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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复得返自然》

    在这罟镇方圆十里之间,方家就是这儿的天,谁家应下河捕鱼,谁家应有田地耕,都由方家说了算。至少方必才是这么认为的。

    方必才五十五了,娶的正妻还有一众小妾才好不容易给他生出个可以传宗接待的儿子,他是打心底里的溺爱,可偏偏是这最爱也最疼的小儿子,却溺死了。

    方必才恨啊,恨老天怎么这么对他,他恨游浪,这奴才怎么就不能早些将自己的儿子救回来!而方必才报复不了老天爷,他只能泄愤于这个长的像鱼的奴才。

    午间小憩还被闹醒听得这贱奴竟然没死!被人救下不说还敢带着人来堵着我方家的大门?这贱奴是真一心求死不成?

    可当方必才亲眼见着自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而来的一男一女竟然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就敢把方家在罟镇上的脸面都踩到泥潭的淤泥中去了。可自己还没来得及发作,对方竟然就亮出了官府的名头让自己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

    方必才硬着头皮挤动自己的那张老脸,硬生生的拧出了一张笑脸,对着陈述遥遥一拜:“官爷您息怒,是我莽撞了,本人斗胆一问,官爷是从哪来?来我罟镇又是所为何事?”

    陈述见此不禁对方必才的脸上功夫啧啧咂舌,他们两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说是在他的头上拉屎了,这老头没想到还能够忍耐。

    陈述正声,收回亮于身前的腰牌,双手负于身后:“本官从景城来!至于何事,要和你禀报?或者说你觉得你有命听官府的密报?”

    “啊,啊自然是不敢。”方必才擦一把汗。

    越烦附和:“我二人路途在一渔屋发现被吊在屋中整整四日的游浪,他已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与我们说了。”

    方必才连忙开口道:“官爷!这是鱼妖啊!他摄我家小儿的精魄...所以我家小儿才会在水中溺死!你们看他的身上,那腌臜的模样哪里是人!”

    游浪低下头,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身子拼命地往衣物里缩。

    越烦出声反驳:“他不是人?若不是游浪跳下水里捞起你儿子,你怕是只能给你儿设个衣冠冢了!别的无知百姓胡乱说也就罢了,可你全家包括这看门的门房开口闭口说游浪是鱼妖,他是外貌异于常人,但我看你们的心可没有一丝像人!”

    游浪看着越烦,嘴上说不出话,用手揉搓着眼睛。

    此时,罟镇的民众都被此处的动静所引了过来,有人是正午休完挑着锄头准备下地,有人是拉着渔网准备继续去捕鱼,总之无数双眼盯着此时已经下不来台的方必才。

    方必才眼见这面皮已然被撕破:“你你你你放肆!我方必才在这罟镇说谁是妖,谁就是妖!谁是人,谁就是人!这鱼妖本就是我的奴仆,我就是算杀了他,你们官府也管不着!把你们的腰牌取来我再看看!”

    确实,游浪是方家的奴隶,就算是方必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游浪打死,也没有哪家官府能为游浪出头,只因律法为此。

    陈述见方必才已然无法忍耐这个让他颜面扫地台子,陈述准备将这出大戏唱的更热些。

    陈述厉声开口:“住嘴!你这良心被狗吞了的杂毛老畜生!”

    越烦侧目啧啧咂舌,好小子,看不出来还挺会骂人的。

    方必才为之恍惚,周围的看客都噗嗤一笑,杂毛畜生哈哈哈,似乎还有些贴切,你看这方家老爷这刚睡醒的模样,头顶的毛还没捋顺呢哈哈哈哈。

    方必才自打生下来就是含着方家的金汤匙,自打生下来就抱着祖上留下来的地、财,自打生下来就在这罟镇高人一等,何时有人敢如此侮辱他?忍无可忍!就算是官又如何!我方必才就是这罟镇最大的!

    “都给老子上!给老子上!”方必才怒吼道“把这两个假冒官府的人拿下!老子不信有这么年轻的官!”

    方家的仆役见惯了自家老爷在罟镇的为所欲为,自然是听从方老爷的每一道命令,身后六七人便咋咋呼呼的一涌而上,手中抄着木棒便向陈述三人冲去。

    而这正中陈述的下怀,因为越烦在前,只见越烦斗志昂扬的冲进持棒仆役群中,就好像是一只猛虎杀进了一个猴群,越烦一把按住首当其冲仆役的手中棍棒,随后经典的仙人垂钓的一脚,幸而身后不是什么激流,只是其他的仆役都被他撞倒,随即越烦自然是不得手下留情,每人赏下一记棒子敲在头上,一群猴崽被猛虎杀的七零八碎。

    而此时,陈述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人群再一次掏出那块腰牌,理直气壮:“方家当街对官府要员行凶!”腰牌对着人群晃了一圈,而人群中有些个有见识的认出来大声高呼:还真是官府的腰牌!真有如此年轻的官老爷!

    陈述见状满意的收起腰牌,而此时越烦已将方必才一把拽到跟前狠狠的撂倒在地。方必才只记得前几刻自己的仆役被这女人一人干趴下了,养了这么些年的护院家丁除了在镇上耀武扬威,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方必才极其在意自己的脸面,见往日对自己卑躬屈膝的镇民,往日见了自己恨不得给自己捏肩捶背端茶送水,今日却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他正想要挣扎起身,听得一阵铿锵出鞘声,陈述一把横刀抽出架在了他的颈间。方必才全身的汗毛立起,一股寒意从脚直冲天灵,他不再敢动。

    “袭击官员,死罪难逃,但我张继想给你做一个买卖。”陈述这样说道。

    方必才不再管什么颜面,一个劲的颤抖着点头,生怕剐蹭到这寒刀。而方必才只觉的这把刀一个劲的在蹭自己颈上的皮肤,似乎已经割破见血了。

    “用游浪的自由身买你的命。”游浪听言看着陈述喃喃道“老爷...”

    而方必才听此甚至根本没有思索就急忙开口大喊“好!可以!我换,我买!”

    “这可不是与你口头上的谈判,将卖身契拿来。”陈述冷淡的开口,而方必才头也不动地吩咐着现在后方双脚打颤的门房去将藏在他屋里柜中的卖身契拿来。

    门房听闻连滚带爬的奔回方家。

    片刻之后,门房将属于游浪的卖身契约取来双手递上给了陈述,而陈述将这一纸契约接下,同时架在方必才脖颈上的横刀也收下。

    方必才全身一软,趴倒在大庭广众面前,而他身下似乎一股热流涌动,紧接着是一阵尿骚味,打湿了方必才的下身。人群中传来阵阵的嘲笑。

    而游浪看着陈述手中捏的一纸契约,思绪不由得被拉回了不知多少年前。

    只记得那是第一次被当做牲畜一般被买卖,脑海中那个应该被称作是爹的影子捏着自己的大拇指画押,按在一纸契书上,小小的指头留下鲜红的手印,随意的就定下了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

    游浪有过反抗这由他人所决定的命运,有过挣扎这被他人所奴隶的命运。

    而在每次挣扎过后被打的皮开肉绽,折磨的生不如死后。在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惊人的外貌,一次又一次的被当成牲畜一样被买卖后。

    游浪自己也记不起是何时起已经不再反抗,不再挣扎,接受了所谓奴隶的命运。

    但今日,陈述将这张契书递给了自己,这道锁住自己咽喉十几年的枷锁,陈述将钥匙递给了自己。游浪指间颤抖着接过契书,一字一句的看着契书上写下的文字,游浪认不得字,但他认得自己按下的画押,如今终于命由己定,不觉已泪满衫。

    他捏着这张契书的两角,将契书撕成两半随后紧紧攥在手中,他解开了身上枷锁的一半。

    游浪泪眼婆娑的看着陈述,正要开口。

    “我说过,不要叫老爷。”

    游浪摸了把鼻涕:“哥,谢谢你。”剩下的一半枷锁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