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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是一惊,然后点着头,应了下来。她便很高兴,站起来要把行李包抬走,我就和她一起来。她显然很卖力,但实际并无多大力气。将包堆放在对面的座位后,她便坐下来,挽住了我的胳膊,大腿侧面和我紧贴。

    我有点紧张,说:“你不是向来很谨慎的吗?还有,我是男的,这算是什么…”她说:“有的人需要谨慎,可你是能让我放心的。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但目前感觉很好。”她依次回答了我的两个问题,有条不紊。我感到浑身发烫,心率倍增。先前只是递钱的时候碰过一次手,就再没有过肢体接触。当下的发展局势,与我而言太快了。

    她感觉到我身子的僵直,便率先提出话题,轻声地说:“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听完我们就睡觉。”我想这是个解压的好办法,便说好,于是讲了起来。我尽量不去想身边的触觉,说:

    “我出生的家庭不错,父母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景况也很富裕,平日里吃穿不愁,就算在学校犯了事,叫我父母来时,都很有面子。可他们对我的拘束却太大了,旅游的机会都很少,自然没见过外面的风景,好像囚禁一样。他们只管叫我学习,而自己又不以身作则,常常是一面打着麻将,一面督促我,我便很是怨恨。此后想的都是如何考上好的大学,如何跳出这个家。幸好前些日子父母要了二胎,不然我恐怕还是难以脱身,他们会跟过来的!”

    她说:“你的遭遇和我恰恰相反呢,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吗。'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领会生命的真谛。'我想你说的自由,也是如此吧。”我认可地点点头,说:“所以我很羡慕你。”她紧了紧胳膊,又向我这里靠了靠,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陈秋生,你想怎么叫都好。”她便如作画那般快速地说:“秋生,我并不自由,当你知晓一切,就会理解了。”我扭头看了看她,说:“或许,我理解。”她笑着摇头,长发垂下来,搭在我的手肘上。我突然想到有关名字的事,就说:“我要叫你什么呢?我都把名字给你了。”她说:“这个你来定吧,给我取个名字。”说完还嘿嘿地乐了。我此前并没想过,许久才说:“惊蛰咋样?寓意多好。”她抱怨着哪有用节气作名字的,我改口道:“就叫你诗风吧。”她勉强地点头,表示差强人意。

    推着小车卖货的人来了,我买了两桶红烧牛肉面、两根火腿肠,没让她去掏钱。她在外面,所以主动从我的行李包里翻出热水壶,我将两桶面一一泡好,别上叉子,和她靠在一起等。

    她不错眼地盯着面桶,一副溜号的神情,我没去打搅,然而她又向我凑紧,抱着胳膊不松。我说:“面好了,你这样抱着可就只能挨饿了啊。”她好像刚从梦里惊醒一样,眼神瞬间恢复正常,看着我说:“我想一直这样。”我明白了什么,对她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喂你?”她露出赞许的目光,“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我打开面桶,挑起几根面条,连着桶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却要我帮她吹吹,我迟疑地小心吹了吹,她这才眯着眼睛,将面嗦了进去。我又插了段火腿肠,也照样吹气,喂给她吃。她的胳膊一直缠着我的左臂,说什么也不放,反而会缠得越来越紧。她让我也吃一口,我便要放下手中的面,去拿我那桶。她连忙加上一句,要我吃手中的。我诧异地看着她,她只笑不语,我感到被戏弄了,但还是拿起叉子,猛嗦一大口。她看了笑得更厉害了。

    待面吃完后,我也有了困意。她则自觉地将头靠在我的侧臂上,闭上了眼睛,还轻说一句:“晚安。”我便也贴着墙,慢慢地睡下了。

    隔日,我起得很早,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徘徊,万物尚未苏醒。忽然想起,今天晚上十点,这座列车就要停下。我望了望还在身旁的她,睡得正熟。睫毛不算太长,但微微向上弯翘着。我斗着胆,缓缓地把侧脸贴到她的头发上,又马上缩了回去。从前总觉得时间太慢,如今却想让它停下来,或让这座列车一直开下去。

    我任她靠着,没去上厕所,就看看书打发时间。不久,天就亮了,她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脸蛋压在我的胳膊上,和我一齐看书。

    她说:“秋生,我有好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做,就在昨天,和你一起。”我心里涌上欢喜,说:“是吗,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这样呢。”她咳了两声说:“正常人在听闻我去过网吧后,就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了。就算知道身份的,也从未如你一般温柔。”我翻了一页书,眼看太阳即将升高,权衡再三后,信马由缰地说:“也许,我大概有点喜欢你吧。”她满脸泛红,却不慌张,没见到女孩被表白时的那种不安。只是回应着我:“你要说这个,那我对你的,就还要更多一份。”说完,她含着欣慰的笑,同样望了望太阳。

    我突然觉得有股很猛烈的东西涌上心头,憋在嗓子眼,干张嘴说不出来。我想让她离开列车,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和我一起。我并非为了陌生的城市的清扫孤独,只是希望能和她一起生活。而我自己又过于懦弱,无法抛下这十几年的努力,不顾一切地跟随她的脚步。也正是因此,我不敢询问她的意见。

    她看了看我,笑着说:“这听上去像玩笑一样呢,毕竟你就要走了。”我刚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她说:“你在想,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座列车,到城市去过定居生活。唉,城市多好啊…有手机,有娱乐,有美食,什么都有…”我说:“那为什么…”她无视我的打断,接着说下去:“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只能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