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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她的模样,在晚霞下映得动人,便也拿出笔纸,试着去画下她的肖像。这时太阳落到两山之间,染红了地平线,鸟儿结伴还家。山上偶尔有人远远地在唱山歌,声音随列车的前进越来越小。

    她察觉到我的举动,淡淡地笑着,配合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我知道,当我画下第一笔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这自然是草率的,好比动物园里的一只老虎,爱上了外面的流浪猫一般。她不会为我停留,而我也无法挣脱封闭的牢笼。

    她眯着眼睛说:“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呢,真是多才多艺。”被褒奖的我,脸忽地一红,因为自己从未系统地学过作画,故成果可能略显狼狈,便说:“我平日都是瞎画的,但是画你要认真画。还有,你这样全才的人竟然也会夸别人多才多艺啊。”她说:“你们这些大学生,应该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所以你能有这般的闲情雅致,很难得的。”我顺口说道:“这样一看,好像之前学过的习都没用了呢。”她反驳我,说:“至少你坐上了这趟列车,遇见你也是难得的事呢。”

    我大体勾勒了线条,最后加了些许细节,看上去和本人相差甚远。我将本子递给她看,她憋着笑说:“你画的其实也还行,但就是这个头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散呢?”我认真地回答:“你不感觉你像风一样吗,永不停息,将一切带给路上的人,又不留痕迹地走。”她有所感悟地点点头:“你倒也不乏诗意。”

    我们闲谈甚久,窗户上也出现了倒影。天全然黑了下去,车内点起了灯。只能靠铁轨被压的声音来判断,这座列车确实在前进。

    她站起身来,没有跟我打过招呼,就缓缓地走到车厢中央。人们都低着头,大都摆弄手机,但也不乏零星几个看书的。他们有的闭着眼,戴着耳机。有的紧贴窗户,看着里面的自己。孩子正在哭着要吃奶,员工打开电脑,准备第二天的文件,大叔抽着烟,那白雾溜着窗缝不断地向外钻。学生摘下眼镜,眼看就要靠在后面睡着,我望着她。

    她清了清嗓,然后从嗓子里小声地哼出几句。离她近的人纷纷转向她,远远的还有耳朵灵通的探出脑袋去看。她逐渐放大声音,我也可算听得清晰。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歌谣,听起来悠远而辽阔,更像是山歌。整座车厢的人都探头去看。有个老爷子拄着拐杖,咧着嘴说:“小姑娘唱的真好!”还不时地向他所在的格子的人点头,其他人也频频点头。

    她开始走动,轻轻地迈着步子,在车厢里来回踱步。歌声传的远,车厢间的看守都隔过玻璃,努力地听。我的眼神一刻也不能从她身上离开了,她微微眯着眼,那些人摘下耳机,也眯着眼听。坐在里面的就挤到外面,孩子也没再哭泣。慢慢地,挨着的两间车厢确定了声音来源,人们便都涌到隔板前,看着她一人在那里走动,发出天籁的声音。

    歌声停止,车厢里的人、警卫和隔壁车厢的立即鼓掌。掌声又引起其他车厢的轰动,她像铁链一般,将整座列车都连在了一起。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有的在议论“那个诗人”,然后全部叫好,大声喊道再来一个。警卫或许不是第一次经历,所以没有去制止。

    她回到座位,拿出本子,还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来大声说:“这是我为大家画的画,想看的话可以到我这儿自己认!”人们众说纷纭,于是有了第一个去拿画的人,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拿过的人欣喜若狂,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向周遭的人指着画中的自己。大爷思前想后,从兜里颤颤地找了十块钱,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回头,莞尔一笑道:“谢谢大爷。”大爷含着歉意,说:“姑娘,大爷随身没带太多钱,是要去看望上大学的孙子的,除了学费和路费,我就…这么点钱了。”说完也不好意思地乐了。

    她说:“大爷,这一点也不少,祝您孙子学业有成,您老寿比南山!”说着露出美丽的牙齿,大爷的胳臂也颤颤地缩了回去。人们意识到什么,都赶忙地翻着兜,将零钱全部交了出去,毫不吝啬。她的手中就多了各种面额的钞票,每收一份,她就对着那人小鞠一躬。两侧车厢的人见状也要赏钱,可被警卫拦了下来。

    将钱收好后,她又唱了许多歌,几乎没有停过。唱到人们所熟悉的时候,还会跟着一起唱,整齐地拍手打节奏。

    这座列车好像地上的一颗永不停止的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大地。只不过天上的流星,人间可以观望。而这地上的流星,只能叫天上的神仙看到了。

    人群中有的说:“你就是那个诗人吧!我们也想看诗啊!”说完整座车厢都开始笑起来。老爷子也呵呵地笑:“久仰大名了…”她便将自己先前写过的一些诗,不假思索地背诵出来。这时列车穿过隧道,车厢变得幽暗,只能听到诗的声音。不过很快就有一个人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紧接着两盏、三盏…手电静静地照,人们仰起头来听,望着车顶,好像碧蓝的天空,上面有鸟儿在振翅。

    我无法进入这样的意境,因为我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尽管在黑暗中,她也那么动人。我心中掺和了繁杂的情感,只感觉心脏火热,什么话都不能表达它。

    今天的节目到此为止,她如初般坐在了我的对面,笑着说:“看看我给你的画吧,我藏在了夹包里。”她将手伸进黑色小夹包,掏出一张专业的素描纸,上面画着不同神情、动作的我。我十分震惊,望着画瞠目结舌:“你…这都什么时候画的。”她说:“当然是趁你不注意时画的。”我忍不住去赞美:“画的太好了,多么威名显赫的画家也比不上你。”她注视着我,说:“你能把行李包放在我这里吗?”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她吞吞吐吐地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怕不安全,能…靠着你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