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澹泊闲居少祸殃 宁静禅坐多福荫
且说孙悟空有意促成猪八戒和海生的儿女姻缘，要到天上找月老成全这对儿女亲家，他边走边啃着歌:“彩云兆祥瑞，喜事多临门，天上系纽带，人间结乾坤。酒逢千杯着，从晨饮到昏，舒颜心中悦，艳卉花满村。”
孙悟空何等之畅悦:在他背后猪八戒无时不在念叨着他，夸奖着他，思念着他，钦佩着他，为他祈祷，盼他平安，祝他顺利，不剔当年臊，不妒忌他而今辉煌，不嗟叹自己殊途的艰难，不气馁自已的挫败，满满的乐观情绪，多么难得的手足情怀啊!
孙悟空心中赞叹着猪八戒在高老庄幸福美满的生活:贤慧的妻子，更是风雨同舟的伴侣;有志气的儿女，那是听从教诲的后一代，可见更有希望的未来;和睦共济的乡邻，展现无数如水情长的融合关系……呵，都言天上神仙好，莫如凡间邻里强!
“悟空，且留步，速速留步!”熟悉的声音，仓促的语调，辍后操着湍急的气息。
“是菩萨，在呼俺!”孙悟空回头循声望去，急忙大步迎上，揖手行礼，道:“弟子巧逢菩萨，甚幸!菩萨可好？”
观音菩萨微微轻喘着气，浅笑道:“悟空，随我回南海吧!”
孙悟空难为情道:“弟子正想为猪八戒和海生的儿女促成儿女亲家，往红銮宫，赶着找月老去呢!”
观音菩萨笑着，似赞非赞道:“悟空，你可上心呀!”
孙悟空笑道:“弟子默许帮扶他们，人乐事一桩，晃似送人藿麝，手留余香，睹人喜庆，心生欢悦!何乐而不为？”
“好呀!悟空，姻缘眷属遂天成，顺其自然更恰当。当且省心，随我回南海吧。”观音菩萨微笑着点点头，道:“且莫犹豫，走吧!”
观音菩萨转身望南海而去，被撂下的孙悟空发起愣来，半蹲着抓头挠腮，揣测起来:菩萨岂会生生的找俺？似乎有甚不可明示于俺？叫俺纠葛在雾里鼓里，理不清头诸，还是暂且随菩萨去南海吧，好个菩萨，尽是遮遮掩掩，云里雾里的，蒙哄着人呢!
孙悟空只可暂且搁下去红銮宫的事，尽管满腹狐疑，但还是远远尾随观音菩萨赴南海。路上，他从未看到菩萨回头瞧他，也不呼他也不逗他，也不催促他，过了南海，落伽山就在眼前，但见观音菩萨拾级而上，穿过紫竹林，走过莲花塘边，迎面就是普陀涯，步入正殿大厅，孙悟空也随后赶到，看到观音菩萨依旧不发半话，不吐半言。
孙悟空步入大殿，殿内悄无声息，他叠上二个蒲团，而后焚香端坐，面朝圣容，收摄身心，尤觉轻<风思>抚面，顿生受庇护的慰藉，身心释然，香在袅袅地飘着轻烟，一柱接着一柱替迭，渐渐化为灰烬……他半个屁股挪出了蒲团，东张西望起来，宝殿依旧:像貌饰品如故，香烟袅袅缭绕，磐鼓之声宏亮冗长，门外青鸾和鹤的唤鸣清脆激越，清风轻轻抚拂，频频送爽。他也觉得清凉舒爽，闷恼丢弃，患忧全无，心平气和，坦荡舒畅，酣畅淋漓。
孙悟空坐禅坐久了，耐不住寂寞，久不久又添上一个蒲团，半天过去了，屁股下垫上了十多个蒲团，他瞅睨一眼观音菩萨，但见观音菩萨微垂双眉，耳根在微微地抽动，颜僵色郁，表情凝重。他心中在忖量:菩萨也许遇到甚不顺心的事了，似乎有什么事搁舍不下？竟这般困惑？这般纠葛？他不敢货然问询，深知菩萨凡事都有三纲五常之理，睹微知著，兼容并包，避害就利。
孙悟空揣测不到观音菩萨的用意，跳下蒲团，溜到门口，双手撑着门柱，长长地探出头去，东张西望，做着趋趄的样子，前脚悬在门槛外，向鼎旁的善财招手，点点划划，但见善财招来一童子耳语一阵子，那童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给孙悟空端来茶点，轻轻道:“大圣请用膳!”那童子转身出门离去，观音菩萨也没有出门，依旧盘腿坐禅，目眯眉坠，神情凝视，如此过了二、三天。孙悟空忍俊不住问道:“菩萨这般波谲云诡，让老孙晃荡在云里雾里，有甚且说无妨，何必让弟子煎熬，令弟子惆怅和迷惘。”
观音菩萨眉头轻翅一下，俏秀端庄的脸微仰，双手稍稍抬拱，孙悟空看在眼里，赞在心里:菩萨举止谙事识体，善权轻重，形象示范，倚托物类，使人思惟，自解意趣，更是善恶吉凶，了然知之，避祸就福，分寸精准。
孙悟空再拜道:“菩萨有话憋在心里，也不安然舒适，弟子亦知一语轻重，事关行程，菩萨就道与弟子知之，横竖不就是个事儿罢了。”
观音菩萨自是不经孙悟空甜言软语的磨蹭，递给孙悟空“灵感”筒，道:“悟空，你要是擞三遍，每次擞出一支签，即便与你知之九九八十一天之事。”
孙悟空接过“灵感”筒，一边点上九支香，一边默许，那是甚默许？心中实是诘究:菩萨在又卖萌了，设啥关子套俺，让俺钻罢了？套住腰胛，俺想进也不是，图退也不是，由她摆布了得。
孙悟空把“灵感”筒搁在香案上，三拜之后，双手端起，不经意地轻轻擞动起来，“哗啦啦”的就是不出签，他要么举过头顶擞，要么贴近脑门擞，要么扣在胸门擞，无论怎么擞，除了“哗啦哗啦”的声音，“灵感”筒就是不吐出一签。这一擞孙悟空竟认真起来:这不象是菩萨的手段，莫不是俺要面临不可预知的阻滞了？
孙悟空疑惑地搁下“灵感”筒，举首仰视一眼观音菩萨，良久道:“不擞了，不擞了，擞得俺头晕目眩，比俺使金箍捧子还费劲。”
良久，观音菩萨半眯着眼睛道:“悟空，世事难料，你就呆过九九八十一天后，方可无灾无难，想想往岁，没有耐不住心的。”
“一、二、三……”孙悟空树起指头，心中细密地盘算起来:俺已呆了近三天，凡间已过三年，还要呆上七十八天，凡间要过七十八年呀，长安似曾相熟的面孔也可能不再见上，岁月年轮也将把俺老孙忘却了，那时若复至长安已无人识俺矣!无论怎样也要弄出三支签来!苟且有个交待吧!
孙悟空复上九柱三十七根香，复拜，瞥了一眼观音菩萨，心中念念责备起来:再不出签，俺不呆了，宁受百般苦，不图苟且安，普天之下祸害灾难无数，俺乃不烂之躯，纵然千般孽障，万般冤咎，何惧其奸狡诡谲，惶恐甚的？随遇而安吧，菩萨不过多心了。
孙悟空双手捧起“灵感”筒，贴近前额，一阵摇擞，但听“啦嘀嘀”从筒内跳出好几支签，他看到出签了，便搁下“灵感”筒，拾起签来细看，支支都是“下下签”，看过之后心中反而忧惶起来，眉锁愁郁，额上皱起横纹，心中直打冷颤，俗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遇灾障忧患多。
观音菩萨终于启唇道:“悟空，纵是百般顿挫，万般纠结，尽是命途履历，多舛在所难免，清白时有由己不由人，沾污时有由人不由己，更甚有一堑之挫，亦会招惹万劫之遭遇，世情波谲云诡，祸殃旋踵，蛊惑迷途，恐难撑持，故亦忧惶愁郁。”
“菩萨莫要绕弯子，事绕来绕去自是纠缠不清，直白无妨!”孙悟空紧紧捏着那几支“下下“签，仰脸睁目，微微浅笑，要犟道:“弟子命在俺不在天，区区纤介之祸，如羽挠眉，沾不足惜，清者自清，浊者自蚀，何苦愁郁？”
观音菩萨双目沉眸，悄然轻语，道:“悟空，世事纷繁，错综杂乱，略语则阙，详说则繁，你且留我檐府之内，祸便不了了了!”
话已至此，孙悟空不便辩驳，把“灵感”筒轻撂在一边，手中依然紧紧捏着那把“下下“签，另一手执上二个蒲团，叠放在门槛内，一屁股倚门槛坐下，半闭着眼，捏着的那把签在他的胸前轻拍着，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又逢日落霞消，归鸟栖林，山隐形没，满天星斗之时，孙悟空探出脑袋，眺望深邃的星空，遇尔看到一枚枚流星闪亮着划过，或短或长瞬息即逝，惟独夜幕幽深，夜莺孤啼，唳声冗长，余音清脆悠扬。
漫漫长夜，免不了让人遐想绵长，悠思联翩，孙悟空委实是耐不住对长安和洛阳的思念:那里有他的师傅，那里有灵秀心巧的牡丹，那里有清甜甘脆的金梨，那里有古朴谆厚的友人，那是一方繁华乐土，难道就这么个神奇而美好的地方会给俺掩没在玄冥幽邃之中？不行，俺要回去瞧瞧，看个究竟，看过心安!莫让惦念的心总在涩奈之中，纵是芟荑大难，亦且当崦嵫之行，步履在嶙峋之上，躇踟而涉猎罢了，释然之心便会有所寄托，不至于如此煎熬。
落伽山朦胧的原野渐渐露出醒来的面孔，草木悄悄脱掉乳白的轻纱，显出阿娜秀绿的影子，叶丛中传出一阵阵“吵啦啦”的声音，鸟儿离开枝头，“吱吱喳喳”地呼应起来，晨曦来临了，赶早的声音唤醒了沉睡的原野。
孙悟空自是彻夜未眠，左右环顾，只见炉中夜香也仅剩米粒之大小，知道童子很快就要上早香了，细想:菩萨此时必饰妆缀颜，好机会!趁此不走，更待何时？此时心中顿时荫生歉意:菩萨恕老孙不辞而别了!
孙悟空悄无声息地离开禅院，拾级而下，不时回首仰望山门，心中窃喜:要是菩萨知道了，俺亦走远了，若是不回头瞧瞧以示歉意，可谓不恭。
“悟空——”孙悟空听到菩萨亲昵的轻呼，他抬头寻声，但见菩萨就在他面前，她侧着身子，正在轻援地把发簪插在脑后髻中，后拢的双手展示着纤细灵巧的手指。
孙悟空赶忙上前行礼，奉迎道:“菩萨正在沐浴朝霞，好舒畅啊!弟子不该惊扰了菩萨。”
观音菩萨依旧心平意和，满脸慈祥，道:“悟空甜嘴蜜舌，此欲何往？”
“菩萨，昨晚弟子做了一个梦，梦见牡丹数落俺。”孙悟空漫条丝理地撒起谎来，娓娓道开:“牡丹道‘长安已芟荑大乱，孙悟空却明哲保身’，牡丹那云云雾雾的一堆唾沫，说这猴子总找观音菩萨遮着，没个风骨气节;观音菩萨亦当妈似的护庇着:事事百般牵挂，处处消灾避障，方方未雨绸缪，面面避祸就福。唉——俺在梦中惭愧不堪，醒来便琢磨起来:师傅和牡丹想是必有难处，要不梦中之托怎么会清楚至此，他们果如梦中所述，俺避而就安，心不忍俊呀!”
观音菩萨抿嘴无语，默默屈指细算，神情凝重，良久，道:“流水拦不住，风来岂可捉。趋势不由人，祸有旋踵至，若以清白自守，犹不免请谒之累，天道福善祸淫，彼善而富贵，尔淫而贫贱，理念主心仪，纵是厥罪迢彰，孽愆满贯，释然方升七级殍屠，悟空你可明白？”
孙悟空洗耳恭听，只觉一脸茫然，无语话前程，即便是一摸黑，且作摸黑寻踪，苛当遇了纤介之祸吧，故道:“多谢菩萨用心良苦，弟子记着‘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谢菩萨多挂念。”
观音菩萨道:“悟空，你此次赴长安，如崦嵫之行，砥砺惟难，遇事多琢磨，少躁动，事态混沌，是非难辨，清浊难分，你更是顺少泄多，凶多吉少，说不准落泊潦倒，莫说诸事不由汝，诸理不予汝，情势不由汝，裨益不近汝，甚是诸事不由天呀，故汝静可处安，动便招危。”
孙悟空更是茫然，道:“弟子记住菩萨启迪，记牢菩萨的教诲!”
观音菩萨向孙悟空微招纤指，道:“你附耳过来。”
孙悟空上前端在观音菩萨身边，侧脸附上右腮，但见观音菩萨轻轻挑破右食指，指头渗出一点鲜血，她轻轻地点在孙悟空的耳坠根部，如蝉翼抚眉，道:“悟空呵，你要谨记，此后你暂且莫要认我，莫要呼我，莫要视我，我且认得你，方能保你平安，且记着啊!”
观音菩萨情面至此，孙悟空无限感激，双眼噙泪汪汪地注视着观音菩萨，一步步退着与观音菩萨别过，望长安而去。
长安乃中华之国都，盎盎中华是个神奇的地方:东临海之磅礴，南倚百越之逶迤，西纳千川之澎湃，北附戈壁之苍缈。就是这么个神奇而富庶的地方，天上诸多星宿争相下凡为皇为侯，因此常有朝绕紫气暮缭黄云的景象。故有三皇五帝轮番坐庄，而今又逢千古一帝女皇则天大帝坐朝，经纬阴阳，纲纪万物，政通南北，策略四海，处处可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况。
孙悟空听了观音菩萨的话，心存隐忧，难免抑郁，他的天性依旧长短算计，轻重揣摩，厚薄惦量，踏雾驾云，悠闲悠闲的没歇息，也算是继日蹉程了，不觉眼里风光漪弥，鸟语悦鸣，花香馥郁，却步问询溪边浣纱妇，笑答百越屠浮山神农架，孙悟空心中叹道:噢!可到了神农祗，自与神农大帝邂逅，一晃己有些年了，今几乎是从其檐阶过，若不进门唱个诺，可真是不恭了，更算是替牡丹看望她令尊，也甚是时候。
此时，迎面走来俩童子，俩童子亦果然钟灵毓秀，孙悟空认得他俩:红婴绿袖者乃鹦鹉童子，银婴紫袖者乃百灵童子。孙悟空笑着迎了过去，俩童子抱掌举袖，鞠躬道:“来者可是孙大圣？我家圣祖有请!”
孙悟空忙应道:“是啊!是啊!!”
俩童子道:“大圣，请随我来吧!”
孙悟空尾随俩童子，在宽阔的台阶上拾级而行，不一会便身临霭雾如纱的境界，但见树绿竹翠，俯枝迎客，气景清新，鲜嫩叶子上凝珠欲滴，鸟鸣声清脆邀越，微风适度宜人。但听俩童子禀报:“主上，嘉宾请到了。”
孙悟空方才抬头，大宅子贯在面前，龙脊飞檐，琉璃青瓦，朱门银槛，金楹妙联。门前檐阶上萄伏着一双雌雄麒麟，看到了贵客临门，赶忙爬起来，撑起前爬，昂头哈腰，抖麟摆尾，对孙悟空揖首哈腰，恭招敬迎。
“大圣乃胞妹女娲的挚交，又是闺女的朋友，路过敝处如不以礼以待，就太过面生了，故遣鹦鹉百合俩童子迎之。”神农大帝从宅前一棵大树下走过来，伸掌挥袖道:“圣客这边请!”
孙悟空慌忙迎过去，屈膝举袖，拜揭道:“仙圣帝君，晚辈有礼了，晚辈路过百越，惊扰了帝君，敦受帝君厚待，蒙受帝君爱戴，委实是荣幸，晚辈无甚镐劳帝君，惭愧呀。”
神农大帝憨厚的神情大笑起来，道:“已是故知，莫要多礼，本屋室庐庾，无甚门第讲究，随俗就简便好。”
孙悟空闻言，轻松得没了抠束，连连道:“随主便，随主便!”
“大圣好清闲，自何而来，今又往何而去呀？”神农大帝亲切问道。
孙悟空实说，道:“自南海落伽山来的，想到长安看望玄奘师傅，先圣有甚捎给闺女牡丹吗？”
“呵呵一一”神农大帝笑着点点头，道:“玉帝派递了诣谕，道长安紧需各种作物种子，谷粟稻之种，我向来不出远门，你就顺便捎上吧，交到女王手中。”
“好的，好的!”孙悟空能为神农作点事自是很高兴。
神农大帝招来鹦鹉童子，嘀咕地吩咐起来，但见童子侧耳细听，不断地点头，尔后转身往种子库而去。
百灵童子端上佳肴果品，琼酱玉液，还有千年陈酿，俩圣樽前恭维，斛筹相迎，开怀畅饮。
好一阵子，鹦鹉童子托奉着铜盘走过来，郑重地双手逞给神农大帝，神农大帝也伸仰双掌，拱托着接过铜盘，孙悟空搁下斛盏碗筷，注视着铜盘里的东西，但见铜盘里有六包白色的小锦囊，偶尔闪出星光，忽闪即逝罢，不是细看就感觉不出来。
神农大帝对孙悟空嘱咐道:“这六个锦囊都会‘刹那一一刹那一一’的闪光，黄光的是雄性，红光是雌性，耐心仔细观察就可以分辨出雌雄性了;分辨同类也要细心，捆绑的绳子相同，捆法相同为同一物;俩俩搭配时，必须要在早上露珠未干之前，把雌的先放进葫芦里，朝葫芦口扇三扇风，然后又把雄的掏进葫芦里，扇九扇风，捧上葫芦举过头顶，朝初升的太阳晃九下，三个时辰后就可以把种子倒出来播种了。”
孙悟空不敢轻率，洗耳恭听，牢记心中，然后松开胸襟，把种子藏在汗衫隐秘的小袋里，心中嘀咕起来:葫芦可就难藏了!遂道:“帝君，葫芦呢？”
神农大帝道:“是葫芦就行，家家户户都有，都可以使用，做个塞盖把口子堵上就可以了。”
孙悟空点点头，铭记心中。
神农大帝言辞简洁，性情憨厚，务实之诚尽致于言行之中，彼不及此之事也就只字不沾了。
孙悟空窥透神农大帝的性情，没了嘱托也就待告辞了，神农大帝吩咐鹦鹉和百灵俩童子送孙悟空离开神农架。
孙悟空又别了俩童子，走了一阵，情不自禁地按按藏在汗衫的种子，更是情不由衷地回首，只见身后的神农架掩在香云纱般的霭雾里，神奇而迷幻，祥云弥漫，心生感慨:有拍马溜须者，有持才傲物者，有明哲保身者，有倚权作势者，有谄媚附褒者，有擅谋图利者……粉饰道场，居高位撩风遣云，搓圆捏角，图谋逐利，叱咤时势。惟独神农大帝性情迥异，育万物而济旷世，更是眷顾而惠及天壤万物，从未有过疏漏和偏颇，纵是仙厥佛偈没有谁能与之相匹媲!纵是授予恩泽而不知尊崇也不怨念!纵是遭遇荣衰得失依旧轮番广赐惠普从不懈怠……
孙悟空邂逅神农大帝，心情也一洗在落伽山时的忧患与凝重，加快了跋涉长安的步伐，轻盈而悠畅。
又一天午后，孙悟空看到官道上人来人往，尤然惦起人间的小酒和饮食，便变成一个化缘的小和尚，杂在赶路的人群中，走了一阵，面前有一驿站，公事的自然进驿站歇腿儿，私事的就聚在驿站对面的一排槐树下，槐树茂盛的叶子遮住了热辣辣的阳光，林荫下一遍清凉，每棵树底下都搁置了几张小石台，几条长石凳，大多坐上了人。树荫边紧挨着是一排小食店，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小食店经营得象模象样的:粉、粥、面;干、湿、糊;煮、炸、蒸;……随着一阵阵买卖的吆喝声，空气里弥慢着一股股香喷喷气味，好不诱饵得客人馋涎欲滴，行客歇歇脚要壶茶水酒汤也好生畅快。
孙悟空挑了一家店名署着“广缘”的蘧庐小店化缘，经营店面的是一个白发银丝的老妪，还有三个八到十二岁的小孩子，只售素粥:白的是大米粥，红的是高粱粥，黄的是苞粟粥。
孙悟空也看出了店面营业的境况，既然进门了，只好开口道:“施主，给贫僧一碗粥吧!”
老妪见是一个小和尚，道:“师傅你请进来坐吧。”
“师傅坐这!”三个小孩拥着孙悟空坐到店里靠边的位置上。
孙悟空眼尖，这仨小孩都是赤脚露膊，甚是衣不掩体罢了，老太也是浑身布丁，衣裳都是清洁的，但见老妪从一斗碗中挑出一个大的碗给盛上一碗大米粥，让大的小孩端到孙悟空的面前，最小的送上一双筷子，中个子端上一小碟山笋。
孙悟空捏起筷子时，道:“施主，贫僧没个子钱。”
老妪耳挺灵，抬头道:“出家人莫要说俗话，只管吃吧，从不收半个钱子，修行可真不易呀!”
三个小孩背着老妪，看着孙悟空俯脸呷粥，津津有味的吃相，忍不住掩嘴而笑，孙悟空听到两声不同凡响的笑声，猛然抬头，但见仨孩子身后的老妪脸一垂骤然倒下，他骤然露出一副雷公脸，猛然蹬地，斥责道:“老孙在此，谁敢作妖？”
原来，两个牛头马面的鬼差拿着一纸公文，对准核实了老妪，即便套上绳把老妪的魂灵儿索了，老妪不舍，伏地屈膝跪求，孙悟空自是看得明白，一脚踩上钩魂铁索，伸出二个指头，敲了二下呷干粥的空碗，道:“明白吗？”
“二年？!”牛头马面鬼卸掉老妪脖子上的钩魂铁索，跪求孙悟空道:“大圣需留个笔迹，以便小的交差!”
孙悟空拿着的筷子在那批文上大大的写上“二”字，当时他想再延长老妪二年阳寿已造化她了，未料筷子头沾有一点油渍和一点笋丝，恰到好处地落在二的下面，后来地藏王菩萨看上的是“二十”，也听到鬼差说到大圣敲碗的事，便准了增老妪二十年阳寿，也许亦是她平生乐善好施的积德的回报罢了!
此时，小的孩子拿过孙悟空吃完粥的空碗往内跑，方才见到摔倒的老妪，忙呼道:“奶奶摔倒了。”
二个孩子急忙把老妪扶起来，老妪此时已还魂，接过小孩子端来的那碗粥，双手捧给孙悟空，拉上三个孙子跪拜道:“神人救了老妪，没的敬奉，只有给神人添粥了。”
孙悟空摆了摆手，道:“是你的造化!”
在外人看来，白发如银的老太向一个和尚下跪，又是奉粥，又是叩头，又是喃叨，真不可思议，此时天色骤然昏暗起来，“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孙悟空呷掉老妪奉上的粥，方才抬头，但觉天底下瘴气蛮烟，滚滚滔来，遮天蔽日，即便抽身离座，提棒出门，但见天上一团团黑黝黝的东西在移动，“吱吱嗡嗡”的声音响云霄，孙悟空在树荫下转悠，只见妖形不见妖气，纳闷之时天开日出，那团怪异之物象云朵一样飘走了，更怪异的是:遮着孙悟空的那棵槐树依旧树叶茂盛，绿色依旧，其它的树木变成光秃秃的树杆光枝了，叶子不翅而飞，那怕是半张叶子也难以寻觅，人们不看则岂，看罢吓了一跳，惊得口瞪目呆:放眼望去，视野里都没有了绿色的影子，空荡荡的，只留下灰色的一垛垛烂屎巴，人们不解为何“广缘”店前那棵槐树却躲过一劫，叶子丝毫无损。孙悟空也不解其意:何方妖怪公然肆无忌惮，广开作孽，且还认得他？绕他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着下回分解。
孙悟空何等之畅悦:在他背后猪八戒无时不在念叨着他，夸奖着他，思念着他，钦佩着他，为他祈祷，盼他平安，祝他顺利，不剔当年臊，不妒忌他而今辉煌，不嗟叹自己殊途的艰难，不气馁自已的挫败，满满的乐观情绪，多么难得的手足情怀啊!
孙悟空心中赞叹着猪八戒在高老庄幸福美满的生活:贤慧的妻子，更是风雨同舟的伴侣;有志气的儿女，那是听从教诲的后一代，可见更有希望的未来;和睦共济的乡邻，展现无数如水情长的融合关系……呵，都言天上神仙好，莫如凡间邻里强!
“悟空，且留步，速速留步!”熟悉的声音，仓促的语调，辍后操着湍急的气息。
“是菩萨，在呼俺!”孙悟空回头循声望去，急忙大步迎上，揖手行礼，道:“弟子巧逢菩萨，甚幸!菩萨可好？”
观音菩萨微微轻喘着气，浅笑道:“悟空，随我回南海吧!”
孙悟空难为情道:“弟子正想为猪八戒和海生的儿女促成儿女亲家，往红銮宫，赶着找月老去呢!”
观音菩萨笑着，似赞非赞道:“悟空，你可上心呀!”
孙悟空笑道:“弟子默许帮扶他们，人乐事一桩，晃似送人藿麝，手留余香，睹人喜庆，心生欢悦!何乐而不为？”
“好呀!悟空，姻缘眷属遂天成，顺其自然更恰当。当且省心，随我回南海吧。”观音菩萨微笑着点点头，道:“且莫犹豫，走吧!”
观音菩萨转身望南海而去，被撂下的孙悟空发起愣来，半蹲着抓头挠腮，揣测起来:菩萨岂会生生的找俺？似乎有甚不可明示于俺？叫俺纠葛在雾里鼓里，理不清头诸，还是暂且随菩萨去南海吧，好个菩萨，尽是遮遮掩掩，云里雾里的，蒙哄着人呢!
孙悟空只可暂且搁下去红銮宫的事，尽管满腹狐疑，但还是远远尾随观音菩萨赴南海。路上，他从未看到菩萨回头瞧他，也不呼他也不逗他，也不催促他，过了南海，落伽山就在眼前，但见观音菩萨拾级而上，穿过紫竹林，走过莲花塘边，迎面就是普陀涯，步入正殿大厅，孙悟空也随后赶到，看到观音菩萨依旧不发半话，不吐半言。
孙悟空步入大殿，殿内悄无声息，他叠上二个蒲团，而后焚香端坐，面朝圣容，收摄身心，尤觉轻<风思>抚面，顿生受庇护的慰藉，身心释然，香在袅袅地飘着轻烟，一柱接着一柱替迭，渐渐化为灰烬……他半个屁股挪出了蒲团，东张西望起来，宝殿依旧:像貌饰品如故，香烟袅袅缭绕，磐鼓之声宏亮冗长，门外青鸾和鹤的唤鸣清脆激越，清风轻轻抚拂，频频送爽。他也觉得清凉舒爽，闷恼丢弃，患忧全无，心平气和，坦荡舒畅，酣畅淋漓。
孙悟空坐禅坐久了，耐不住寂寞，久不久又添上一个蒲团，半天过去了，屁股下垫上了十多个蒲团，他瞅睨一眼观音菩萨，但见观音菩萨微垂双眉，耳根在微微地抽动，颜僵色郁，表情凝重。他心中在忖量:菩萨也许遇到甚不顺心的事了，似乎有什么事搁舍不下？竟这般困惑？这般纠葛？他不敢货然问询，深知菩萨凡事都有三纲五常之理，睹微知著，兼容并包，避害就利。
孙悟空揣测不到观音菩萨的用意，跳下蒲团，溜到门口，双手撑着门柱，长长地探出头去，东张西望，做着趋趄的样子，前脚悬在门槛外，向鼎旁的善财招手，点点划划，但见善财招来一童子耳语一阵子，那童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给孙悟空端来茶点，轻轻道:“大圣请用膳!”那童子转身出门离去，观音菩萨也没有出门，依旧盘腿坐禅，目眯眉坠，神情凝视，如此过了二、三天。孙悟空忍俊不住问道:“菩萨这般波谲云诡，让老孙晃荡在云里雾里，有甚且说无妨，何必让弟子煎熬，令弟子惆怅和迷惘。”
观音菩萨眉头轻翅一下，俏秀端庄的脸微仰，双手稍稍抬拱，孙悟空看在眼里，赞在心里:菩萨举止谙事识体，善权轻重，形象示范，倚托物类，使人思惟，自解意趣，更是善恶吉凶，了然知之，避祸就福，分寸精准。
孙悟空再拜道:“菩萨有话憋在心里，也不安然舒适，弟子亦知一语轻重，事关行程，菩萨就道与弟子知之，横竖不就是个事儿罢了。”
观音菩萨自是不经孙悟空甜言软语的磨蹭，递给孙悟空“灵感”筒，道:“悟空，你要是擞三遍，每次擞出一支签，即便与你知之九九八十一天之事。”
孙悟空接过“灵感”筒，一边点上九支香，一边默许，那是甚默许？心中实是诘究:菩萨在又卖萌了，设啥关子套俺，让俺钻罢了？套住腰胛，俺想进也不是，图退也不是，由她摆布了得。
孙悟空把“灵感”筒搁在香案上，三拜之后，双手端起，不经意地轻轻擞动起来，“哗啦啦”的就是不出签，他要么举过头顶擞，要么贴近脑门擞，要么扣在胸门擞，无论怎么擞，除了“哗啦哗啦”的声音，“灵感”筒就是不吐出一签。这一擞孙悟空竟认真起来:这不象是菩萨的手段，莫不是俺要面临不可预知的阻滞了？
孙悟空疑惑地搁下“灵感”筒，举首仰视一眼观音菩萨，良久道:“不擞了，不擞了，擞得俺头晕目眩，比俺使金箍捧子还费劲。”
良久，观音菩萨半眯着眼睛道:“悟空，世事难料，你就呆过九九八十一天后，方可无灾无难，想想往岁，没有耐不住心的。”
“一、二、三……”孙悟空树起指头，心中细密地盘算起来:俺已呆了近三天，凡间已过三年，还要呆上七十八天，凡间要过七十八年呀，长安似曾相熟的面孔也可能不再见上，岁月年轮也将把俺老孙忘却了，那时若复至长安已无人识俺矣!无论怎样也要弄出三支签来!苟且有个交待吧!
孙悟空复上九柱三十七根香，复拜，瞥了一眼观音菩萨，心中念念责备起来:再不出签，俺不呆了，宁受百般苦，不图苟且安，普天之下祸害灾难无数，俺乃不烂之躯，纵然千般孽障，万般冤咎，何惧其奸狡诡谲，惶恐甚的？随遇而安吧，菩萨不过多心了。
孙悟空双手捧起“灵感”筒，贴近前额，一阵摇擞，但听“啦嘀嘀”从筒内跳出好几支签，他看到出签了，便搁下“灵感”筒，拾起签来细看，支支都是“下下签”，看过之后心中反而忧惶起来，眉锁愁郁，额上皱起横纹，心中直打冷颤，俗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遇灾障忧患多。
观音菩萨终于启唇道:“悟空，纵是百般顿挫，万般纠结，尽是命途履历，多舛在所难免，清白时有由己不由人，沾污时有由人不由己，更甚有一堑之挫，亦会招惹万劫之遭遇，世情波谲云诡，祸殃旋踵，蛊惑迷途，恐难撑持，故亦忧惶愁郁。”
“菩萨莫要绕弯子，事绕来绕去自是纠缠不清，直白无妨!”孙悟空紧紧捏着那几支“下下“签，仰脸睁目，微微浅笑，要犟道:“弟子命在俺不在天，区区纤介之祸，如羽挠眉，沾不足惜，清者自清，浊者自蚀，何苦愁郁？”
观音菩萨双目沉眸，悄然轻语，道:“悟空，世事纷繁，错综杂乱，略语则阙，详说则繁，你且留我檐府之内，祸便不了了了!”
话已至此，孙悟空不便辩驳，把“灵感”筒轻撂在一边，手中依然紧紧捏着那把“下下“签，另一手执上二个蒲团，叠放在门槛内，一屁股倚门槛坐下，半闭着眼，捏着的那把签在他的胸前轻拍着，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又逢日落霞消，归鸟栖林，山隐形没，满天星斗之时，孙悟空探出脑袋，眺望深邃的星空，遇尔看到一枚枚流星闪亮着划过，或短或长瞬息即逝，惟独夜幕幽深，夜莺孤啼，唳声冗长，余音清脆悠扬。
漫漫长夜，免不了让人遐想绵长，悠思联翩，孙悟空委实是耐不住对长安和洛阳的思念:那里有他的师傅，那里有灵秀心巧的牡丹，那里有清甜甘脆的金梨，那里有古朴谆厚的友人，那是一方繁华乐土，难道就这么个神奇而美好的地方会给俺掩没在玄冥幽邃之中？不行，俺要回去瞧瞧，看个究竟，看过心安!莫让惦念的心总在涩奈之中，纵是芟荑大难，亦且当崦嵫之行，步履在嶙峋之上，躇踟而涉猎罢了，释然之心便会有所寄托，不至于如此煎熬。
落伽山朦胧的原野渐渐露出醒来的面孔，草木悄悄脱掉乳白的轻纱，显出阿娜秀绿的影子，叶丛中传出一阵阵“吵啦啦”的声音，鸟儿离开枝头，“吱吱喳喳”地呼应起来，晨曦来临了，赶早的声音唤醒了沉睡的原野。
孙悟空自是彻夜未眠，左右环顾，只见炉中夜香也仅剩米粒之大小，知道童子很快就要上早香了，细想:菩萨此时必饰妆缀颜，好机会!趁此不走，更待何时？此时心中顿时荫生歉意:菩萨恕老孙不辞而别了!
孙悟空悄无声息地离开禅院，拾级而下，不时回首仰望山门，心中窃喜:要是菩萨知道了，俺亦走远了，若是不回头瞧瞧以示歉意，可谓不恭。
“悟空——”孙悟空听到菩萨亲昵的轻呼，他抬头寻声，但见菩萨就在他面前，她侧着身子，正在轻援地把发簪插在脑后髻中，后拢的双手展示着纤细灵巧的手指。
孙悟空赶忙上前行礼，奉迎道:“菩萨正在沐浴朝霞，好舒畅啊!弟子不该惊扰了菩萨。”
观音菩萨依旧心平意和，满脸慈祥，道:“悟空甜嘴蜜舌，此欲何往？”
“菩萨，昨晚弟子做了一个梦，梦见牡丹数落俺。”孙悟空漫条丝理地撒起谎来，娓娓道开:“牡丹道‘长安已芟荑大乱，孙悟空却明哲保身’，牡丹那云云雾雾的一堆唾沫，说这猴子总找观音菩萨遮着，没个风骨气节;观音菩萨亦当妈似的护庇着:事事百般牵挂，处处消灾避障，方方未雨绸缪，面面避祸就福。唉——俺在梦中惭愧不堪，醒来便琢磨起来:师傅和牡丹想是必有难处，要不梦中之托怎么会清楚至此，他们果如梦中所述，俺避而就安，心不忍俊呀!”
观音菩萨抿嘴无语，默默屈指细算，神情凝重，良久，道:“流水拦不住，风来岂可捉。趋势不由人，祸有旋踵至，若以清白自守，犹不免请谒之累，天道福善祸淫，彼善而富贵，尔淫而贫贱，理念主心仪，纵是厥罪迢彰，孽愆满贯，释然方升七级殍屠，悟空你可明白？”
孙悟空洗耳恭听，只觉一脸茫然，无语话前程，即便是一摸黑，且作摸黑寻踪，苛当遇了纤介之祸吧，故道:“多谢菩萨用心良苦，弟子记着‘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谢菩萨多挂念。”
观音菩萨道:“悟空，你此次赴长安，如崦嵫之行，砥砺惟难，遇事多琢磨，少躁动，事态混沌，是非难辨，清浊难分，你更是顺少泄多，凶多吉少，说不准落泊潦倒，莫说诸事不由汝，诸理不予汝，情势不由汝，裨益不近汝，甚是诸事不由天呀，故汝静可处安，动便招危。”
孙悟空更是茫然，道:“弟子记住菩萨启迪，记牢菩萨的教诲!”
观音菩萨向孙悟空微招纤指，道:“你附耳过来。”
孙悟空上前端在观音菩萨身边，侧脸附上右腮，但见观音菩萨轻轻挑破右食指，指头渗出一点鲜血，她轻轻地点在孙悟空的耳坠根部，如蝉翼抚眉，道:“悟空呵，你要谨记，此后你暂且莫要认我，莫要呼我，莫要视我，我且认得你，方能保你平安，且记着啊!”
观音菩萨情面至此，孙悟空无限感激，双眼噙泪汪汪地注视着观音菩萨，一步步退着与观音菩萨别过，望长安而去。
长安乃中华之国都，盎盎中华是个神奇的地方:东临海之磅礴，南倚百越之逶迤，西纳千川之澎湃，北附戈壁之苍缈。就是这么个神奇而富庶的地方，天上诸多星宿争相下凡为皇为侯，因此常有朝绕紫气暮缭黄云的景象。故有三皇五帝轮番坐庄，而今又逢千古一帝女皇则天大帝坐朝，经纬阴阳，纲纪万物，政通南北，策略四海，处处可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况。
孙悟空听了观音菩萨的话，心存隐忧，难免抑郁，他的天性依旧长短算计，轻重揣摩，厚薄惦量，踏雾驾云，悠闲悠闲的没歇息，也算是继日蹉程了，不觉眼里风光漪弥，鸟语悦鸣，花香馥郁，却步问询溪边浣纱妇，笑答百越屠浮山神农架，孙悟空心中叹道:噢!可到了神农祗，自与神农大帝邂逅，一晃己有些年了，今几乎是从其檐阶过，若不进门唱个诺，可真是不恭了，更算是替牡丹看望她令尊，也甚是时候。
此时，迎面走来俩童子，俩童子亦果然钟灵毓秀，孙悟空认得他俩:红婴绿袖者乃鹦鹉童子，银婴紫袖者乃百灵童子。孙悟空笑着迎了过去，俩童子抱掌举袖，鞠躬道:“来者可是孙大圣？我家圣祖有请!”
孙悟空忙应道:“是啊!是啊!!”
俩童子道:“大圣，请随我来吧!”
孙悟空尾随俩童子，在宽阔的台阶上拾级而行，不一会便身临霭雾如纱的境界，但见树绿竹翠，俯枝迎客，气景清新，鲜嫩叶子上凝珠欲滴，鸟鸣声清脆邀越，微风适度宜人。但听俩童子禀报:“主上，嘉宾请到了。”
孙悟空方才抬头，大宅子贯在面前，龙脊飞檐，琉璃青瓦，朱门银槛，金楹妙联。门前檐阶上萄伏着一双雌雄麒麟，看到了贵客临门，赶忙爬起来，撑起前爬，昂头哈腰，抖麟摆尾，对孙悟空揖首哈腰，恭招敬迎。
“大圣乃胞妹女娲的挚交，又是闺女的朋友，路过敝处如不以礼以待，就太过面生了，故遣鹦鹉百合俩童子迎之。”神农大帝从宅前一棵大树下走过来，伸掌挥袖道:“圣客这边请!”
孙悟空慌忙迎过去，屈膝举袖，拜揭道:“仙圣帝君，晚辈有礼了，晚辈路过百越，惊扰了帝君，敦受帝君厚待，蒙受帝君爱戴，委实是荣幸，晚辈无甚镐劳帝君，惭愧呀。”
神农大帝憨厚的神情大笑起来，道:“已是故知，莫要多礼，本屋室庐庾，无甚门第讲究，随俗就简便好。”
孙悟空闻言，轻松得没了抠束，连连道:“随主便，随主便!”
“大圣好清闲，自何而来，今又往何而去呀？”神农大帝亲切问道。
孙悟空实说，道:“自南海落伽山来的，想到长安看望玄奘师傅，先圣有甚捎给闺女牡丹吗？”
“呵呵一一”神农大帝笑着点点头，道:“玉帝派递了诣谕，道长安紧需各种作物种子，谷粟稻之种，我向来不出远门，你就顺便捎上吧，交到女王手中。”
“好的，好的!”孙悟空能为神农作点事自是很高兴。
神农大帝招来鹦鹉童子，嘀咕地吩咐起来，但见童子侧耳细听，不断地点头，尔后转身往种子库而去。
百灵童子端上佳肴果品，琼酱玉液，还有千年陈酿，俩圣樽前恭维，斛筹相迎，开怀畅饮。
好一阵子，鹦鹉童子托奉着铜盘走过来，郑重地双手逞给神农大帝，神农大帝也伸仰双掌，拱托着接过铜盘，孙悟空搁下斛盏碗筷，注视着铜盘里的东西，但见铜盘里有六包白色的小锦囊，偶尔闪出星光，忽闪即逝罢，不是细看就感觉不出来。
神农大帝对孙悟空嘱咐道:“这六个锦囊都会‘刹那一一刹那一一’的闪光，黄光的是雄性，红光是雌性，耐心仔细观察就可以分辨出雌雄性了;分辨同类也要细心，捆绑的绳子相同，捆法相同为同一物;俩俩搭配时，必须要在早上露珠未干之前，把雌的先放进葫芦里，朝葫芦口扇三扇风，然后又把雄的掏进葫芦里，扇九扇风，捧上葫芦举过头顶，朝初升的太阳晃九下，三个时辰后就可以把种子倒出来播种了。”
孙悟空不敢轻率，洗耳恭听，牢记心中，然后松开胸襟，把种子藏在汗衫隐秘的小袋里，心中嘀咕起来:葫芦可就难藏了!遂道:“帝君，葫芦呢？”
神农大帝道:“是葫芦就行，家家户户都有，都可以使用，做个塞盖把口子堵上就可以了。”
孙悟空点点头，铭记心中。
神农大帝言辞简洁，性情憨厚，务实之诚尽致于言行之中，彼不及此之事也就只字不沾了。
孙悟空窥透神农大帝的性情，没了嘱托也就待告辞了，神农大帝吩咐鹦鹉和百灵俩童子送孙悟空离开神农架。
孙悟空又别了俩童子，走了一阵，情不自禁地按按藏在汗衫的种子，更是情不由衷地回首，只见身后的神农架掩在香云纱般的霭雾里，神奇而迷幻，祥云弥漫，心生感慨:有拍马溜须者，有持才傲物者，有明哲保身者，有倚权作势者，有谄媚附褒者，有擅谋图利者……粉饰道场，居高位撩风遣云，搓圆捏角，图谋逐利，叱咤时势。惟独神农大帝性情迥异，育万物而济旷世，更是眷顾而惠及天壤万物，从未有过疏漏和偏颇，纵是仙厥佛偈没有谁能与之相匹媲!纵是授予恩泽而不知尊崇也不怨念!纵是遭遇荣衰得失依旧轮番广赐惠普从不懈怠……
孙悟空邂逅神农大帝，心情也一洗在落伽山时的忧患与凝重，加快了跋涉长安的步伐，轻盈而悠畅。
又一天午后，孙悟空看到官道上人来人往，尤然惦起人间的小酒和饮食，便变成一个化缘的小和尚，杂在赶路的人群中，走了一阵，面前有一驿站，公事的自然进驿站歇腿儿，私事的就聚在驿站对面的一排槐树下，槐树茂盛的叶子遮住了热辣辣的阳光，林荫下一遍清凉，每棵树底下都搁置了几张小石台，几条长石凳，大多坐上了人。树荫边紧挨着是一排小食店，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小食店经营得象模象样的:粉、粥、面;干、湿、糊;煮、炸、蒸;……随着一阵阵买卖的吆喝声，空气里弥慢着一股股香喷喷气味，好不诱饵得客人馋涎欲滴，行客歇歇脚要壶茶水酒汤也好生畅快。
孙悟空挑了一家店名署着“广缘”的蘧庐小店化缘，经营店面的是一个白发银丝的老妪，还有三个八到十二岁的小孩子，只售素粥:白的是大米粥，红的是高粱粥，黄的是苞粟粥。
孙悟空也看出了店面营业的境况，既然进门了，只好开口道:“施主，给贫僧一碗粥吧!”
老妪见是一个小和尚，道:“师傅你请进来坐吧。”
“师傅坐这!”三个小孩拥着孙悟空坐到店里靠边的位置上。
孙悟空眼尖，这仨小孩都是赤脚露膊，甚是衣不掩体罢了，老太也是浑身布丁，衣裳都是清洁的，但见老妪从一斗碗中挑出一个大的碗给盛上一碗大米粥，让大的小孩端到孙悟空的面前，最小的送上一双筷子，中个子端上一小碟山笋。
孙悟空捏起筷子时，道:“施主，贫僧没个子钱。”
老妪耳挺灵，抬头道:“出家人莫要说俗话，只管吃吧，从不收半个钱子，修行可真不易呀!”
三个小孩背着老妪，看着孙悟空俯脸呷粥，津津有味的吃相，忍不住掩嘴而笑，孙悟空听到两声不同凡响的笑声，猛然抬头，但见仨孩子身后的老妪脸一垂骤然倒下，他骤然露出一副雷公脸，猛然蹬地，斥责道:“老孙在此，谁敢作妖？”
原来，两个牛头马面的鬼差拿着一纸公文，对准核实了老妪，即便套上绳把老妪的魂灵儿索了，老妪不舍，伏地屈膝跪求，孙悟空自是看得明白，一脚踩上钩魂铁索，伸出二个指头，敲了二下呷干粥的空碗，道:“明白吗？”
“二年？!”牛头马面鬼卸掉老妪脖子上的钩魂铁索，跪求孙悟空道:“大圣需留个笔迹，以便小的交差!”
孙悟空拿着的筷子在那批文上大大的写上“二”字，当时他想再延长老妪二年阳寿已造化她了，未料筷子头沾有一点油渍和一点笋丝，恰到好处地落在二的下面，后来地藏王菩萨看上的是“二十”，也听到鬼差说到大圣敲碗的事，便准了增老妪二十年阳寿，也许亦是她平生乐善好施的积德的回报罢了!
此时，小的孩子拿过孙悟空吃完粥的空碗往内跑，方才见到摔倒的老妪，忙呼道:“奶奶摔倒了。”
二个孩子急忙把老妪扶起来，老妪此时已还魂，接过小孩子端来的那碗粥，双手捧给孙悟空，拉上三个孙子跪拜道:“神人救了老妪，没的敬奉，只有给神人添粥了。”
孙悟空摆了摆手，道:“是你的造化!”
在外人看来，白发如银的老太向一个和尚下跪，又是奉粥，又是叩头，又是喃叨，真不可思议，此时天色骤然昏暗起来，“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孙悟空呷掉老妪奉上的粥，方才抬头，但觉天底下瘴气蛮烟，滚滚滔来，遮天蔽日，即便抽身离座，提棒出门，但见天上一团团黑黝黝的东西在移动，“吱吱嗡嗡”的声音响云霄，孙悟空在树荫下转悠，只见妖形不见妖气，纳闷之时天开日出，那团怪异之物象云朵一样飘走了，更怪异的是:遮着孙悟空的那棵槐树依旧树叶茂盛，绿色依旧，其它的树木变成光秃秃的树杆光枝了，叶子不翅而飞，那怕是半张叶子也难以寻觅，人们不看则岂，看罢吓了一跳，惊得口瞪目呆:放眼望去，视野里都没有了绿色的影子，空荡荡的，只留下灰色的一垛垛烂屎巴，人们不解为何“广缘”店前那棵槐树却躲过一劫，叶子丝毫无损。孙悟空也不解其意:何方妖怪公然肆无忌惮，广开作孽，且还认得他？绕他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着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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