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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看她对着面桶发呆,便觉得不对,而方才这番话更是让我摸不清门道。可心里却如一地刀绞痛,只好说:“那也没办法了,我会记得你的,诗风。”她说:“我也一样,秋生。现在想起来,昨晚的提议是不是太任性了。毕竟两个人坐四个座,是可以躺下来歇着的。”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让我枕在上面休息会儿。

    躺在上面,仿佛枕了一块软绵的枕头。她低下头看我,嬉皮地笑着。她把手搭在我的额头,轻柔地抚摸。可我只觉得悲伤,再无其他情感,好像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晚上的分别做铺垫一般。

    我并不坚强,在温柔地抚摸下,竟鼻头一酸,有了想哭的感觉,可还是尽力忍着。我不断紧着嗓子,不让哽咽声发出,也试着闭眼,企图将泪吞回去。她却拿手擦了我眼角的湿润,我只好扶着额头苦笑。

    我声音变了,说:“爱上你,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她居然在笑,看上去有些得意,还说:“毕竟我一直不停嘛。”我手一动,便挨上了她的手,便顺势握住,她没有闪躲的意思,很情愿地被我抓着,上面还有我刚刚落下的几粒矫情的泪。她不再看我,将头向后抵在座椅上,只留白玉般的手和我相依。

    这个角度,向窗外看去,恰好见到升起的太阳。无论树木多么错杂,依旧能感受到那缕不会迟来的阳光。它宛如定时炸弹,随时将我炸烂。

    我感到有敲地板的声音,还伴着颤颤的喘息,知道是老大爷来了,就擦着泪立刻坐了起来,她也在擦着什么东西,然后勉强地露出笑脸,要起身去搀他,被拦下了,说:“老爷子您找我啊。”老头探头看了眼里面,试探了问:“这里面的是你什么人啊?”她说:“大爷您有事就明说吧,他没问题的。”老爷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道好。

    “你的事我也都听说了,小姑娘,不容易啊。但一直这么下去,不是最好的选择啊。你被束缚在列车上,看不到的美好太多了。”老大爷拄着拐,将背在腰后的手移到前头,也扶着拐,“我活到这么老,到也算明白一些事。人生这么短,干不了的事太多了,可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去尝试、去接触各种自己不了解的事。”

    我也扭头看她,她再也挤不出开心的笑,语气平静地说:“老爷子,遇到你们这帮人,将是我一生的荣幸。可我已经选择走这条路,或许,我不得不走这条路。”

    老爷子叹口气,左右摇头,重新背过手去,一摇一晃地敲着地面挪了回去。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神脆弱无比。她回过神,笑着对我说:“还要再枕一会儿吗?”我摇摇头,仍然看她。她从黑皮包里掏出几张彩纸,然后摆在桌面,说着要给我叠个风车花,留在身上,以后见花如我,遇到下个心爱的女孩时,就把它放在阳台,叫它被风吹走。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却仍点头。

    她将叠好的风车花放在我的手心,我摆弄一阵,又拿近了细看。这时,她把住我的手腕,亲了那朵花一下,隔过一层纸,我的手还是有了触觉。她嬉笑说:“让你印象深一点。”我神情已经麻木,呆傻地说:“你真是坏人做到底,分开了还让我忘不掉你。”她说:“不是说了遇到下个女孩子的时候就扔掉吗,看不到它了,应该很快会忘了我吧。”我说:“不对,是看到它了,我就不会想着下个女孩的事了。”她满眼质疑,说:“唉?我可听说四川好看的女生很多啊,秋生君你有这么十足的把握吗。”我从未如此坚定过,果断地答是。

    列车开得飞快,窗外景色不断闪过,我竟然看到了倒影中的自己。此时服务员过来提醒,此车距终点站还有半小时的路程,请乘客们收拾好行李,打扫好周边卫生,准备下车。

    那朵风车花被我放在了行李包中最安全的地方,不会因外面的挤压而损坏,定居之后,我决定要把它放在铁盒子里,想她的时候就打开锁,拿出看上几眼,平日里也没人能打开。

    她说:“你要走了呢,我不会在这个城市待很久,明天就走。”我还在挽留,说:“那今晚…今晚,你住哪儿?”她很无所谓的样子,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呗,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了。”我勉强地笑:“也是,你比我更懂如何安全。”她说:“秋生,我永远喜欢你。”我想到什么,拿出先前的那张纸,上面画着她的肖像。接着递给她,说:“见画如我,在你的对面很可能是比我更优秀的人,如果爱上了他,就把画中的头发改成顺直的吧。”她接过画,沉默良久,然后点了点头。

    车速慢了,她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我的手握住了它。我背着整理好的行李,站了起来,恰如我刚刚登上这座列车一样,迷茫无比。她在旁边让出过道,我便松开了手,走了过去。她跟在我的后面,拉着背包的拉链,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她望着满天的繁星,又看了眼孤独的月亮,说:“风车花收好了吧。”我说:“收好了,不会丢的。”她长舒口气,装作乐观地说:“那,我们就再见了!秋生!”过往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只认得,那个澄澈的眸子,在孤独的月光下,像繁星一样治愈了我。我腹中翻滚,胸前闷热,眼里填沙,说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再见。再见…再见。”说罢,我僵直地转过身去,和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很远,我才回头去望,可那个身影却淹没在了四川茫茫的人海中。我将行李包狠狠地甩在地上,用力地踢它,又扑在地上连续用拳头锤它。后来,我想起花,便颤抖地快速拉开背包,打开铁盒,看见它并未受损,这才放心。但很快,就卧倒在背包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