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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论道

    年轻道人摇头,“师父收的几个徒弟就我最愚钝,哪里有仙人手段,顶多与人讲些经义道理罢了。”

    李宓又问,“你就没啥拿得出手的绝技?比如一气化三清、叩指问长生、斩断长江水之类的。”

    道人仍是摇头。

    李宓奇了怪哉,“那皇妃究竟看上你什么了,论相貌不如我,论武功不如武当龙虎那些怪胎,怎么就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曹卿相讷讷,“勾引皇妃是犯戒,要被师父打的。”

    李宓当头冲着年轻道人脑袋一拍,打了对方个趔趄,“那皇妃怎么像被灌了迷魂药似的,整天找你,我记得有回她到处听人说你死了,哭得眼睛都肿了,丑得像熊猫。”

    曹卿相面色凄然,支吾说,“皇妃凤仪之表,怎么哭也不会丑,提督大人不该这么取笑她。”

    李宓瞪了瞪眼,“我说皇妃你急什么,分明是贼心不死,我可告诉你,小皇帝虽然还未大权在握,但让他知道你在这儿,派个几百几千骑上武当山找你麻烦还是绰绰有余。虽说皇妃跟了他像守活寡似的,不过小皇帝最好面子,肯定轻饶不了你。”

    “李宓,你说谁守活寡呢?”

    身后,台阶之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尤若黎负手站在那里,红衣绝美,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小师叔,白马寺的天龙禅师和掌教师伯在读书台大殿吵起来了,快去帮忙,师伯老人家吵不过人家啦!”

    “啊,好!”

    正要寻借口躲霉头的年轻道人答应得痛快,一脸悲悯地看了李宓一眼,也不敢回头看那女子,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跑出小观几百米,年轻道人遥遥听到观里传来声比杀猪还惨的哀嚎,“我错了,耳朵快掉了——”

    一座宽广的山上大观,不少道人都在那里,周围一片安静。

    观内坐了一地青袍道人,最前面有个老的,须发皆白,还有个持禅杖背包袱的僧人坐在老道人对面,像是千里迢迢云游而来。

    “魏掌教,久闻武当山道法昌盛,底蕴远胜龙虎茅山,贫僧法号天龙,自白马寺而来,特地请教。”

    “天龙禅师,不敢。”

    “什么不敢?”和尚忽然厉声道,“敢做不敢当,敢想不敢言,敢应不敢放吗?”

    自张真人闭死关后,代理掌教职责的大弟子魏伯阳一愣,微笑应道:“三者皆有不敢。”

    “那便放下。”

    “贫道两袖清风,何来放下?”

    “那为什么抓着?”

    “先破后立。”

    两人说得有头无尾,许多道士听得云里雾里。

    “你听懂了吗?”

    “这就开始论法了吗。”

    “唉,全是深奥玄机啊。”

    赶来凑热闹的李宓与尤若黎挤在人群外,心想这就是讲禅论法?与那些文人墨客的清谈盛会也差不多,无非就是一群人吃饱了饭,坐在一起吹牛,谁吹赢了谁出名。

    魏掌教与白马寺禅师论法已然到了关键时刻,双方头顶甚至冒起了白烟,看得李宓一阵咋舌。

    只见那一缕烟气飘荡如游走白蛇,在空中好似扭头摆尾,这难不成就是江湖高手的气机如游龙?

    “哈哈哈哈!”天龙禅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武当也就这点本事,如何当得起‘全真中兴’四字?”

    四周道人一片哗然,魏伯阳扶额头痛,忽然人群里又传来大笑,所有到人回头望去,笑的人正是曹卿相。

    天龙禅师目光盯住这名年轻道人,沉声喝问:“这位小道长,敢问贫僧有何可笑之处?”

    “啊?”曹卿相一脸无邪,“不是你,我看到观外有两条野狗相互撕咬,姿态丑陋如同儿戏,便觉得可笑。”

    “妄说,你身在观内,怎么会看见观外的事情?”

    “那我听到的狗叫声是什么呢?”曹卿相问。

    “你……”天龙禅师一时语塞,再次细细打量年轻道人,点头道:“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道行,武当总算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大材。”

    “小师叔是我们这儿最懒的,从不好好听掌教师伯讲解道经,连他都说得赢你,可见还是我们师伯刚刚藏拙了。”一边的小道士说。

    “不得多言!”魏伯阳佯怒瞪了眼那名道士,然后对曹卿相说,“师弟,你有什么话,就对这位天龙禅师讲吧。”

    “真的没有了。”曹卿相有些腼腆笑了,“我刚才真的听见门外有狗吠,它们咬得满嘴是毛,仍旧纠缠不休。”

    “嘿,小道士玩虚的,你拐弯抹角,我倒要问问你。”天龙禅师道。

    “禅师请问。”

    “你既为道门弟子,敢问什么是道?”

    曹卿相看看禅师,往后退了一步,再看看自己……

    就连李宓也一头雾水,只听见天龙禅师一声喟叹,“你赢了——路留一步,道法自然,此是涉世一极乐道——道在心中。”

    曹卿相揖礼一笑。

    天龙禅师不死心,又问一个,“如何证长生?”

    “打破虚妄!”

    “是这样?”

    “不是。”

    “不是还要说,”天龙禅师吹胡子瞪眼,“小道士找打!”

    “知道还问,”曹卿相回应以颜色,“老和尚欠揍!”

    观内大小道士大眼瞪小眼,惊呆了。

    良久,天龙禅师捶胸顿足,“输了。小道长说得极是。全真未来百年中兴,中兴在小子你身上了。”

    老和尚落寞远去。

    下山前,曹卿相代掌教师兄送李宓与皇妃离开,李宓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说出来,“白马寺那位天龙禅师最后一个问题明显来势汹汹,怎么就被你轻易给化解了,你说他欠揍又是何意思?”

    曹卿相插袖一笑,“没什么,禅师说要打我,我说打我我就还手,他见我年轻,手上力道比他大,两人不是一个腕子上的,于是认输了。”

    李宓险些栽倒,唯有尤若黎面无改色,冷傲孤单走在前面,一路行至山腰。

    年轻道人立于巨石牌坊下,拱手作揖,“小道便送到这里了。”

    李宓与尤若黎离去。

    ……

    幽州隶属上都道,燕云十六州之一,位于赵朝北部平原以北,毗邻东海内湾,上靠辽东,下邻河北道,以西便是河东道与浩瀚无垠的狭长草原。

    在前秦更久远的时候,天盛朝至正十年,石信塘私通契丹人,将北边险要之地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

    从此中原历代王朝在与北部草原游牧民族的战役中处于无险可守的被动地位,意味着中原王朝不得不在千里平原直面草原骑兵的冲击。

    当年,天盛朝不得不用中原汉人血肉之躯抵挡契丹骑军的叩关,直到为前秦所灭。

    燕云地区失陷六百年后,乾元三十一年,太祖皇帝下旨命大将裴庆之、皇子宋景泰挥师北伐,开启史无前例自南向北的战争,历时五年,光复燕云十六州,并纳入上都道版图。

    宋景泰获封燕王,于幽州建立燕王府,成为第四位获权掌兵的亲王,统辖整片燕云地区军事守御,在北境修筑山海关并急训关东铁骑,成功阻挡草原游牧民族的数次南下叩关。

    在二十几年休养生息中,上都道这片曾被草原和燕王藩军打得支离破碎的土地逐渐恢复生机,燕王宋景泰推恩于百姓,政策宽松,甚至偶尔开门与北境胡人做些货物交易。

    军事守御统筹有方,上都道十六处军镇共计八万甲士,外加山海关四万关东铁骑,十二万大军扼守赵朝东北门户,令蛮子铁蹄不敢入、匪寇不敢出,远比夔州道繁锦昌盛。

    幽州城外,一个黑衣老头双手入袖而藏,遥遥吊在队伍之后,望了眼前方一线入城队伍,咧咧嘴,拧开腰间酒壶痛快灌了口绿蚁酒,扶了扶背上用布裹住的铁剑,百无聊赖中又开始掏耳朵。

    等到入了城,城内各类酒肆茶坊青楼客栈的吆喝声从街头回荡巷尾。

    黑衣老头踩着双新进买来的轻巧靴子,满头霜白发丝迎风飞舞,目不斜视走在可供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宽敞官道上,惹来不少人好奇眼光。

    燕王府占地二百余里,建构宏伟,极具土木之兴盛。

    负剑老人走到由两尊张牙舞爪、神姿威武的雄狮拱卫的府门前停住,望了望府门牌匾三个铁划银钩、刚劲非凡的‘燕王府’字。

    门上茶杯大小的鎏金铜钉熠熠发光,进门处两排各自站着十名披甲军士,个个腰板笔挺,自然而然带出一股沙场磨砺出的悍勇之气。

    看到一个邋遢老头在堂堂燕王府前徘徊不去,其中一名军士正要赶人,突然间府内马蹄声响起,二十名军士齐齐抖擞精神,抢出大门,赶人军士自然是驱赶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过路老头。

    只见王府东侧门中冲出六匹马来,沿马道冲到王府大门前,当先一骑马身雪白,马勒脚蹬皆是烂银打就。

    男子玉树临风,肩头落着一只矛隼,身后五人俱是鲜衣怒马,泼剌剌纵马疾驰。

    赶人军士推了老头一把,没想到竟没动弹分毫,正要再推一记,白马已呼啸而至,不想殃及池鱼的军士赶紧闪避,不再管老头死活。

    为首公子见有老头挡路,非但不停,反而抿唇冷冽一笑。

    这些年死在他马蹄下的无辜百姓何曾少了,今日不过再添一具孤魂野鬼罢了。

    男子挥起马鞭,在空中啪的一声响,虚声击下,胯下白马昂首长嘶,在青泥板大路上朝邋遢老头直直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