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都续上（一）
十五年前，时任江州牧的周续，面对的是一个叛军四起，朝廷尚且内忧外患的时代，当时的江州州府还是在姑苏。
就是那个小桥流水人家、乌蓬舟渡、黑瓦白墙的江南水乡。不过水运亨通，若是战时，也自有多般弊漏。
自古皆知，天下以江州最为繁盛，江州又以姑苏为最，繁盛迎来的不止是金银之物，也有可能是刀戈。时年三月，叛军攻城，周续率城内护卫誓死固守，城内水道众多，城外却是有着一条宽广无比的护城河，先攻不成，当时的叛军首领荆舟却是通晓水讯，只命令属下围而不攻，背靠着北方更为庞大的叛军集团，他们有的是耐心。
事后史书记载，时年七月，汛期至，城外护城河内水位大涨，荆舟名手下以浮木竹枝造以浮桥，只一片浮桥便可承载数百人，士兵行于其上，如履平地。不日，城破，叛军入城。然周续仍以城内水道交纵，与叛军对峙，以己方知晓各处水道通渠，与叛军一道竟又僵持四月。
时年十一月，眼见河道之中渐起薄冰，而自己虽有十倍于姑苏守军，却无地利之便，更不论那城中人和之利。荆舟掰碎一块河中薄冰，在手中不断碾碎揉搓，又环顾起已经拿下的半个姑苏城，手中碎冰缓缓撒落河中，随着水流而逝。
第二日，天尚有晨色，周续早早起身，沿着一条河道，去向议事处。却是他平生最难以忘怀的一幕，只见昔日饮水浣衣的清澈河道慢慢流过血色，开春之时尚还与自己打趣说笑的妇孺老幼此刻紧闭着双眼，身上刀痕狰狞可怖，从河道远远处不断漂来，一个熟读圣贤书籍，谨记儒家典籍的周续顿时跑开，可城内河道众多，一处尚且如此，其他处又何曾可免？纵横交错的河道，血红色的河水沁着冰块，冰冷无声的尸体随着水流四处漂荡，此刻，他逃不了了。终于在一处显得壅塞的河道处，几十具身起薄冰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嘴角乌黑，面色煞白，身上处处翻出的血肉，周续踉跄跪倒在桥上，肝胆欲裂，双手死死扣在头上，桥下恶尸横陈，桥上以头撞地，桥上桥下，同样是血流不止，一位饱读诗书，本该是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就这么疯了。
翌年春节前，姑苏城破，昔日随周续固守的下属尽数被屠戮，那一日，荆舟独坐州牧府大堂之上，堂下押解着一个痴呆癫狂的读书人，正是周续。
昔日最重洁净精微、被玄泽书院誉为江州颇具古之君子遗风的周续，此刻正蓬头垢面，踉跄匍匐着，爬到挂着一幅姑苏城防图前，一把扯过，嘴里只喊着，“明明，明明，明明。”，喊声渐大，到最后尽是痛哭流涕，嚎啕着将那副图紧紧抱在胸中。
那一日后，世人再不曾见到江州牧周续，只是姑苏城内多了一个抱图流徙的老乞儿。
云念生给赵平儿讲述着有关那个老乞儿的故事，一手拨开塞子，又是只轻嗅几口，叹叹放回。
“什么时候回去？”
赵平儿只是讪讪笑着，却不答话，转而问道：“那之后呢？怎么我没听说过荆舟的名字啊？”
“赵绿吟！”云念生双眼紧紧注视着这个从头至尾只当自己是普通农家女子的赵平儿，她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镇住，脸神之中，只有茫然。
“咳咳，后来玄泽书院就出手了，国祚大势，两军交战，只要是以兵对兵，玄泽书院不会管，所以即使周续有着儒家书院君子身份，但只要他还兼着江州牧的身份，书院便绝不会出手，可是姑苏城内平民被戮，那么为生民立命的儒家就要与他们算一笔账了，再然后就是辛家执掌江州，你刚刚见过的就是辛家的大少爷。”
“那辛少爷名字是不是就取自临安城？”
“或许吧。”云念生看着兴致不减的赵平儿，不愿扫了兴。
“毕竟这临安是他的祖地。”
“要是早知道些就好了，以前我在月轩楼里经常听到一些姐姐在吟诵他的诗词。”
“哦，那你最喜欢他的那句诗词？”
“了却君王天下事！”说道尽兴处，赵平儿向前提了一步，两指并拢做剑状，好不霸气。
“这不是你那些姐姐妹妹会吟诵的吧。”
赵平儿憨憨挠头，“嘻嘻，是几个穿盔甲的将士在楼顶酒酣时说出来的，我就记下啦。对了，云少爷，你好像和辛公子很熟嘛，你最喜欢他哪句诗词？”
云念生摇了摇头，却见她在一旁摘花，等到再对上那双无忧眸子，匆匆努过脸去，半响后再轻轻念出“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再回顾，绿衣少女早已在分采花丛众美，云念生远目望向阴雨过后的熠熠斜阳，浮云斜随，如沐金光，意态阑珊，是不是那句“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更好些？
就是那个小桥流水人家、乌蓬舟渡、黑瓦白墙的江南水乡。不过水运亨通，若是战时，也自有多般弊漏。
自古皆知，天下以江州最为繁盛，江州又以姑苏为最，繁盛迎来的不止是金银之物，也有可能是刀戈。时年三月，叛军攻城，周续率城内护卫誓死固守，城内水道众多，城外却是有着一条宽广无比的护城河，先攻不成，当时的叛军首领荆舟却是通晓水讯，只命令属下围而不攻，背靠着北方更为庞大的叛军集团，他们有的是耐心。
事后史书记载，时年七月，汛期至，城外护城河内水位大涨，荆舟名手下以浮木竹枝造以浮桥，只一片浮桥便可承载数百人，士兵行于其上，如履平地。不日，城破，叛军入城。然周续仍以城内水道交纵，与叛军对峙，以己方知晓各处水道通渠，与叛军一道竟又僵持四月。
时年十一月，眼见河道之中渐起薄冰，而自己虽有十倍于姑苏守军，却无地利之便，更不论那城中人和之利。荆舟掰碎一块河中薄冰，在手中不断碾碎揉搓，又环顾起已经拿下的半个姑苏城，手中碎冰缓缓撒落河中，随着水流而逝。
第二日，天尚有晨色，周续早早起身，沿着一条河道，去向议事处。却是他平生最难以忘怀的一幕，只见昔日饮水浣衣的清澈河道慢慢流过血色，开春之时尚还与自己打趣说笑的妇孺老幼此刻紧闭着双眼，身上刀痕狰狞可怖，从河道远远处不断漂来，一个熟读圣贤书籍，谨记儒家典籍的周续顿时跑开，可城内河道众多，一处尚且如此，其他处又何曾可免？纵横交错的河道，血红色的河水沁着冰块，冰冷无声的尸体随着水流四处漂荡，此刻，他逃不了了。终于在一处显得壅塞的河道处，几十具身起薄冰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嘴角乌黑，面色煞白，身上处处翻出的血肉，周续踉跄跪倒在桥上，肝胆欲裂，双手死死扣在头上，桥下恶尸横陈，桥上以头撞地，桥上桥下，同样是血流不止，一位饱读诗书，本该是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就这么疯了。
翌年春节前，姑苏城破，昔日随周续固守的下属尽数被屠戮，那一日，荆舟独坐州牧府大堂之上，堂下押解着一个痴呆癫狂的读书人，正是周续。
昔日最重洁净精微、被玄泽书院誉为江州颇具古之君子遗风的周续，此刻正蓬头垢面，踉跄匍匐着，爬到挂着一幅姑苏城防图前，一把扯过，嘴里只喊着，“明明，明明，明明。”，喊声渐大，到最后尽是痛哭流涕，嚎啕着将那副图紧紧抱在胸中。
那一日后，世人再不曾见到江州牧周续，只是姑苏城内多了一个抱图流徙的老乞儿。
云念生给赵平儿讲述着有关那个老乞儿的故事，一手拨开塞子，又是只轻嗅几口，叹叹放回。
“什么时候回去？”
赵平儿只是讪讪笑着，却不答话，转而问道：“那之后呢？怎么我没听说过荆舟的名字啊？”
“赵绿吟！”云念生双眼紧紧注视着这个从头至尾只当自己是普通农家女子的赵平儿，她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镇住，脸神之中，只有茫然。
“咳咳，后来玄泽书院就出手了，国祚大势，两军交战，只要是以兵对兵，玄泽书院不会管，所以即使周续有着儒家书院君子身份，但只要他还兼着江州牧的身份，书院便绝不会出手，可是姑苏城内平民被戮，那么为生民立命的儒家就要与他们算一笔账了，再然后就是辛家执掌江州，你刚刚见过的就是辛家的大少爷。”
“那辛少爷名字是不是就取自临安城？”
“或许吧。”云念生看着兴致不减的赵平儿，不愿扫了兴。
“毕竟这临安是他的祖地。”
“要是早知道些就好了，以前我在月轩楼里经常听到一些姐姐在吟诵他的诗词。”
“哦，那你最喜欢他的那句诗词？”
“了却君王天下事！”说道尽兴处，赵平儿向前提了一步，两指并拢做剑状，好不霸气。
“这不是你那些姐姐妹妹会吟诵的吧。”
赵平儿憨憨挠头，“嘻嘻，是几个穿盔甲的将士在楼顶酒酣时说出来的，我就记下啦。对了，云少爷，你好像和辛公子很熟嘛，你最喜欢他哪句诗词？”
云念生摇了摇头，却见她在一旁摘花，等到再对上那双无忧眸子，匆匆努过脸去，半响后再轻轻念出“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再回顾，绿衣少女早已在分采花丛众美，云念生远目望向阴雨过后的熠熠斜阳，浮云斜随，如沐金光，意态阑珊，是不是那句“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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