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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道无缘 小道无望

    妖人风波结束已经三月有余。

    这些日子,李鹤一除了去过一次西市的天工作坊,便再没出过郄府的大门。不是他不想,而是那崇元明与无影飞鸿隔三差五便来邀请,城主还要他随老爷一同上朝,他不厌其烦,便对外声称患了顽疾,会传染。郄八金自然是同意的,他也借机在家中偷懒了三个月,不用再去朝堂中发呆。

    时间一晃就是夏至,一场暴雨席卷了整个中原,且久久不愿退去,这雨来得暴躁,不少百姓都说是妖邪作祟,纷纷到湛阳城中祈求城主除妖。

    城主府中,工部司星阁的学士们把脑袋埋进厚厚的气象典籍中,手中的算盘被敲得叮当作响,石墨笔也在草纸上一刻不停地写着。

    郄府前院,李鹤一皱着眉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又弄不清原因。

    郄然突然从门外跑回来,浑身湿透,他冲进大堂,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喊道:“爹,南州大涝,我要去赈灾!”

    “胡闹!”堂内传出老爷的怒吼,接着谈话声便被雨水淹没。

    李鹤一被凌乱的心绪驱使着跳上了房顶,雨水无情地击打着他的身躯,灌进他的鼻孔和口腔,让他喘不过气来。渐渐的,他只觉得心情越发烦躁,仿佛走火入魔一般。为了平复心境,李鹤一运转金丹妙法,聚引天地灵气,却发现无论他如何运转,始终卡在了化炁为神这一步上。于是他凝神入心,关闭五感,以心为眼,感知这世间的元炁,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丝毫没有元炁的踪迹……

    修行之人放眼天地,心眼所见之流光是为灵气,灵气形成之根本,便是元炁。元炁者,乃是混沌之初诞生的天地万物之根本,无形无实,存在于世间所有角落。炁聚则万物生衍,炁散则万物消亡。

    见金丹妙法无法顺利运转,无奈之下,李鹤一只能用练气决稳住了心神,喃喃道:“怪事,我既然能修炼练气决,为何感受不到灵气之根本所在?”

    他的金丹妙法是他与生俱来,沟通天地灵气的无上仙法,此番却寻不到元炁所在,这让他不得不猜测与自己的心伤有关。

    “要不然去百里外的小山村中,寻我种下的那棵求子树,在树下打坐试试?”

    拿定主意之后,李鹤一站起身来,尝试运转五行纯金之法,看能否御风飞行。只见他掐诀默咒,一道金光覆盖全身,紧接着一跃而起,噗通一声砸回了院中,摔了个狗啃泥。

    “好重……”

    这一幕刚好被大堂内的老爷看见。老爷和郄然在堂内争执,他的身子正对着门外,眼瞅着一个人影从天上掉了下来,吓得他急忙跑出来看。

    “李鹤一!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李鹤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又抹了把脸,站到了屋檐下,浑身湿透的他,头发也乱糟糟的,显得十分狼狈。

    “没事,我方才在房顶望风,脚滑了……”

    老爷斥道:“这么大的雨,望什么风?”又回头对郄然说,“然儿,让厨房烧桶热水,给李鹤一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郄然心里还在埋怨父亲不让他去南方赈灾的事,嘴里碎碎念着,很不情愿地往厨房去了。

    李鹤一则谢过老爷之后,转身回书房去了。他有心即刻出发去城外,可是方才在雨中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心烦意乱,体内的真气分明在胡乱冲撞;骑马到城外小村,少说也得一个时辰,路上若是再遇到什么阻碍,恐怕真会走火入魔,因此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走着走着,李鹤一再度抬头凝望天空,思考着如何熄灭心头的无名火。他那金丹妙法自从离开洞府后,如今才第一次施展,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怪事。想那临江仙洞,灵气葱郁,仿佛沐浴在琼浆玉露之中,即便不运转金丹妙诀,也能感受到天地之间那股精纯的元炁。方才之事太古怪了,若真是他金身出了差错所致,也就罢了,若不是,恐怕这人世间将有大难。想到这些,李鹤一不觉隐隐有些担忧,心头那股无名火也更加旺盛。

    回书房取了干净衣服后,李鹤一到后院偏房中洗净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又回到了书房。正巧,郄然也在书房里面,耷拉着眉毛,十分不爽。

    “公子?”

    郄然看了李鹤一一眼,并没有理他,脸上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李鹤一走上前来,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郄然吐了一口怨气,说道:“南州发大水了,我想跟着城中军队一起去赈灾,我爹不让,还骂我。”

    李鹤一道:“南州在哪儿?很远吗?”

    郄然有些诧异,他道:“你在说什么呢,南州就是中原州的南部啊。”

    李鹤一恍然大悟,心说“我自离开洞府以来,没去过湛阳城方圆百里以外的任何地方,还以为真有个州叫南州呢。”

    郄然见李鹤一不说话,便觉得有猫腻,于是笑道:“鹤一,崇先生不是说你是仙人吗。我听说仙人都是云游四海的,怎么感觉你连中原都没出过一样?”

    李鹤一脸颊通红,吞吞吐吐答道:“我这不是正游着呢吗,湛阳城,第一站啊。”

    郄然笑了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鬼点子立刻冒了出来。他用胳膊一把将李鹤一的脖子拢到了胸前,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耳边说:“鹤一,要不然你用点法术,偷偷把我送到南州区,到时候再把我接回来?”

    李鹤一缩着脖子,道:“不行,公子,老爷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而且,我现在也不会那种法术啊。

    郄然道:“怕什么,你跑不就行了,等我回来了跟爹爹求过情,你再回来呗。”

    李鹤一摇了摇头,坚决不肯。

    郄然一把推开他,骂道:“好小子,忘恩负义,算了,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偷偷骑马过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鹤一哪里会不知道郄然这点小把戏,冷笑一声,根本不理睬他,回床上躺着去了。

    郄然回过头,发现李鹤一并没有拦他,无奈地耸了下肩膀,又坐回了凳子上。

    李鹤一撇开话题,说道:“公子,我有件事情很好奇,为何城主府和飞鸿府的人,都是席地而坐,面前置一张小几,咱们府上却是用的桌椅板凳?”

    郄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城主府的规矩用了几百年了,一直都没变过。飞鸿府照猫画虎,学的城主府呗。”

    李鹤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鹤一,你真不肯帮我?”

    李鹤一又摇了摇头,郄然只能叹了口气,悻悻走出书房。

    郄然去南州赈灾这件事,李鹤一断然是不会帮他的。这场暴雨让他自己都有种危如累卵的感觉,若是真让郄然去了,自己恐怕很难护他周全。李鹤一眼下打算,还是先找机会去城外小山村中,找到那棵求子树验证心中的猜想为好。

    暴雨一直到夜里丑时才稍微收敛了些势头,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也渐渐稀疏下来。李鹤一翻身坐起,长舒一口气后,穿上衣服往门外走去。来到门前,他又有些犹豫,手往门把放上去又收回来,反复数次之后,终于推开了门。一路绕到后院,从后门偷偷离开郄府。李鹤一运转练气决,一跃三丈,冲开雨帘,往城外飞奔而去。一路风驰电掣,饶是如此,等他见到小山村的轮廓,也是寅时了。李鹤一来到余寡妇家门口,连一口气也没歇,直接运转金丹妙诀,感受求子树的存在。

    小院里,那棵求子树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上面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藏在树叶之中,躲避着雨水的侵犯。余寡妇家的小屋屋檐下,砌了几块新砖,似乎是之前的泥墙破损过。如今能买得起砖瓦,想来她的生活还算富足,不至于丈夫去世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惨境。

    求子树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源流,枝头忽然冒出颗颗新芽,随风起舞。无形之中,一股灵气从院外飘来,与求子树合二为一,求子树开始贪婪地汲取着灵气的养分。

    李鹤一再次凝神入心,关闭五感,寻找天地之间暗藏的炁。当他以为此番定能成功时,心中见到的依旧是一片虚无,在神识中,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个耀眼的树影与自己身上的灵光交相辉映。这种情况,仿佛在宣判着凡间修仙者的死刑,甚至一旦残存的灵气消耗殆尽,连凡人也难以幸免。

    李鹤一猛然睁开双眼,抬头望着天上的乌云,瞳孔深处满是困惑。他张着嘴,任由雨水灌入喉咙,一丝冰凉浸透他的舌根,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谁在外面?”

    门内传来的声音让李鹤一顿时惊慌失措,连忙起身往村外飞奔而去——他今日竟然连一惯的从容态度都消失了。

    回到郄府,已经是辰时,府中家丁一看到李鹤一,顿时大叫:“老爷,李鹤一回来了!”

    郄老爷与夫人几乎是扑出走廊拐角的,可他们来到李鹤一身边,并未看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后,看门外。府中的家丁和丫鬟们也都围在一旁,有的一脸焦急,有的窃窃私语。

    李鹤一心中一凌,意识到一件事:郄然偷偷去南州了!

    “鹤一,公子呢?”老爷的声调虽然很平稳,语气却十分紧张,生怕问出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李鹤一只能答道:“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见过公子。”

    “胡说!你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肯定是你把我儿子偷偷送到南州去了!”夫人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李鹤一低着头,不知道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深知什么叫行正影端,可也知道什么叫蛮不讲理。老爷和夫人正在气头上,无论他怎么说,这夫妻俩都是听不进去的。

    老爷道:“鹤一,你跟老爷说实话,公子是不是去南州了?”

    李鹤一犹豫了一下,答道:“我确实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但他昨天曾求助于我,要我送他去南州。我想他应该是去了……”

    夫人闻言,只觉得头脑突然一阵晕眩,晃晃悠悠就要栽倒在地。好在老爷在旁边,及时扶住了她。可他自己的双腿,又何尝不是突然一阵酸软呢?

    “来人,扶夫人回房休息。”

    一声呼唤,两个丫鬟走上前来,将夫人扶回了房中。

    回过头来,老爷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宛如那天上的乌云,潜藏着滚滚雷霆。

    “然儿离开多久了?”这质问的语气,丝毫不给李鹤一留下辩解的余地,已然认定了就是他协助郄然离开了。

    李鹤一自知百口莫辩,心中十分懊恼,只能再次强调:“老爷,我真的没有带公子离开,否则我不会独自回来的!”

    老爷冷笑一声,呵道:“我知道你会法术,你要是愿意,一瞬间就能飞到千里之外。你这会儿回来搪塞我和夫人,待会儿就能回到然儿身边,还能在我和夫人这里给你自己一个清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鹤一道:“我是会法术,可世间法术千变万化,我的法术就一定会飞吗?我若是能飞,当初还会留在老爷府上,过这受制于人的日子吗?”

    老爷却突然破口大骂:“你这小贼,诡计多端,府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也别跟我巧舌如簧,速速将然儿给我带回来,否则我上禀天京,要我那长子郄兀将你抓去问罪!”

    “你——”

    一口恶气突然窜上心头,李鹤一丹田中的杀伐之气险些克制不住。真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李鹤一头一次遭了这般冤枉,心中又悲又悔。悲的是人性薄凉,悔的是信守诺言。此刻他只想立刻离开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府宅,从此再也不见这郄家夫妇的厌恶嘴脸。

    “郄员外,我李鹤一向来言行合一,从不撒谎。看在恩公的面上,你要你的儿子,我便替你去寻他,但从此以后我与你郄家再无任何瓜葛,我也不再听你郄家人的任何差遣!”

    无奈之下,李鹤一一吐心中快语,瞬间只觉得这两日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尽数释放,他脚下用力一蹬,转眼间便跳出了郄府大院。

    院子里,郄八金的辱骂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李鹤一恍然间满心哀愁,可叹这四个月的相处结下的情分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高空之上,冷雨纷飞,李鹤一如今不能御风,只能顺势向下落去,正巧砸在了一头牛的跟前。他抬眼一看,正是崇元明骑着的玄角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