。

    “哈哈,你这猴头好聪慧,通书倒着背,六十甲子就回头了。”玉帝摊开双手道,“向物主讨咒诀便是,灵霄殿没那秘笈呢。”

    “有!”孙悟空道,“就在灵霄殿上。”

    玉帝俯案四顾,众大神也面面相觑,玉帝招招手,道:“悟空,可真有戏,宝贝在你手上,把柄在诸神手里,可真有戏呀!”

    “但听我言。”孙悟空道,灵霄殿倾刻安静,众神圣洗耳恭听,孙悟空形色鲜明,道:“众所周知芭蕉宝扇原为老君所有,老君把宝扇的咒诀拆为三节,依次写在三张黄萱纸上,藏于盒子里,当年熏蒸老孙时,俺踢蹦丹炉时盒子垂落凡间,三张咒诀为牛魔王和罗刹女夫妇及其儿子红孩儿各获一节,而今罗刹女和红孩儿都肯献出,惟独缺牛魔王那一节,而掌控牛魔王命运恰在陛下手中,所以牛魔王那一节咒诀不就在陛下手里了。”

    “呀——”玉帝惊诧得双手一摊,道:“胡拉,乱弹琴!当向老君要,不就省事了,溜弯弯儿,奈事!”

    这时,巡天大神回禀:老君已醉酒,身边还有几瓶未饮完的酒呢。

    玉帝稍加思考,问道:“牛魔王羁押期何时满役?”

    牢狱两犴司出班,展开天牢记录,启禀道:“未满,尚有三天方才满刑。”

    孙悟空捏起指头,对玉帝道:“玄奘成就了正果,西方真经落拓大唐,普耀了无限光芒,当年万千番障碍乃苍天所设,作孽者大部份为天上之灵畜,后台靠山硬朗,也就无以惩诫,凡间妖孽则为少数,遥遥无期的羁押无为于鞭达万方孽瘴,当且饶之当饶之,方才显示天庭的恢弘大量,今唐文成公主入主吐蕃正堂,亦乃千古幸事,若是给漫天寒潮捣毁了这件美事,岂不成万年之憾?”

    玉帝沉吟一阵子,道:“太白金星,你看怎样呀?”

    孙悟空心中惴急地看着太白金星,忧虑地跺脚搓手,心中嘀咕:拜托了,俺的金星呀,可别要挑事啊,千万要与老孙合心啊!

    太白金星漫悠悠地举步出班,道:“禀陛下,是否赦免牛魔王是事小,文成公主入主吐蕃正堂乃上苍赐予的姻缘,倘若过于挫顿而事大,有失天庭威望,无独有偶,此事与牛魔王也沾上边,绪事繁杂首取其大,表面上是给牛王一次机会,无非说是利用牛王,因此而赦免了牛王,苟合事宜。”

    “这合朕意,爱卿你去办吧!”玉帝点点头,道:“悟空,朕准了,金星随你去办吧。”

    憋在孙悟空心中滞气倾刻消除,心中窃喜:金星呀金星,知我心也!唉——人情做到了,俺老孙可以还你善财一个承诺,两厢不再亏欠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