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了却君王事，作灯把天青（下）

    痴笑了许久后，青衣男子才缓缓止住笑声，只留得满心的落寞与凄凉望向灰衣主簿一字一句问道：你我共事十五载！颠沛流离到如今，可比得昔日你那锦绣前程？

    案台下方的原本神情严肃的灰衣主薄目光看着眼前仿佛已万念俱灰的青衣男子，竟是也跟着痴痴的笑了几声，一袭青衣则是一言不发的看着灰衣主簿，只等着他的应答。

    随着灰衣主簿眸子清明收敛起嘴角笑意，脸上渐渐浮现起读书人的桀骜的高声道：十五载以来，与那位望川楼立志扫净天下不平事的翩翩少年郎共事，比得！

    与那位立精图志的户部尚书共事，比得！

    与那位那一心为民的靖州巡抚共事，比得！

    与眼前的杨政清共事！张某忽然有些感到不值了！

    只因昔日的杨政清才不惧这长夜分毫！也不畏朝中杂碎的恫疑虚喝！大梁有那时杨政清这漫漫长夜便会闪起点点星光！那怕只是那弹指一间！

    灰衣主簿依旧如之前那般敷手矗立堂下，但他那如”明灯“般的目光，像是能射入人幽暗的心底，那满腔如浩荡长河的书生意气，海倾不溃，直冲人的心河，就连一旁灯火的光韵也仿佛为他倾倒，将那文人风骨照的透亮。

    此时青衣男子一身的夕阳暮气，早被灰衣主簿高亢长言，一冲而散！只是目光如炬的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神情时而癫狂、时而惭愧、时而欣慰，长长的沉思着。

    随着一袭青衣眸子青光一闪，嘴角渐渐勾勒起了几分淡淡笑意，缓缓起身，向着灰衣主簿深深作了一揖感激道：未修已心，便想修得外身！今日杨政清，受教！你，张渗！才是杨某这漫漫长夜中的明灯啊！

    灰衣主簿则是还了一礼淡淡笑着回应道：十五载来，还是张渗受教的多！今后更是要叨扰杨公了。

    杨政清并未继续还以文人的谦虚，只是叹息一声转身若有所思的看着高悬在头顶之上，写着”了却君王天下事，燃身作灯把天青“的牌匾，皱起了眉头。

    过了片刻才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叨不叨扰！先过了此关再说！

    灰衣主簿顿时忽感诧异，不知其意，心中一阵暗自思索，随后才问道：难道刚刚杨公有想到了破局之法？

    杨政清则是面露沉重之色的颔首示意说道：不过是下下策罢了，可如今党争越演越烈，若是再让军国大事与他们再扯上关系，大梁怕是要亡在他们手中！

    你可还记得一旬前那寻到我府上的江湖方士所说？那事如若是为真，想必也是朝中那些败类所为！

    听到此处原本还意气风发的灰衣主簿顿时勃然变色，心中泛起阵阵寒意，连劝解道：万万不可啊！杨公！此事早与你商议过了，靖州城不知有多少他们的眼线，此事一旦败露，若他们狗急跳墙将是灭顶之灾！

    现如今我等应积蓄力量，假以时日定能掣肘他们。

    杨政清此时却是摇头无奈的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想靠我等，让他们分崩离析，已是难如登天，现如若是再让他们执掌军权，我大梁恐再无宁日！现如今我等也只能依托圣上还有几分清醒了！

    下方的张渗此时越是想的深入，心中越是泛起阵阵恶寒，他心底明了杨政清所说破局之法，便是先派人前去查看事情是否属实后，再由曾时任大梁王朝户部尚书的杨政清，秘密进京觐见。

    而早已不得圣心的杨政清，此次一去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死谏!倘若此行未能瞒过眼线，被朝中之人察觉。

    不管是朝中之人狗急跳墙，或是早有防备杨政清便是死路一条，到时就连靖州城中的家眷都不能善终。

    看着眼下刚刚还抑郁不得志的青衣男子，此刻便要为家国兴亡赌上一切，张渗心中除了敬畏便是痛心。

    张渗嗓音有些颤抖的高声劝阻道：杨公此事我决不同意！先不说此事真假，家眷尽数都还在城中，应为他们多考虑些，还请杨公三思！

    此时杨政清早已背过身去，不再看下方处处为他着想的男子，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心若止水的说道：无妨！我会写与两封信交于门客，若是此事不成，只要有那两封迷信在，他们便不会为难杨某的家眷！你也不必再劝了，这是我等唯一破局之法，也是杨某的命。

    张渗看着那孤独背影神情中尽是藏不住的悔恨，自知那位说一不二的杨政清回来了，但却不是他想要的，默不作声了很久，任旧在等待他改变主意。

    但只听杨政清淡淡的吩咐道：张渗！听令！

    眼看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弭后，张渗只好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收起，拱手回应道：张渗！在！

    杨政清道：现我令你，立即召集门下所有客卿，前往城西查清事情原委，事后由安定山向我直接禀报情况！

    说到此处时杨政清语调渐低有几分伤感道：此间事了！你我便不必共事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去看看我大梁的日月山河！

    张渗此时有些了失神，在原地促足了许久，良久才拱手扯着沙哑了的嗓音低沉的回道：张渗拜别杨公！

    说完便落寞的向堂外走去，直到门前时才回头望了望那袭依旧背对自己的青衣，才收起五味杂陈的念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