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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兄弟经年久 会面同陌路

    我走在这条小道中间,忽然意识到我之前的对话其实并没有说明我自己的来意,可伏仁已经猜到并给出了他不得已的理由。我感叹道他也是个心思敏捷之人呐。且他十分清楚他人生中真实想要的是什么;“居陋室亦不改其乐”,也可见他确实成为了他自己想成为的人,也确实做到了书上所说的“仁人君子”,就是不知他自己经过几番心情浮沉,经过几番痛苦心路。我自愧不如啊。

    从小路回到大道里,我打算找个饭馆吃个午饭,然后再回到溪边先考虑一下我怎么住的问题。经过短暂相处,我已经喜欢上我待过的那片荒地。我不再指望我能找到个差事,先解决住的问题再谈其他的吧。‘耕田自给自足,也可以。但这得偷着来,不能被发现,官府严禁私自开垦新田。若被发现田地便会充公,并要上缴自家一年所有的收成。这得不偿失,于我来说,更是如此。若不得已真要这么做的话,我开垦的田地得离我住的地方远一些、更隐蔽一些,或许可以在山里种些吃的。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吧。’

    下午,我对着眼前的流水恍惚,想要盖一座茅草屋也不知该从何做起。正发愁,我看见远处有一人迎面走来,草鞋粗布衣头戴一顶遮阳草帽,近了才看清是我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叫卫朴安,没有字。农民不讲究这个,只是有个称呼就可以。我自从去京城赶考后,就再也没和他见过面。往日的情分到眼前,对于我来说,其实也没剩多少了;并且随着他越走越近,归乡产生的那种陌生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尽管他仍是那般模样。

    他在我眼前站定,摘下帽子笑说:“诚哥,你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刚才才知道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听人说在这里看见过你,我就急忙过来了。你放心昂,盖房子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是从前般淳朴,还是从前般爽朗,还是从前般助人为乐,我忽然知道那种陌生感是什么了,不是他变了是我变了。因我的改变,我变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有距离故而有陌生之感。我觉得我身上多了一些我原本不喜欢的富贵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悄无声息的。

    我有些强颜欢笑,原本重逢应有的喜悦一点也感受不到。“那麻烦你了。”‘我在说什么?既然不高兴,为什么要接受他的帮助?我们从前是朋友,但现在不是了吧,为什么轻易就接受别人这么大恩情?’我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冒出:‘你不是需要帮助吗?又不是让他白忙活,给他钱就是了。’我为我自己的混乱感到颓然。

    “跟我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生分了昂。”说着,他想要拍拍我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也感觉到了我的陌生?’他又笑了笑:“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找人去。”

    “哎,等等。你也不用找太多人,就在这河边盖一个茅草屋就行,废不了多少工夫。”既然有他帮助,我也觉得我省了不少的事,我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这怎么行,诚哥。夏天还好说,冬天怎么办呢?我跟你说,你走这些年咱们这冬天可比以前要冷了。只搭个草屋,冬天那还不得冻死啊。”说到这,他又尴尬地笑了笑:“我说话就这样,你知道的,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就这样住,简简单单挺好的。冬天的事冬天再说吧。”他见我情绪不高,也不再劝我,接着说道:“行,这样也行,先有个安身的地方也挺好。”

    他小心翼翼陪着笑:“你有没有中意的地方,和我说,几天就可以完事,盖个草屋不用废多大工夫。”

    我强打着精神,说道:“就在这河边吧,这里就不错,靠山环水。”

    “这我得提醒一句。哥,你别看现在河里水很少,等夏天雨季一到,这河边立刻都会被淹没,咱们选地方得再谨慎些。啊,是吧?”

    “这样啊,行。你看着办,但最好是在这附近。”“好勒,没问题。”说完,他转身,火急火燎的就要走。

    “等等,我这有点钱,你拿着用,不够再和我说。”我从袖里掏出那被人嫌弃的一百两,再加五十两,递给他。“这是干啥,不用。我知道哥你生活得不容易,盖房这件事就包在弟弟身上了。”他急忙摆手拒绝。

    “你不拿,我可不好意思找你了。”

    他犹犹豫豫地接过:“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剩下的你看着添些家具,请弟兄们吃些好的给他们些红包,咱不能只用别人。”“是,还是哥想得周到。剩的钱我一定给哥带回来。”听到这解释,他释然地笑说道。

    “剩下的你拿着吧。我走了这些年,包括中间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再见过你,这些钱,就当哥哥给自家弟弟的钱。你拿着吧,昂。”“行,谢谢哥。”听到我这么说,他瞬间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地回道。

    看到如此情形,我就知道,他来此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说不定是遇到了困难,不好说出口的那种。

    很快,他整理好心情又问道:“哥,你这几天住哪呢?要不住我家去?”“不用,我到客栈住几天就好。也不好再麻烦你了。”他没有再言语,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是他家里出了事。

    没有什么别的话语,两人相对沉默。“那没什么事的话,哥我就先走了。你去哪家客栈住呢?等盖好了,我亲自去叫你。”“月升客栈。”“好勒。”

    我目送着他远去,强打的精神随即涣散,悲伤占据心间,默默浮流如此溪之绿水。

    旅馆,窗开,孤灯,对月。听着楼下街道中人声喧喧,我心中浮现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原来,我的人生轻易就可以被打碎,从前所有的随岁月渐成的习惯,都可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弄成无律可循。那什么是我呢?是事情构成了我吗?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的存在,难道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做着些世人已经做过的、正在做的或将来仍要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