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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刺杀

    周扬尘骑在马上扭头看同样骑马的尹洹,又看了看后面的马车车厢,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冲动,仿佛想开口问点什么,但自幼所受的教导又不许他这么做,不由得有些浮躁。

    师父说过,非礼勿言。

    嘉宁翻着手中的书,以阅读来减轻马车颠簸带来的伤口疼痛。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喜欢八卦喜欢聊天的人,但也发现自从“前世的林嘉宁”和她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融合之后,她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改变。

    而且脑子里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很陌生的词汇和句子,她不知道它们的出处,却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她觉得自己变得感性变得洒脱,比如她发现自己在对一些事物和规矩发生了某种质的认知变化。

    她知道自己还是自己,自己的目的和最终目标从未动摇,但她同时仿佛也看到,曾经的自己在泥泞政局中的盘桓四顾举目无助,而现在,她仿佛跳出了那个泥潭。

    虽然此行前进的方向还是那个泥潭,但现在的她,再也不是挣扎其中的猎物,而是泥潭岸边,拨弄泥潭的人。

    只有关于那个林嘉宁的一切,是她绝不能说出的禁忌。

    大周末年,帝死局乱,礼崩乐坏,文哭武嚎,信义不存,礼节不复。

    然而即使如此,移魂之事仍属于古巫之法,不可提及,轻则一人断头丧命,重则邦国之间兵戎相见。

    嘉宁其实并不信所谓的前世,她只信现在,对于那个落在她脑子里的林嘉宁,那或许,是另一个死人的魂灵,借故想在自己身上重生,怎知自己当时没死透,反而压制了她。

    那女孩,不像是恶灵。

    嘉宁将书扔到一旁,微微叹息。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单纯的林嘉宁,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

    张家自张灵稚起三代之内的人大多已经离世,而身份年龄最大的,是张灵稚的长孙,张齐的父亲,也于三年前卒。这位老太爷恪守祖训,终身未出惊神城一步。

    此次前往长安北上的队伍,由张子玉的三叔张卫带队,即将前往的,是唐国的权利中心。

    促成此次张家北上行程的,除了张家祖训之外,还有嘉宁在背后的全力推动。

    长安的势力格局在表面上看分为两派,分别是由尹相领导的文派和以韩沉为首的武派。

    而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公主党、正统党、太子党、温和派和激进派等大大小小的派别,这还没有算上更加复杂冗沉的北方氏族。

    当初做计划时,将来她若回归,便会首先清除异己,以张家作为核心来发展势力,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沈靖死的太早,她回唐国的也太早,一切布局都还未曾展开,而且,她的计划中,可没有韩沉之死这一环。

    韩沉这一死,好坏目前都很难说。

    好处是,张家可借机收拢旧部,并进一步蚕食武派的势力,且韩沉之死使得局面更加混乱,也更好布局。但坏处也很明显,乱局之中,难免有些混账,想些异想天开自立为王的事情。

    嗯……

    希望韩凌和韩冲不要跟他们的三弟一样有勇无谋,只要过了这个年,能把张家和尹家绑起来,来年再对付他们就好办多了。

    嘉宁心中想着,突地感到马车颠簸了一下,随后马匹像疯了一样向前狂奔,她没调整好身姿,整个后脑勺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车壁上,瞬间眼神涣散起来。

    外面传来了箭矢破空之声,短促极速。

    “小心!闪开!”周扬尘策马疾驰,在他的马和拉车的二等马并排时,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凌空跃起,竟在狂奔的马头上狠狠一踏,而后腰身扭动,稳稳落在惊马上,双手扯动套头,生生将马拉扯的人立而起!

    趁此短暂空隙,尹洹闪身进入车厢内,扶着昏沉的嘉宁跳了出来。

    嘉宁脑子有些不大清楚,只看到一身白衣的周扬尘脸色严肃的从马背上跳下,那匹拉车的二等马屁股上中了一箭,力道之大几乎将整只箭没入其中。那马原地跳了两圈,又拉着车厢向着一处林子疯狂窜去。

    尹洹早已将嘉宁扶到自己的马背上,令她俯身抱着马脖子,而后剑鞘一抽将马送了出去,那马向着张家的队伍奔去,嘉宁伏在马背上,迷糊中看到一群身手矫健训练有素的蒙面人冲将过来。

    “子玉……”她呢喃了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偏偏又不会晕过去,恶心反胃的令她极为难受。

    后面的变故张家人也看到了,很快,一队精练的私兵便迎了上来,嘉宁强忍着晕眩和迷茫,低声说道:“救他们……”

    “姑娘!姑娘!”

    一声声亲切的像母后声音的呼唤声传来,那声音温柔和缓,带着一丝丝隐瞒不住的亲昵。

    “母后……”嘉宁嘴唇张了张,勉强从对方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想起昏迷之前的场景,不由心中一紧问道:“我的两位同伴呢?”

    “你放心,他们没事。”妇人说着,扶着嘉宁坐起,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温水给她润了唇。

    这妇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样子,衣着并不奢华但很是考究,面容和善,令嘉宁心生好感,不由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她。

    “多谢相救,不知你是?”嘉宁试探问道,熟悉的感觉很强烈,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妇人笑了笑没说话,旁边递水那丫鬟则回道:“我家夫人闺姓邵,是惊神城张家大夫人!”

    邵家二姑奶奶?

    张子玉的母亲?

    嘉宁一怔,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强烈的熟悉感了——她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张家大夫人,但却见过她的画像!

    “翠微,你去看看这位小姐的药是否熬好,然后派人去通知大公子,说这边已无事,让他不必挂怀。”

    丫鬟点头应道:“是,夫人。”她转身将剩余的人遣出临时搭建的帐篷,这才小跑离开。

    嘉宁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待下人都退出去之后,大夫人才从床边站起,恭敬地行礼道:“臣妇参见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为了不使人怀疑,妇人方才多有冒犯之举。”

    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低眉顺眼。

    嘉宁撑着身体虚扶一把,苦笑道:“张夫人不必多礼,是我要谢你才是!”

    她望着对面的妇人,不由又想起了那幅画,画中的女子年轻有朝气,面前的妇人温婉知礼节。

    “张夫人,娘家是河洛邵国公家?”嘉宁轻轻开口问。

    “正是!”张夫人含笑点头,目光柔和。

    嘉宁看着她的目光,略有些迟疑地问:“张夫人,认识先皇后么?”

    “认识!”她目光愈加柔和,轻声道:“公主这般相问,可是因为曾见过我的画像?”

    嘉宁一愣,旋即点点头,“正是!我曾在凤藻宫见过夫人少年时的画像。”

    “那是你母后亲手画的。”张夫人感叹了一声,略带伤感说着。

    “我与先皇后幼年相识,做了多年好友,直到我出嫁,怎能想到,她来送我那天,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她与张齐成婚时,张齐的父亲还在世,彼时因守着张家祖训,她嫁入张家便是张家人,只要张家自张灵稚始三代人里还有长辈在世,张家人就不得出惊神城。

    而她终于可以出惊神城的时候,先皇后已薨逝三年。

    那年张齐携子入京,回来的时候专程求文帝赐了嘉宁公主和明元太子的白画以圆了爱妻与先皇后的友谊,那画上的明元太子不过两三岁,尚看不出轮廓来,只是那个身着宫装却手持长枪的稚嫩女孩儿,面容与先皇后幼年竟有八分相似,霎时便叫她红了眼。

    嘉宁听着她与母后的旧事,也不打断,反倒是颇有兴趣。在她记忆中,母后是威严的,但也是慈爱的。张夫人口中的母后,却是活泼而有灵气的姑娘。

    只是宫门一入,从此与人间决绝。

    直至小半个时辰后,丫鬟翠微才掀了帘子走进来,双手捧着一托盘,上面用翠白描画的瓷碗盛着一碗药。

    “夫人,药熬好了。大公子方回信儿来说:知道了,请母亲多费心了。”

    “嗯!把药给我,是你盯着的么?”

    翠微点头,“是熹微亲自选的药材,亲自熬得药,未经他人手。”

    张夫人这才再次点头,汤药散发出一股子的浓郁味道,她却仿若不觉,用银勺子吹凉了自己先喝了一口。

    此举让嘉宁一惊,立刻道:“夫人,你……”

    张夫人对着她笑了笑,手中搅动着,待温度合适后才递给嘉宁,“来,把药喝了。”

    她的举动让嘉宁想到了母后,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了。

    嘉宁沉默着一口气喝完,只觉苦味在舌尖翻滚,差点吐出来,她最近药喝的太频繁了。

    “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不能再拿自己去冲锋陷阵,你这一身伤,倘若你母后知道,该多心疼啊!”

    嘉宁默然,母后薨逝之时她才六七岁,而今,她其实连母后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夫人!”帐篷外一个丫鬟叫了一声,“张大春来了。”

    “知道了。”张夫人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你再休息一会儿,你这一身的伤病,对你们赶路没有好处,以后跟在我身边,这一路上,好歹还能护持你!”

    嘉宁露出笑容,轻柔道:“一切但凭夫人安排,只是麻烦夫人将我两个朋友也安排好,他们身份贵重,是不能有闪失的。”

    “……好。”张夫人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声,而后向着帐篷外走去。

    嘉宁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刺客死了好多、大公子没查出什么来的话。

    她抚摸着后脑被撞击的位置,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原来不只是别的国家,就连唐国之内,都有人不希望她回去么?

    离开惊神城,到达郅城与魁末军汇合的这一段路,是刺客能刺杀她的最后一个机会,果然那些人就动手了。

    幸得她与子玉早有预料,并未有什么大乱。

    可到底是谁想让她死在路上,不能回到长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