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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别过

    平王府内,怀慕趴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声音,树叶一片片地掉落了,轻轻地砸在地上,没有掉落的也在瑟瑟发抖,如同自己一般,人都说豫州比原州暖和,可她此刻快要冻僵了,反而愈发想念原州的冬日。

    该下雪了吧,红姑会准备热腾腾的锅子,往日里争风吃醋的姐姐妹妹都围坐在一起又热闹又开心,谈论哪家的风流公子比较哪家的胭脂水粉,那样的日子可真好,可自己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呢。也许将死之人都会像她这般回顾自己的一生,后悔做了一些事又后悔没做一些事,她后悔答应霍沉齐去北朝,也后悔没有答应霍沉齐给她赎身。

    若是一年前她就跟了霍沉齐,不论是个什么身份有霍沉齐那样一个知冷知热体贴温和的人在身边,她断断不会受这些折磨,做什么心高气傲要什么荣华富贵,落得如斯田地也怨不得旁人,不,是长戌,这一切都是长戌的错。

    可长戌也不见踪影,她希望他和自己一样被抓被打,最好已经死了,若他还活着自己做鬼都不会放过他。门就在她眼前,偶尔还能听到侍卫下流的言语,怀慕感觉捆着双手的绳子已经松动了,可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连呼吸都显得异常困难,睁着眼睛也好累,她缓缓闭起了眼。

    霍沉齐给自己左手的伤口换了药,已经两天了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趋势,他还发现伤口中渗出的血色有点异样,似是带着些黑色,难道黑衣人的剑上有毒吗?他正想撩开衣领查看肩膀的伤口,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接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可是有发现?”霍沉齐忙站了起来。

    “找到一个姑娘,我看着有几分像红姑给的画像。”常远只敢说有点像,因为她已经被折磨得不像样子奄奄一息。

    “是怀慕?怀慕在平王府?她人在哪里?”

    “她受了伤,我把她送去城南一家医馆了。”

    霍沉齐想了一下问,“可靠吗?”

    “可靠,瞿大夫是我父亲老相识,他在这观阳城虽没有什么名气可医术很好,儿时曾有一户邻居生了个金眼儿子,人人都说是灾星要把他活埋,瞿大夫不过几服药便医好了。”

    “我随你去看看,”霍沉齐看了一眼卷耳卧房的方向,“我们天亮前回来。”

    马车到了城南一个不起眼的破败院子外,霍沉齐在常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院外守着两个神殿军侍卫开了门,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院中焦急地踱着步,看到常远仿佛救星一般走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那姑娘伤得太重,我拿药吊着她一口气,你们若有话说就赶紧进去。”

    “连瞿爹爹都救不了吗?”常远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臭小子我又不是神仙,你赶紧去别在这儿废话了。”瞿大夫说罢看了一眼霍沉齐点头示意便回了自己屋子。

    怀慕斜靠在床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脸色红润了一些,可嘴唇依旧毫无血色,往日含情脉脉宛如秋波的眼睛变得灰黄,见到有人进来她先是失望,救她的人不是长戌,接着是惊喜,没想到竟还能见到霍沉齐,最后是悲痛,霍沉齐怎地变得如同行将就木的人一般苍老。

    “我只怕常远认错了人,竟真的是你,”霍沉齐慢慢地走到床边,常远搬来一个凳子让他坐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霍公子。”霍沉齐的声音给了怀慕一种悲凉的感觉,她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又缓缓地放下了。

    “长戌在哪儿?”

    “我不知道...”怀慕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去似的。

    常远倒了杯水递给怀慕,她却摆摆手,等她恢复平静后道,“我很久没见过长戌了,也许一个月也许半个月记不清了,我连自己被关了多久都不记得了。”怀慕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你为何会在平王府?”

    “长戌要我接**王,诬陷周起父子,诬陷他们勾结北朝意欲谋反。”

    霍沉齐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平王不相信你?”

    “起先是相信的,但不知他从何处得了消息...”怀慕顿了一下感觉腹中一阵翻涌,张嘴吐了一口血,她急忙抬手去擦,可她的手上早就是血迹斑斑,她有些羞赧侧了侧头,“没想到最后让你看见的是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我记得你好看的样子。”

    听到霍沉齐真诚的话,怀慕悲从中来,几乎从不流泪的她顿时泪如泉涌,“长戌是个魔鬼,我就不该招惹他,不知足的人总要遭到报应的,这就是我的报...”怀慕话没说完又是几口血呕了出来。

    “卷耳和长戌真的是兄妹吗?”霍沉齐有些急了,他觉得怀慕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可能,”怀慕趴在床边蜷了起来,这个姿势让她稍稍舒服了些,“长戌在这世上不配有亲人,他早就该下地狱了。”

    “除了你还有人知道真相吗?”

    怀慕摇摇头,霍沉齐扭头对着常远道,“去把卷耳接过来,要快。”

    “她不会信我的,她恨我入骨...”怀慕一边自责一边摇头,“她以为我和平王串通玷污了她,她恨不得杀了我。”

    霍沉齐腾地站了起来,起得太猛以致身子有些站不稳晃了几下,“你说什么!”

    “是长戌,他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怀慕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她努力想扯被子却使不上力,“他想弄清楚卷耳的身体究竟有什么玄妙,让我给卷耳下药,可怜的姑娘还被蒙在鼓里。”

    常远一脸惊愕,他突然有点可怜卷耳,一边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欺骗背叛,一边让心爱的人受尽折磨,何苦把这些磨难都给她一个人。常远看向霍沉齐不住发抖的背影,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该有多心痛。

    “为了神井?”

    怀慕有些惊讶,随即便明白了,“我想在卷耳心里你还是比长戌更重要,长戌一直厌恶卷耳对你余情未了,他不会这么容易让卷耳离开他,他一定留有后手,”她强撑着一口气用力抓住霍沉齐的手,“霍公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求你送我回原州吧,我不想死在这儿,我想回去。”

    霍沉齐扶她躺好,把被子盖得平平整整,怀慕已经闭上了眼,他轻声道,“我答应你。”

    两人走到屋外,霍沉齐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后道,“常远,今晚的事你只当没有听过,我想见见瞿大夫。”

    卷耳早上起来并没有发现霍沉齐和常远有什么异样,她要出去买羊肉常远像往常一般跟着她,只是少了一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然而这气氛很快被尴尬代替,卷耳没带够银子。

    “虽说天冷了也用不着买这么多羊肉,我可不是小气不愿意替你给钱。”

    “总不能只给他一个人做叫你们都看着,何况我还欠你们几条人命,你放心我都记着。”

    “那些人也许不是长戌派来的。”

    卷耳侧脸惊讶地看着常远,“常统军该不会以为是我贼喊捉贼吧?”

    常远知道他们之间误会已深也没必要解释什么,“随姑娘怎么想。”

    等飘香四溢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了出来,霍沉齐坐立不安探头张望的样子逗笑了卷耳,常远自觉地走开带着其他人去了厨房。

    卷耳放下碗看着常远的背影疑惑道,“今日他怎么不看着了,不怕我下毒了吗?”

    “你的羊肉汤这么香,他哪里管得了这许多。”霍沉齐埋头吃了起来,卷耳趴在桌上笑着看他大快朵颐。

    “怎么你的伤口还在出血?”卷耳忽然发现霍沉齐左手白布上隐隐有血色。

    “许是方才太用力了,没事的,不过我有一件正事要与你商量。”

    卷耳一听到正事想着应该是和长戌有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何事?”

    “我要回醴城吊唁老将军,你留在这里等我还是随我回去?”

    “我听你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和周起也有事要说,”霍沉齐无意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还有,我不在的日子我想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报仇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我自然选...”卷耳犹豫了。

    “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不过我希望你的决定是从心出发,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若你选择报仇那我们以后便不要再见了,我们不要互相为难对方,若你选择和我在一起就彻彻底底放下仇恨,其实那不过长戌强加给你的,你没必要背负这莫须有的仇恨。”

    “霍沉齐,即便我选你,我还能回头吗?”

    “可以,我会说服周起。”

    卷耳下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沉香串珠无奈地笑笑,终究她和霍沉齐中间有个跨不过的周起,她不想让霍沉齐再为难了,她太懂得左右为难的滋味,“你错了,现在不是周起肯不肯放过我,是我不能放过他,否则有一日我死了有何颜面去见阿行见里正大叔见落发村的所有人。”

    “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便杀了周起也无济于事。”

    “我想好了,我选报仇。”

    霍沉齐眼神里的忧伤让卷耳无法直视,她转过头看着门外,隐约能听到侍卫们吃喝说话的声响,“若我早知道落发村被周起毁了,即便哥哥赶我走我也不会去找你,霍沉齐,你是我见过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可是我心里装的仇恨太多了,多到快容不下你了。”

    霍沉齐看不到卷耳的正脸,却看到一滴泪从半空中落下,就此别过也好,仇恨虽使人疯狂却也能支撑人活下去,而真相往往能摧毁一切,至少长戌顾及她的身份不会伤她性命,若她真的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也是一件好事。

    “卷耳,希望来生我们有做夫妻的缘分。”

    “好。”卷耳起身回了卧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二天天还没亮常远已经准备好马车等在院外,霍沉齐走得异常缓慢,卷耳呆在卧房听着他踟蹰的脚步声,几次三番想出去和他告别又克制下来,直到马车的声响渐行渐远,卷耳才走了出来,桌上放着霍沉齐送她的碧玉簪,而街巷里早已是无影无踪。

    马车里常远在给霍沉齐的伤处换药,“瞿大夫的药还是管用,我瞧着好了一些。”

    “我只庆幸没有牵连到你,这些日子你救了我许多次。”

    “霍公子言重了,我身负皇命这都是应当的。”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请霍公子见谅,我不能向皇上隐瞒你的伤情,若皇上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我也认为你该听瞿大夫的话好好调理而不是长途跋涉,这样太危险了。”

    “我的兄弟需要我,将来有一日若常兄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也请你一定不要客气。”

    常远没有做声,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他对霍沉齐的看法也在改变,原先觉得他懦弱执拗,坚毅大度,如今面对生死也是极为豁达,他倒是很想和霍沉齐做朋友。

    霍沉齐见他不语便摇摇头叹道,“话说得满了,也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