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他
刚入秋，一年一度的香会也如期进行了。
在松清十六岁这一年的香会这天，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几乎可以说，因为有了这一天，他才能活到现在。但他这时显然并不知道。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发生的事会不会彻底改变自己的未来，还是你的未来就定格在了下一秒。就是如此。十六岁的松清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所知，他接下来在香会上做出的选择，完全是发自内心。他遇到了一个人，似乎是命中注定。
每年的香会这天，村里人人都会去赶香会。大家可以去三个地点赶香会：一个是豆子山，几乎是在山顶上，但上面没有种豆子，它是香会地点中最远的一个；另一个是桃子坝，那里并没有一颗桃子树，它也要翻山越岭，目的地四面环山，是一个盆地，是三个中比较近的一个；还有一个离村里最近的香会地点是龙搪寺，在那个平桥的上游地点，它是个寺庙，里面摆放着各种菩萨的雕像。
孩子们通常会去最近的那个地点赶香会，那里也是三个中最热闹的，其它两个地方就相对冷清许多了，现在基本上都是些年纪大一点的人才去。之所以这样，和影响力可能有一定的关系。龙搪寺被收进了一本讲述县史的书籍里，它是从古代来到现在的，它虽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但它见证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遥远过去的那一天，松清的三哥明涛落水溺亡的整个经过，它一定在平桥上游的高地透过古树叶片间的间隙目睹到了。它就立在那里，带着一种庄严感。它的名气，吸引着不仅仅是附近的人，许多很远地方的人也都慕名前来，而其他两个似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像之前两年里的这一天一样，松清也得到了一天的放假。今天早上没有人来叫他起床去村里上班了，他一直睡到了自然醒。他起来的时候，早饭快要开始了。妹妹在灶台后给锅添柴，母亲在灶台前熟练地煮着菜。松清跨出卧室门，站到屋中间，他揉着眼睛，还没洗漱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看了一眼妹妹，灵灵给了他一个白眼，松清撇了一下嘴，表示很气愤。
“快去洗脸，要吃饭了。”母亲对他说。
“他又不吃饭。”灵灵歪着嘴嘲讽地说。
松清给了妹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郑母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个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妹俩总是用言语嘲讽彼此，好像什么都看不惯对方似的，但他们没有那种仇恨，他们从来没有为什么真正的打过架。郑母知道，他们兄妹俩关系好着呢，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相处方式。
松清从堂屋外经过时，看到父亲正从香火台上取下一包崭新的香。
“龙搪寺又我和灵灵去？”松清靠在堂屋门上问道。
老郑点了点头。
“你妈和她们去桃子坝，我去趟豆子山。”
吃过早饭，松清和灵灵拿上自己的那把香就出发了。在出发之前，母亲给了他们一人几毛钱，让他们到龙搪寺时买点东西吃。
他们一起来到了土马路上，沿着马路继续一起走了一会儿就没一起走了，他们完全忘了母亲在出发前对兄妹俩要一起去来的嘱咐。他们口头是答应了母亲的，但事实是他们不会这样做。在这天之前，他们各自都和自己的好朋友约定了一起去赶香会。松清约了两个好朋友，可最后只来了一个。
“他怎么没来。”松清问代林。
“他奶奶让他陪她去豆子山。”代林说。
代林的母亲是松清出生那天坐在灶台后面添柴的那个女孩，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她嫁了出去，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第三年生下了代林。所以松清比代林大差不多两岁。他的母亲就是以后的赵婆婆，一个最后孤独的老人。
他们出发没多久，路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松清遇到了一些一起在祠堂念书的同学，还有父母辈的亲戚。他还碰到了永丰的三姐，她询问他在村里上班怎么样。一路上松清都在注意着灵灵，但他没在路上看到妹妹。
到了香会附近，到处都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在平桥上，松清和代林在桥上待了一会儿，他们靠在桥沿边，看着河道里清澈见底的河水。水很少，许多年轻人在下面玩。他们捡起石片扔水漂。大胆一些的男生脱了衣服在较深的水里游泳。松清和代林没下去。代林其实想下去，但松清坚决不下去。每一年赶香会的时候，父亲都嘱咐他和灵灵绝对不能下到这条河道里去，即使里面没有多少水。父亲说出这些话的那股狠劲让他记忆犹新，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看向河道的下游，在一片树林之后，他伯伯家就住在那里。他记得现在每年去伯伯家拜年的时候，他们都从来没有横穿过河道。
他们离开平桥，跟随着人群朝龙搪寺走去。
稀疏的几棵树木之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梯蜿蜒向上。长得让人喘粗气，陡得让人时刻弯着腰。走完石梯，一块刻着龙搪寺三个字的巨大石碑迎接了所有来到的人。石碑后，几座古老的建筑映入眼帘。各种摊贩沿着路线在两旁把商品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人群挪动着步子朝寺庙深处走去。在一块宽敞的空地中央，用砖块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火炉，此刻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接下来许久也会这样燃烧下去。每个人来到的时候，都会先走到这里，将手中的香扔进去，赶香会就这样在某种意义上结束了。但没有人把香扔进去就离开返家，人人都想多目睹一会儿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宴。
松清和代林从石梯上来后，并没有马上朝供奉香的地方走去，而是在石碑旁站了一会儿，观看着周围。松清透过人群看下石梯，此刻上来的人里并没有灵灵的身影。他准备还想再等一会儿看能不能遇到灵灵，但代林催促着要走，他太渴了。他们到旁边的一个老婆婆那里要了两大碗糖水，付了钱，他们双手捧起碗仰着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进了肚子里。放下碗时，他们喘出一大口轻松无比的气息。
“要不要再来一碗？”刚离开摊位没两步，代林就小声对松清说。
“你还有很多多余的钱？”松清问他。
代林摇摇头。
他们一边跟着人群龟速移动，一边看着两旁售卖的各种稀奇玩意。在某一刻，松清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妹妹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而他接下来做的，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抬起手，快速地伸向前准备拍一下灵灵，因为快速，他失去了中途收手的能力。灵灵突然和她的朋友加快了一步，而从另一条路汇上来的一个人站到了灵灵的位置上。
两个陌生的目光相遇，一个疑惑不解，一个满脸的歉意。松清很快就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歉意，而且似乎也原谅了自己，因为她给了他一个宽容的微笑。她的笑一瞬间融进了他的心里。她的笑容虽然只是对松清显露了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她就转头混入了人群，但对松清来说并不像事实中的就那么一瞬间。松清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孩，她一定是其他村的人，或者是属于那些从很远地方慕名而来的人。
“你干嘛？”那个女孩一转过头走开后，代林就抑制不住地笑着问道。
“我准备打我妹的。”松清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她在这里吗？”代林伸长脖子朝前面看了看。
松清看着代林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松清很早之前就看出这家伙的心思了。代林喜欢灵灵，松清完全看出来了。有时他想，这家伙未来要是成为他的妹夫也是不错的，虽然现在他看上去还没显露出任何品质，但人总是会变的啊。
松清也朝前面看了一会儿，现在已经看不到妹妹的身影了。他不仅搜寻了一下妹妹，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刚才的那个女孩，但她们两人松清都没有看到。
“不见了，刚才就在我们前面。”松清回答说。
“我们赶快去烧香那里吧，她应该会去那里。”说着，代林试图加快脚步。
“慢慢去！”松清回答说。
代林无奈只得跟在松清的旁边慢慢走着。
“你上班的钱真的全部交给你爸妈啦？”走了一会儿，代林突然小声在松清耳边问道。
松清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代林。他们对视着。看着代林有些惊讶和有些可惜的眼神，松清露出了窃笑。
“但上个月我少交了一块钱。”
“真的？！”代林半信半疑，“那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我说回来的时候搞丢了。”
“你没被你爸打？”
“差点被打了。”
松清对带林撒了个谎。父亲并没有试图责怪松清，而只是感到可惜。父母为一块钱难过的样子让松清也感到了难过。他真想告诉他们那块钱并没有丢，而只是被自己私藏了。但一旦撒谎就没有退路了。父亲或许不会为他丢掉一块钱而责怪他，但很可能会因为他撒谎而揍他。诚实是父母不止一次向他和妹妹宣告的。
“你现在带着没有？”代林兴高采烈地问道。
松清把右手伸进裤包，然后拽着拳头抽了出来。他微微松拳，露出了纸币的一部分。代林一下认出了这就是一块钱。之前每个月发工资，松清在交给父母之前，都会给自己的几个好朋友看上一眼，但只能看，碰是不行的。在上个月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敢隐瞒父母并使用其中的一部分钱。
“你准备买什么？”代林看着松清把拳头重新伸进裤包里。
松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嗯……我待会儿请你一毛钱。”松清说。
代林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兴奋得语无伦次，脚步都明显轻快了许多。
“我们买几个油煎包吧。”代林在一处停下，看着旁边的摊位。
“现在就请你？”
“等会儿再请我，我这里还有一毛钱。”
代林花了一毛钱买了十个油煎包，他给了松清五个。他们一边吃着，一边朝烧香的地方走去。油煎包散发着阵阵香气，味蕾都被彻底唤醒了。像去镇上赶集或出远门时，油煎包都是吃的中首选会买的东西。
他们到了那块烧香的空地时，上面并不拥挤。一是它的确宽敞，二是许多人把香扔进去就离开去寺庙里了。他们一边观察着，一边朝一面墙的角落里走去。他们放下香，在水龙头下冲洗油腻的手指。
“你妹妹在那里！”代林用沾水的手拍了拍正在洗手的松清，激动地指给他看。
灵灵正站在高处一个靠近树林的平台上。上面不止她和自己的朋友，还有许多年轻人都站在或坐在上面。灵灵正和朋友吃着冰棍，阳光透过他们头顶上的片片树叶照在他们身上。松清高声叫了一下妹妹，他和代林看到灵灵很快扭头看向他们，露出惊喜的笑容朝他们招了招手。代林也回以微笑并招了一下手，松清则弯腰拿起两把香，起身时把其中一把扔到了代林的手中。
他们走上去，把香扔进熊熊燃烧的火里，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香被烈火吞噬的景象。在阳光的照射下，火焰好像显得更旺了些。焰火越舔越高，他们感到热感灼烧着脸庞。没一会儿，他们也来到了高地的平台上。和灵灵一起的那几个人他们都认识。他们坐成一排，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松清刻意地注意着刚刚被他不小心打到了那个女孩，但最后也没能如愿。进寺庙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从高地下来进去的，但大家很快淹没在了拥挤的人群里，一转眼其他的几个人就看不到了。
像之前的几年一样，松清在每一座菩萨雕像前，都会微微地点一头，并在心中幻想着未来。而这一年的这一天的此刻，他脑海中不仅浮现了未来，还不止一次地浮现出刚刚那个女孩的面容。
他和代林随着人群在里面逛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他们完全没看到和他们一起进去的人。他们之所以很快逛着出来了，似乎也是迫不得已的。同一方向的人群裹挟而来，逆着走显然是不行的。
出来后，他们站在那块空地上，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代林突然打断商量，说自己得去上个厕所，于是松清站在原地等他回来。此刻空地中央的火焰仍在燃烧，现在仍有香被扔进去，清亮透明的烟不停地蹿上天空。当松清不再注意这些，而是透过焰火看向斜对面时，刚刚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这让他深感好像寻到了无价的宝藏。近在咫尺之处，女孩的身体周围似乎笼罩在明亮昏黄的火光中。
松清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很快又看向了她。他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和他刚才一样盯着中央的大火炉。在人群中，她文静的气质彻底被凸显了出来。
他在内心深处挣扎了许久，但没有久到代林回来找他。他挪开脚步，慢慢朝女孩所在的地方移了过去。他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最后终于到了女孩旁边，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松清想着该如何与她说上话，没一会儿他就想到了。在村里的这两年多，他和他们去其他地方工作许多次了，而这样的工作通常都是和陌生人打交道。他目睹了许多，自然在潜移默化中便懂得了许多。这些以往的经验在此刻影响着松清，让他不至于显得太过笨拙。
他和她并排站着，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不时看向她的侧脸，几次后，女孩终于扭头回望了他。他没有躲闪地迎上女孩的目光，同时露出善意的微笑。
“刚才真的对不起。”他歉意地笑着为之前打到她而道歉。
她有些羞涩，朝松清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埋下了目光。
“你一个人来这里的吗？”松清询问。
他之前观察过她的周围，似乎没有人是和她一起的，所以松清才决定这么快移步过来。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的。”她小声回答道。
松清小心地观察着女孩。她梳理整齐的乌黑发辫，灵动的眼眸，略显羞涩的嘴角，以及小巧的脸庞，都被松清看在了眼里。
松清正想问和她一起的那个人去了哪里时，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一个人出来，站到了女孩的另一边，并挽起了女孩的一只手。松清微微倾身看过去，那是他的同学，永丰的三姐毛丽。
“你们认识？”毛丽有些惊讶地问道。
没人正面回答它。
“你们是亲戚吗？”松清问。
“不是。”毛丽说，“我们之前在赶集的路上认识的。她叫赵霜。”
“你们认识？”赵霜抬起头问道。
于是松清向她自我介绍了一下，并说了他和毛丽是同学关系，以及他们两家离得有多近。
“等我一下，”毛丽突然惊呼道，同时跑动了起来，“我马上回来。”
“你去干嘛呀？”赵霜大声问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听到毛丽是否回答了。
“她刚才去干嘛了？”松清问。
赵霜摇了摇头，“她刚才也让我在这里等她。”她一脸的疑惑。
松清在脑海中找寻着话题。他询问她是哪个村的，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聊了起来。人群在走动，他们也跟着走动了起来，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都在等自己的朋友。当他们跨进寺庙门口的时候，赵霜似乎才突然惊醒，说他们是不是应该待在刚才的地方。他们对视一眼，笑了笑。但他们都没有准备回到刚才的那个地方。他们继续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松清从她的口中得知，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之前她一直都是去其他地方赶香会的。她家离这里比较远，走路要很长时间。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去豆子山赶香会，那里是离他们村最近的香会地点。她之所以这次来这里，完全是因为毛丽，毛丽之前邀请了她许多次，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这次他们是被迫从寺庙后门走出来的。后门外两旁也摆放着各种商品在售卖，几乎都是吃的。摊子一直延伸到下面的石碑路口。他们沿着小路缓慢地走着，目光在那些摊子上游离。在一个摊子前，松清停了下来。他问赵霜要不要来碗冰粉，赵霜笑着点了点头。冰粉两毛钱一碗。他们都接过了摊贩递过来的冰粉，正当赵霜准备付自己的冰粉钱时，松清抢先一步把一块钱递给了摊贩。
“我请你。”他对赵霜说。
赵霜说不用，松清表示没事的。他们来回了几次，直到摊贩开口插入他们的对话。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劝告说，赵霜可以下次请松清啊。这样赵霜才同意了。
他们在旁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站在那里喝着冰粉。他们面向人群，脚下的周边是杂草，身后是一个陡坡，上面长满了树木，成为了一片树林。
“我们得赶快回去，毛丽一定在找我了。”刚喝完冰粉，赵霜就焦急地说道。
他们很快来到了寺庙前门的空地上。赵霜搜寻着毛丽的身影，松清注意着代林，但他们都一无所获。
“去上面吧，那里好找一点。”松清指着高地说道，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下午的阳光覆盖着高地的大部分地方。在几棵大树的阴影下，松清先坐了下来，接着赵霜也在旁边坐下了。头顶的树叶时不时地颤动着，他们的脸庞感受着微风的拂面。
他们在上面待了没一会儿，就都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毛丽正坐在一个摊子里吃东西，代林则在小路上和灵灵一行人走在一起。这两个人似乎都很好，并没有显示出因为找不到他们而担心的样子，于是，他们也不急着走向这两个人了。
松清和这个女孩坐在一起，他感受到内心的颤动。这种感觉难以描述，是一种轻飘飘的体验，就像以往所有的生活重担都全部消失了，并且它们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着她眼眸，那么的灵动，完全令他心花路放。她温柔的笑容，融化了他的心。
他想一直和她坐在这里聊天，但阳光渐渐变得昏黄了。
“你明年要不要来这里？”松清问。
赵霜看了看他，想了想。
“你呢？”
“我每年都会来啊。”
“你家离毛丽家真的那么近吗？”
松清坚定地点点头。
“毛丽来我就来。”赵霜回答说。
“她和我一样的，她每年也都会来这里的。”松清兴高采烈地说道。
赵霜看着他笑了笑。
傍晚时，松清看着她和毛丽一起离开。代林站在他旁边，他站在原地看着赵霜远去的身影，那仿佛是美丽的风景令他痴迷不已。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和代林开始动身回家。一路上的许多时候，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的样子，他多么希望明年的这一天早点到来。
在离家不远处的路口，灵灵正站在那里等他们。他们三个人在微暗的天空下走上了泥路。在代林家前，代林的母亲正在屋外扫地。松清和妹妹回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他们正在准备饭菜。饭桌上，他们聊着香会上遇到的各种事，这再次勾起了松清对第二年的这一天到来的无比渴望。
接下来他仍旧像以往那样去村里上班，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那些曾经他感到枯燥的事好像一下就都变得不枯燥了，周边的所有东西，他现在都觉得是那么的美好。
他数着日子，在各种复杂心情中等待着一年一度的那一天的到来。
在松清十六岁这一年的香会这天，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几乎可以说，因为有了这一天，他才能活到现在。但他这时显然并不知道。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发生的事会不会彻底改变自己的未来，还是你的未来就定格在了下一秒。就是如此。十六岁的松清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所知，他接下来在香会上做出的选择，完全是发自内心。他遇到了一个人，似乎是命中注定。
每年的香会这天，村里人人都会去赶香会。大家可以去三个地点赶香会：一个是豆子山，几乎是在山顶上，但上面没有种豆子，它是香会地点中最远的一个；另一个是桃子坝，那里并没有一颗桃子树，它也要翻山越岭，目的地四面环山，是一个盆地，是三个中比较近的一个；还有一个离村里最近的香会地点是龙搪寺，在那个平桥的上游地点，它是个寺庙，里面摆放着各种菩萨的雕像。
孩子们通常会去最近的那个地点赶香会，那里也是三个中最热闹的，其它两个地方就相对冷清许多了，现在基本上都是些年纪大一点的人才去。之所以这样，和影响力可能有一定的关系。龙搪寺被收进了一本讲述县史的书籍里，它是从古代来到现在的，它虽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但它见证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遥远过去的那一天，松清的三哥明涛落水溺亡的整个经过，它一定在平桥上游的高地透过古树叶片间的间隙目睹到了。它就立在那里，带着一种庄严感。它的名气，吸引着不仅仅是附近的人，许多很远地方的人也都慕名前来，而其他两个似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像之前两年里的这一天一样，松清也得到了一天的放假。今天早上没有人来叫他起床去村里上班了，他一直睡到了自然醒。他起来的时候，早饭快要开始了。妹妹在灶台后给锅添柴，母亲在灶台前熟练地煮着菜。松清跨出卧室门，站到屋中间，他揉着眼睛，还没洗漱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看了一眼妹妹，灵灵给了他一个白眼，松清撇了一下嘴，表示很气愤。
“快去洗脸，要吃饭了。”母亲对他说。
“他又不吃饭。”灵灵歪着嘴嘲讽地说。
松清给了妹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郑母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个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妹俩总是用言语嘲讽彼此，好像什么都看不惯对方似的，但他们没有那种仇恨，他们从来没有为什么真正的打过架。郑母知道，他们兄妹俩关系好着呢，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相处方式。
松清从堂屋外经过时，看到父亲正从香火台上取下一包崭新的香。
“龙搪寺又我和灵灵去？”松清靠在堂屋门上问道。
老郑点了点头。
“你妈和她们去桃子坝，我去趟豆子山。”
吃过早饭，松清和灵灵拿上自己的那把香就出发了。在出发之前，母亲给了他们一人几毛钱，让他们到龙搪寺时买点东西吃。
他们一起来到了土马路上，沿着马路继续一起走了一会儿就没一起走了，他们完全忘了母亲在出发前对兄妹俩要一起去来的嘱咐。他们口头是答应了母亲的，但事实是他们不会这样做。在这天之前，他们各自都和自己的好朋友约定了一起去赶香会。松清约了两个好朋友，可最后只来了一个。
“他怎么没来。”松清问代林。
“他奶奶让他陪她去豆子山。”代林说。
代林的母亲是松清出生那天坐在灶台后面添柴的那个女孩，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她嫁了出去，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第三年生下了代林。所以松清比代林大差不多两岁。他的母亲就是以后的赵婆婆，一个最后孤独的老人。
他们出发没多久，路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松清遇到了一些一起在祠堂念书的同学，还有父母辈的亲戚。他还碰到了永丰的三姐，她询问他在村里上班怎么样。一路上松清都在注意着灵灵，但他没在路上看到妹妹。
到了香会附近，到处都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在平桥上，松清和代林在桥上待了一会儿，他们靠在桥沿边，看着河道里清澈见底的河水。水很少，许多年轻人在下面玩。他们捡起石片扔水漂。大胆一些的男生脱了衣服在较深的水里游泳。松清和代林没下去。代林其实想下去，但松清坚决不下去。每一年赶香会的时候，父亲都嘱咐他和灵灵绝对不能下到这条河道里去，即使里面没有多少水。父亲说出这些话的那股狠劲让他记忆犹新，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看向河道的下游，在一片树林之后，他伯伯家就住在那里。他记得现在每年去伯伯家拜年的时候，他们都从来没有横穿过河道。
他们离开平桥，跟随着人群朝龙搪寺走去。
稀疏的几棵树木之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梯蜿蜒向上。长得让人喘粗气，陡得让人时刻弯着腰。走完石梯，一块刻着龙搪寺三个字的巨大石碑迎接了所有来到的人。石碑后，几座古老的建筑映入眼帘。各种摊贩沿着路线在两旁把商品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人群挪动着步子朝寺庙深处走去。在一块宽敞的空地中央，用砖块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火炉，此刻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接下来许久也会这样燃烧下去。每个人来到的时候，都会先走到这里，将手中的香扔进去，赶香会就这样在某种意义上结束了。但没有人把香扔进去就离开返家，人人都想多目睹一会儿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宴。
松清和代林从石梯上来后，并没有马上朝供奉香的地方走去，而是在石碑旁站了一会儿，观看着周围。松清透过人群看下石梯，此刻上来的人里并没有灵灵的身影。他准备还想再等一会儿看能不能遇到灵灵，但代林催促着要走，他太渴了。他们到旁边的一个老婆婆那里要了两大碗糖水，付了钱，他们双手捧起碗仰着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进了肚子里。放下碗时，他们喘出一大口轻松无比的气息。
“要不要再来一碗？”刚离开摊位没两步，代林就小声对松清说。
“你还有很多多余的钱？”松清问他。
代林摇摇头。
他们一边跟着人群龟速移动，一边看着两旁售卖的各种稀奇玩意。在某一刻，松清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妹妹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而他接下来做的，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抬起手，快速地伸向前准备拍一下灵灵，因为快速，他失去了中途收手的能力。灵灵突然和她的朋友加快了一步，而从另一条路汇上来的一个人站到了灵灵的位置上。
两个陌生的目光相遇，一个疑惑不解，一个满脸的歉意。松清很快就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歉意，而且似乎也原谅了自己，因为她给了他一个宽容的微笑。她的笑一瞬间融进了他的心里。她的笑容虽然只是对松清显露了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她就转头混入了人群，但对松清来说并不像事实中的就那么一瞬间。松清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孩，她一定是其他村的人，或者是属于那些从很远地方慕名而来的人。
“你干嘛？”那个女孩一转过头走开后，代林就抑制不住地笑着问道。
“我准备打我妹的。”松清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她在这里吗？”代林伸长脖子朝前面看了看。
松清看着代林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松清很早之前就看出这家伙的心思了。代林喜欢灵灵，松清完全看出来了。有时他想，这家伙未来要是成为他的妹夫也是不错的，虽然现在他看上去还没显露出任何品质，但人总是会变的啊。
松清也朝前面看了一会儿，现在已经看不到妹妹的身影了。他不仅搜寻了一下妹妹，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刚才的那个女孩，但她们两人松清都没有看到。
“不见了，刚才就在我们前面。”松清回答说。
“我们赶快去烧香那里吧，她应该会去那里。”说着，代林试图加快脚步。
“慢慢去！”松清回答说。
代林无奈只得跟在松清的旁边慢慢走着。
“你上班的钱真的全部交给你爸妈啦？”走了一会儿，代林突然小声在松清耳边问道。
松清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代林。他们对视着。看着代林有些惊讶和有些可惜的眼神，松清露出了窃笑。
“但上个月我少交了一块钱。”
“真的？！”代林半信半疑，“那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我说回来的时候搞丢了。”
“你没被你爸打？”
“差点被打了。”
松清对带林撒了个谎。父亲并没有试图责怪松清，而只是感到可惜。父母为一块钱难过的样子让松清也感到了难过。他真想告诉他们那块钱并没有丢，而只是被自己私藏了。但一旦撒谎就没有退路了。父亲或许不会为他丢掉一块钱而责怪他，但很可能会因为他撒谎而揍他。诚实是父母不止一次向他和妹妹宣告的。
“你现在带着没有？”代林兴高采烈地问道。
松清把右手伸进裤包，然后拽着拳头抽了出来。他微微松拳，露出了纸币的一部分。代林一下认出了这就是一块钱。之前每个月发工资，松清在交给父母之前，都会给自己的几个好朋友看上一眼，但只能看，碰是不行的。在上个月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敢隐瞒父母并使用其中的一部分钱。
“你准备买什么？”代林看着松清把拳头重新伸进裤包里。
松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嗯……我待会儿请你一毛钱。”松清说。
代林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兴奋得语无伦次，脚步都明显轻快了许多。
“我们买几个油煎包吧。”代林在一处停下，看着旁边的摊位。
“现在就请你？”
“等会儿再请我，我这里还有一毛钱。”
代林花了一毛钱买了十个油煎包，他给了松清五个。他们一边吃着，一边朝烧香的地方走去。油煎包散发着阵阵香气，味蕾都被彻底唤醒了。像去镇上赶集或出远门时，油煎包都是吃的中首选会买的东西。
他们到了那块烧香的空地时，上面并不拥挤。一是它的确宽敞，二是许多人把香扔进去就离开去寺庙里了。他们一边观察着，一边朝一面墙的角落里走去。他们放下香，在水龙头下冲洗油腻的手指。
“你妹妹在那里！”代林用沾水的手拍了拍正在洗手的松清，激动地指给他看。
灵灵正站在高处一个靠近树林的平台上。上面不止她和自己的朋友，还有许多年轻人都站在或坐在上面。灵灵正和朋友吃着冰棍，阳光透过他们头顶上的片片树叶照在他们身上。松清高声叫了一下妹妹，他和代林看到灵灵很快扭头看向他们，露出惊喜的笑容朝他们招了招手。代林也回以微笑并招了一下手，松清则弯腰拿起两把香，起身时把其中一把扔到了代林的手中。
他们走上去，把香扔进熊熊燃烧的火里，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香被烈火吞噬的景象。在阳光的照射下，火焰好像显得更旺了些。焰火越舔越高，他们感到热感灼烧着脸庞。没一会儿，他们也来到了高地的平台上。和灵灵一起的那几个人他们都认识。他们坐成一排，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松清刻意地注意着刚刚被他不小心打到了那个女孩，但最后也没能如愿。进寺庙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从高地下来进去的，但大家很快淹没在了拥挤的人群里，一转眼其他的几个人就看不到了。
像之前的几年一样，松清在每一座菩萨雕像前，都会微微地点一头，并在心中幻想着未来。而这一年的这一天的此刻，他脑海中不仅浮现了未来，还不止一次地浮现出刚刚那个女孩的面容。
他和代林随着人群在里面逛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他们完全没看到和他们一起进去的人。他们之所以很快逛着出来了，似乎也是迫不得已的。同一方向的人群裹挟而来，逆着走显然是不行的。
出来后，他们站在那块空地上，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代林突然打断商量，说自己得去上个厕所，于是松清站在原地等他回来。此刻空地中央的火焰仍在燃烧，现在仍有香被扔进去，清亮透明的烟不停地蹿上天空。当松清不再注意这些，而是透过焰火看向斜对面时，刚刚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这让他深感好像寻到了无价的宝藏。近在咫尺之处，女孩的身体周围似乎笼罩在明亮昏黄的火光中。
松清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很快又看向了她。他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和他刚才一样盯着中央的大火炉。在人群中，她文静的气质彻底被凸显了出来。
他在内心深处挣扎了许久，但没有久到代林回来找他。他挪开脚步，慢慢朝女孩所在的地方移了过去。他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最后终于到了女孩旁边，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松清想着该如何与她说上话，没一会儿他就想到了。在村里的这两年多，他和他们去其他地方工作许多次了，而这样的工作通常都是和陌生人打交道。他目睹了许多，自然在潜移默化中便懂得了许多。这些以往的经验在此刻影响着松清，让他不至于显得太过笨拙。
他和她并排站着，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不时看向她的侧脸，几次后，女孩终于扭头回望了他。他没有躲闪地迎上女孩的目光，同时露出善意的微笑。
“刚才真的对不起。”他歉意地笑着为之前打到她而道歉。
她有些羞涩，朝松清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埋下了目光。
“你一个人来这里的吗？”松清询问。
他之前观察过她的周围，似乎没有人是和她一起的，所以松清才决定这么快移步过来。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的。”她小声回答道。
松清小心地观察着女孩。她梳理整齐的乌黑发辫，灵动的眼眸，略显羞涩的嘴角，以及小巧的脸庞，都被松清看在了眼里。
松清正想问和她一起的那个人去了哪里时，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一个人出来，站到了女孩的另一边，并挽起了女孩的一只手。松清微微倾身看过去，那是他的同学，永丰的三姐毛丽。
“你们认识？”毛丽有些惊讶地问道。
没人正面回答它。
“你们是亲戚吗？”松清问。
“不是。”毛丽说，“我们之前在赶集的路上认识的。她叫赵霜。”
“你们认识？”赵霜抬起头问道。
于是松清向她自我介绍了一下，并说了他和毛丽是同学关系，以及他们两家离得有多近。
“等我一下，”毛丽突然惊呼道，同时跑动了起来，“我马上回来。”
“你去干嘛呀？”赵霜大声问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听到毛丽是否回答了。
“她刚才去干嘛了？”松清问。
赵霜摇了摇头，“她刚才也让我在这里等她。”她一脸的疑惑。
松清在脑海中找寻着话题。他询问她是哪个村的，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聊了起来。人群在走动，他们也跟着走动了起来，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都在等自己的朋友。当他们跨进寺庙门口的时候，赵霜似乎才突然惊醒，说他们是不是应该待在刚才的地方。他们对视一眼，笑了笑。但他们都没有准备回到刚才的那个地方。他们继续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松清从她的口中得知，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之前她一直都是去其他地方赶香会的。她家离这里比较远，走路要很长时间。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去豆子山赶香会，那里是离他们村最近的香会地点。她之所以这次来这里，完全是因为毛丽，毛丽之前邀请了她许多次，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这次他们是被迫从寺庙后门走出来的。后门外两旁也摆放着各种商品在售卖，几乎都是吃的。摊子一直延伸到下面的石碑路口。他们沿着小路缓慢地走着，目光在那些摊子上游离。在一个摊子前，松清停了下来。他问赵霜要不要来碗冰粉，赵霜笑着点了点头。冰粉两毛钱一碗。他们都接过了摊贩递过来的冰粉，正当赵霜准备付自己的冰粉钱时，松清抢先一步把一块钱递给了摊贩。
“我请你。”他对赵霜说。
赵霜说不用，松清表示没事的。他们来回了几次，直到摊贩开口插入他们的对话。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劝告说，赵霜可以下次请松清啊。这样赵霜才同意了。
他们在旁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站在那里喝着冰粉。他们面向人群，脚下的周边是杂草，身后是一个陡坡，上面长满了树木，成为了一片树林。
“我们得赶快回去，毛丽一定在找我了。”刚喝完冰粉，赵霜就焦急地说道。
他们很快来到了寺庙前门的空地上。赵霜搜寻着毛丽的身影，松清注意着代林，但他们都一无所获。
“去上面吧，那里好找一点。”松清指着高地说道，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下午的阳光覆盖着高地的大部分地方。在几棵大树的阴影下，松清先坐了下来，接着赵霜也在旁边坐下了。头顶的树叶时不时地颤动着，他们的脸庞感受着微风的拂面。
他们在上面待了没一会儿，就都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毛丽正坐在一个摊子里吃东西，代林则在小路上和灵灵一行人走在一起。这两个人似乎都很好，并没有显示出因为找不到他们而担心的样子，于是，他们也不急着走向这两个人了。
松清和这个女孩坐在一起，他感受到内心的颤动。这种感觉难以描述，是一种轻飘飘的体验，就像以往所有的生活重担都全部消失了，并且它们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着她眼眸，那么的灵动，完全令他心花路放。她温柔的笑容，融化了他的心。
他想一直和她坐在这里聊天，但阳光渐渐变得昏黄了。
“你明年要不要来这里？”松清问。
赵霜看了看他，想了想。
“你呢？”
“我每年都会来啊。”
“你家离毛丽家真的那么近吗？”
松清坚定地点点头。
“毛丽来我就来。”赵霜回答说。
“她和我一样的，她每年也都会来这里的。”松清兴高采烈地说道。
赵霜看着他笑了笑。
傍晚时，松清看着她和毛丽一起离开。代林站在他旁边，他站在原地看着赵霜远去的身影，那仿佛是美丽的风景令他痴迷不已。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和代林开始动身回家。一路上的许多时候，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的样子，他多么希望明年的这一天早点到来。
在离家不远处的路口，灵灵正站在那里等他们。他们三个人在微暗的天空下走上了泥路。在代林家前，代林的母亲正在屋外扫地。松清和妹妹回到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他们正在准备饭菜。饭桌上，他们聊着香会上遇到的各种事，这再次勾起了松清对第二年的这一天到来的无比渴望。
接下来他仍旧像以往那样去村里上班，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那些曾经他感到枯燥的事好像一下就都变得不枯燥了，周边的所有东西，他现在都觉得是那么的美好。
他数着日子，在各种复杂心情中等待着一年一度的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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