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事（一）
洛剑秋出衙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因为平日里师父就经常和河津布政官陈大人走动，所以陈大人在这起案件中也没怎么难为他，简单抄了份口供，又问了问马捕头之后，基本也就没什么事了。
出于收了点“茶钱”的缘故，周督军也一同到了衙门佐证。虽然马捕头和周督军都没看到事情的起因，但是这两位在给陈大人讲述经过的时候默契的把洛剑秋摘的干干净净，就差说那黑衣人是见了洛剑秋就主动撞到了他的刀上，意图以自杀的形式栽赃他杀人了。
眼看镇守府的督军都这么卖面子，本就不想刁难洛剑秋的陈大人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嘱咐衙门里的捕头以这黑衣人偷盗不成意欲伤人性命，却又被反杀的理由串了词，陈大人便带着洛剑秋和周督军到衙门后厅喝茶去了。
陈大人其实不是个贪官，毕竟河津是西都四镇之一，虽然布政官官位不高，但是必定都是些能人，靠着裙带关系想爬到这个位置那是门都没有。
然而，天底下的官员，除了一些特别有抱负的，其实都不太愿意做十六镇的布政官。
十六镇是什么地方？是拱卫京都的军镇。这十六镇中，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是拱卫京都。最初十六镇并不设布政官，都是由各镇将军以将军府为衙门，统管地方事务和军务。但是后来因为十六镇实在过于敏感，所以才将政务军务分管，设立布政衙门。
而布政官这个官阶，说到底就是个县官，就算在十六镇当布政官，那也只是重要一点的县官。但十六镇将军是个什么职务，少则管辖数千兵马，多则统管两万余人。换句话说，将军头顶上是统领，而统领头顶上就是军机府和南衙。至于军机府和南衙是什么地方？那是跟内务府一个等级的地方，跟户、礼、刑、工、吏五部齐驱。
这么对比下来，十六镇布政官别说跟四镇统领搭话，和十六镇将军搭话都没他的份。
可是能怎么办呢？级别差的再大，总归也是协管十六镇的官员，和那些将军就算搭不上话，也得尽职尽责把布政官的活干好。
这位周督军从地位上说，要比陈大人高两级，平日里只要派个镇军过来嘱咐两句，陈大人就得乖乖听话。可是今天督军大人却亲自来衙门保洛剑秋，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实洛剑秋也没什么待在衙门里的理由，他巴不得赶紧说两句客套话就回去店里休息，可是作为两位大人搭上线的关键人物，他也不得不陪着两位大人在后厅里喝茶聊天，赏花怡情。
两位大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陈大人才从把周督军和洛剑秋送出衙门。这一个时辰对于周督军来说，可以说是在哪待着都是待着，就算回了将军府，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可干。
而对于洛剑秋，这一个时辰闲聊的痛苦，几乎赶得上当年师父为了让他练轻功，逼着他天天绕着河津镇跑三圈了。
回了客栈，天也已经有点暗了。打开了店门休息了会，洛剑秋这才注意到，斜对门的肉铺已经插上了门。
斜倚着柜台，洛剑秋一边晃悠着两条腿一边思索着白天的事。
黑衣人是冲自己来的吗？这当然不可能。十有八九，那人的目的就是穆叔。
穆叔在河津镇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自己长起来的亲近长辈。这几年里，几乎每个月自己都会去穆叔那喝酒吃肉，对于两人之间的这份感情，当然是没什么理由怀疑的。
可是，如果自己贸然去问这黑衣人的事情，会不会窥探到穆叔的私事，这么一来，穆叔会不会因此而生自己的气呢？
思来想去，洛剑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定了主意去穆叔那里看一看。
秋天天黑的快，只休息了这一会儿，天就黑的有些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了。洛剑秋扒在肉铺院墙往里看了看，铺子里的灯已经熄了，但穆叔的卧房还点着灯，窗纸上人影晃动，显然还没休息。
思忖了一下，洛剑秋翻身到了后门，轻轻地扣了几下门环，小声地叫道：“穆叔，休息了吗？我是阿秋啊，来找您聊会天儿。”
不多时，院子里一阵轻快的脚步响起，穆叔打开了门上的木板瞧了瞧，一看来人是洛剑秋，便把门开了个小缝，低声说道：“快进来。”
洛剑秋看穆叔如此警惕，刚想开口发问，就被穆叔拦住了话头：“先别说话，跟我一块进来。”
跟在穆青身后，洛剑秋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长辈，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了。如果说平日里穆叔就像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子，此时他却更像是一个忠厚中带着些谨慎和凶性的野牛。
虽然猜到了穆叔的变化多半和白天的黑衣人有关，但是洛剑秋并不知道穆叔白天的经历，所以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关上了房门，穆青摆了摆手示意洛剑秋坐下，此时洛剑秋才发现，先前看到的屋中人影，其实是一个草木制成的稻草人穿上了穆叔的衣服。
“穆叔。”看到这一幕，洛剑秋也没法忍住心里的疑惑，站起身开口就想问白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不过穆青并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打断了洛剑秋的话头，“阿秋，白天的事情你先别问。”
被穆青严肃的语气一堵，洛剑秋再有些什么话也不好说出口了，只能往炕头一坐，怀着满腹的疑问看着穆叔矮着身子在门边的柜子里翻找东西。
“你看看这东西。”不多时，穆青找到了一直翻找的东西，径直向后一抛，那巴掌大小的玩意儿就落入了洛剑秋怀里。
借着桌上的烛光一看，洛剑秋才发现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块雕琢的即为精细的铁牌。
这枚铁牌显然有了不少日子了，边边角角都磨得发亮，上面也有了一层黑乎乎的锈迹，放在蜡烛下仔细观瞧，洛剑秋终于看清了上面已经几乎看不清的三个小字——“内卫府”。
看清了这三个字，洛剑秋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内卫府他是知道的，毕竟自小生活在四都军镇，这个朝廷里有些偏僻的机构他也有所耳闻，他把这块牌子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这个做工精细还雕着虎纹的牌子是真的。
牌子是真的，可他还是没法把内卫府这个在他心里颇为阴暗的机构和眼前这位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大叔划上等号，就在他脑子拼了命的旋转的时候，穆叔开口说话了。
“阿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因为这些事，我已经苟且偷生了快十年了。”
穆青的父亲，也就是东都城那家酒楼的少掌柜，在他出生的那年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并不是生病，也不是意外，而是被人乱刀砍死。
那一年，穆青刚刚出世，穆掌柜平日里与东都四镇统领萧定之子萧肃交好，两人的父辈也算是拜把子的兄弟，再加上穆掌柜平日里仰慕先贤，所以时不时的便会去跟萧肃谈天说地、讲古论今。萧统领也很喜欢穆掌柜，有的时候穆掌柜去萧府玩的时候恰逢萧统领教自己儿子练武，顺手也会教他一招半式和萧肃打着玩。
可惜，到了穆掌柜十六岁那年，萧大人病逝，萧肃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被召至京城入了内卫府。
萧大人算是晚来得子，早些年间他南征北战，受了不少伤病。先帝与他交情极深，又加上萧大人是国之功臣，所以萧肃一进内卫府便得了一个督军之职。
十七岁的内卫府督军，自打大楚建立以来也没几位，既然得了这么个位置，那说明皇帝宠爱旧臣之子，而萧肃这位忠良之后，也心甘情愿的去为朝廷卖命。
萧肃二十三岁那年，南关起了一场叛乱。这场叛乱始于南都大雨洪灾，南关四镇连着数百里的村县都受到了洪水波及，一个在南关经营了近百年的教派趁着南关百姓受洪灾困扰，千里良田颗粒无收的时候，以“苍天不佑大楚”为名，蛊惑了十几县的百姓揭竿而起，妄图北上攻打南都。
由于洪涝，南关镇守府与南都四镇通信阻绝，东都四镇一时也难以支援，而这场叛乱又得到了一家王侯的暗中支持。叛军没多久便兵临南都城下，四镇被连着攻下了两镇，一时间南都岌岌可危。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身在内卫府的萧肃主动请命，前往南都暗中调查叛乱之事，并伺机暗杀叛军头目。
萧肃请命前往南都，其实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一直以来苦于无功，在内卫府身居高职却没有太多功绩；二来，叛乱之前，穆掌柜恰好带着妻子前去南都游玩，可是洪涝之后，客船难以从运河出入，他们便被困在了南都城中。叛军一路南上，围困了南都，萧肃的义弟夫妇随之也就生死未卜，若是没有他亲自前往，恐怕叛军攻破南都城时，他们就会死在城里。
萧肃是内卫府督军，本身武艺高强，又是旧臣之子，此时他能主动请缨，皇帝当然极为高兴。于是，萧肃当天便乘官船沿着运河南下，昼夜不停地沿着驿道赶往南都北部的军镇兰霞镇。
出于收了点“茶钱”的缘故，周督军也一同到了衙门佐证。虽然马捕头和周督军都没看到事情的起因，但是这两位在给陈大人讲述经过的时候默契的把洛剑秋摘的干干净净，就差说那黑衣人是见了洛剑秋就主动撞到了他的刀上，意图以自杀的形式栽赃他杀人了。
眼看镇守府的督军都这么卖面子，本就不想刁难洛剑秋的陈大人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嘱咐衙门里的捕头以这黑衣人偷盗不成意欲伤人性命，却又被反杀的理由串了词，陈大人便带着洛剑秋和周督军到衙门后厅喝茶去了。
陈大人其实不是个贪官，毕竟河津是西都四镇之一，虽然布政官官位不高，但是必定都是些能人，靠着裙带关系想爬到这个位置那是门都没有。
然而，天底下的官员，除了一些特别有抱负的，其实都不太愿意做十六镇的布政官。
十六镇是什么地方？是拱卫京都的军镇。这十六镇中，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是拱卫京都。最初十六镇并不设布政官，都是由各镇将军以将军府为衙门，统管地方事务和军务。但是后来因为十六镇实在过于敏感，所以才将政务军务分管，设立布政衙门。
而布政官这个官阶，说到底就是个县官，就算在十六镇当布政官，那也只是重要一点的县官。但十六镇将军是个什么职务，少则管辖数千兵马，多则统管两万余人。换句话说，将军头顶上是统领，而统领头顶上就是军机府和南衙。至于军机府和南衙是什么地方？那是跟内务府一个等级的地方，跟户、礼、刑、工、吏五部齐驱。
这么对比下来，十六镇布政官别说跟四镇统领搭话，和十六镇将军搭话都没他的份。
可是能怎么办呢？级别差的再大，总归也是协管十六镇的官员，和那些将军就算搭不上话，也得尽职尽责把布政官的活干好。
这位周督军从地位上说，要比陈大人高两级，平日里只要派个镇军过来嘱咐两句，陈大人就得乖乖听话。可是今天督军大人却亲自来衙门保洛剑秋，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实洛剑秋也没什么待在衙门里的理由，他巴不得赶紧说两句客套话就回去店里休息，可是作为两位大人搭上线的关键人物，他也不得不陪着两位大人在后厅里喝茶聊天，赏花怡情。
两位大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陈大人才从把周督军和洛剑秋送出衙门。这一个时辰对于周督军来说，可以说是在哪待着都是待着，就算回了将军府，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可干。
而对于洛剑秋，这一个时辰闲聊的痛苦，几乎赶得上当年师父为了让他练轻功，逼着他天天绕着河津镇跑三圈了。
回了客栈，天也已经有点暗了。打开了店门休息了会，洛剑秋这才注意到，斜对门的肉铺已经插上了门。
斜倚着柜台，洛剑秋一边晃悠着两条腿一边思索着白天的事。
黑衣人是冲自己来的吗？这当然不可能。十有八九，那人的目的就是穆叔。
穆叔在河津镇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自己长起来的亲近长辈。这几年里，几乎每个月自己都会去穆叔那喝酒吃肉，对于两人之间的这份感情，当然是没什么理由怀疑的。
可是，如果自己贸然去问这黑衣人的事情，会不会窥探到穆叔的私事，这么一来，穆叔会不会因此而生自己的气呢？
思来想去，洛剑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定了主意去穆叔那里看一看。
秋天天黑的快，只休息了这一会儿，天就黑的有些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了。洛剑秋扒在肉铺院墙往里看了看，铺子里的灯已经熄了，但穆叔的卧房还点着灯，窗纸上人影晃动，显然还没休息。
思忖了一下，洛剑秋翻身到了后门，轻轻地扣了几下门环，小声地叫道：“穆叔，休息了吗？我是阿秋啊，来找您聊会天儿。”
不多时，院子里一阵轻快的脚步响起，穆叔打开了门上的木板瞧了瞧，一看来人是洛剑秋，便把门开了个小缝，低声说道：“快进来。”
洛剑秋看穆叔如此警惕，刚想开口发问，就被穆叔拦住了话头：“先别说话，跟我一块进来。”
跟在穆青身后，洛剑秋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长辈，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了。如果说平日里穆叔就像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子，此时他却更像是一个忠厚中带着些谨慎和凶性的野牛。
虽然猜到了穆叔的变化多半和白天的黑衣人有关，但是洛剑秋并不知道穆叔白天的经历，所以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关上了房门，穆青摆了摆手示意洛剑秋坐下，此时洛剑秋才发现，先前看到的屋中人影，其实是一个草木制成的稻草人穿上了穆叔的衣服。
“穆叔。”看到这一幕，洛剑秋也没法忍住心里的疑惑，站起身开口就想问白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不过穆青并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打断了洛剑秋的话头，“阿秋，白天的事情你先别问。”
被穆青严肃的语气一堵，洛剑秋再有些什么话也不好说出口了，只能往炕头一坐，怀着满腹的疑问看着穆叔矮着身子在门边的柜子里翻找东西。
“你看看这东西。”不多时，穆青找到了一直翻找的东西，径直向后一抛，那巴掌大小的玩意儿就落入了洛剑秋怀里。
借着桌上的烛光一看，洛剑秋才发现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块雕琢的即为精细的铁牌。
这枚铁牌显然有了不少日子了，边边角角都磨得发亮，上面也有了一层黑乎乎的锈迹，放在蜡烛下仔细观瞧，洛剑秋终于看清了上面已经几乎看不清的三个小字——“内卫府”。
看清了这三个字，洛剑秋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内卫府他是知道的，毕竟自小生活在四都军镇，这个朝廷里有些偏僻的机构他也有所耳闻，他把这块牌子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这个做工精细还雕着虎纹的牌子是真的。
牌子是真的，可他还是没法把内卫府这个在他心里颇为阴暗的机构和眼前这位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大叔划上等号，就在他脑子拼了命的旋转的时候，穆叔开口说话了。
“阿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因为这些事，我已经苟且偷生了快十年了。”
穆青的父亲，也就是东都城那家酒楼的少掌柜，在他出生的那年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并不是生病，也不是意外，而是被人乱刀砍死。
那一年，穆青刚刚出世，穆掌柜平日里与东都四镇统领萧定之子萧肃交好，两人的父辈也算是拜把子的兄弟，再加上穆掌柜平日里仰慕先贤，所以时不时的便会去跟萧肃谈天说地、讲古论今。萧统领也很喜欢穆掌柜，有的时候穆掌柜去萧府玩的时候恰逢萧统领教自己儿子练武，顺手也会教他一招半式和萧肃打着玩。
可惜，到了穆掌柜十六岁那年，萧大人病逝，萧肃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被召至京城入了内卫府。
萧大人算是晚来得子，早些年间他南征北战，受了不少伤病。先帝与他交情极深，又加上萧大人是国之功臣，所以萧肃一进内卫府便得了一个督军之职。
十七岁的内卫府督军，自打大楚建立以来也没几位，既然得了这么个位置，那说明皇帝宠爱旧臣之子，而萧肃这位忠良之后，也心甘情愿的去为朝廷卖命。
萧肃二十三岁那年，南关起了一场叛乱。这场叛乱始于南都大雨洪灾，南关四镇连着数百里的村县都受到了洪水波及，一个在南关经营了近百年的教派趁着南关百姓受洪灾困扰，千里良田颗粒无收的时候，以“苍天不佑大楚”为名，蛊惑了十几县的百姓揭竿而起，妄图北上攻打南都。
由于洪涝，南关镇守府与南都四镇通信阻绝，东都四镇一时也难以支援，而这场叛乱又得到了一家王侯的暗中支持。叛军没多久便兵临南都城下，四镇被连着攻下了两镇，一时间南都岌岌可危。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身在内卫府的萧肃主动请命，前往南都暗中调查叛乱之事，并伺机暗杀叛军头目。
萧肃请命前往南都，其实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一直以来苦于无功，在内卫府身居高职却没有太多功绩；二来，叛乱之前，穆掌柜恰好带着妻子前去南都游玩，可是洪涝之后，客船难以从运河出入，他们便被困在了南都城中。叛军一路南上，围困了南都，萧肃的义弟夫妇随之也就生死未卜，若是没有他亲自前往，恐怕叛军攻破南都城时，他们就会死在城里。
萧肃是内卫府督军，本身武艺高强，又是旧臣之子，此时他能主动请缨，皇帝当然极为高兴。于是，萧肃当天便乘官船沿着运河南下，昼夜不停地沿着驿道赶往南都北部的军镇兰霞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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