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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御疆

    自地契事件之后,谭逸飞和刘二豹便未正式会过面,刘二豹心中有愧,在镇上也有意躲着他,此次突然前来想必定有大事。想到此,谭逸飞礼貌地将刘二豹和小队长让到桌前就坐,刘二豹神色甚急,却吱唔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满面惭色:“谭老弟,哥从前对不住你。嗨!现下和你提这事,真是磨不开面子。”

    谭逸飞神色如常,静静不语。

    刘二豹又恨恨道:“说来丢人,我丢枪的事被捅到龙府了,哼!肯定是缪世章干的,他早就对团防不安好心!表舅怕得罪龙府就要撤了我的团防,还要收了这通谍啊!”说着他激动地掏出通谍,有些颤抖了起来。

    谭逸飞不由一惊:“收了通谍,这通谍可是千金难得呀!”

    “谁说不是呢!”刘二豹急道:“我为了它砸了多少钱老弟你可是全看在眼里了,我为了这批捷克抢又把全部家当都赌上啦!这,这,这一下都没啦,不是要了我的命嘛——”

    他急得站起了身,一拳砸在桌上,抄起茶壶就要摔,被小队长一把拦住:“团总团总,这是人家的东西,来,坐,快坐,咱这不是找谭先生正商量着呢吗?”

    谭逸飞:“竟然如此严重吗?县长大人和您还沾着亲呐!要不就是枪上这利……”

    刘二豹瞪大眼:“分文不少哇!所以我才更气得慌呀,钱没少拿,可这脸说翻就翻啊。”

    谭逸飞本为雪薇的事忧心,随意看了一眼通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面上却不露声色:“团总想让逸飞做点什么呢?”

    小队长眼睛一亮:“谭先生,您是九仙商会的会长,您的酒在县上也早就是鼎鼎大名,县上的头脸肯定都会给您面子,团总、团总想请您去县长那给我们美言几句,团防毕竟是团总两辈人的心血,能不撤就甭撤吧。”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谭老弟,你帮我去和表舅说和说和去,一定要保住我的团防啊!”刘二豹揪住谭逸飞使劲摇着:“哥求你了求你了!”

    谭逸飞忙起身将刘二豹扶坐下:“团总快坐快坐,容我好好想想……”

    刘二豹“噌”地又站起来:“来不及啦,明天姓聂的就要来摘牌子呀。”

    “是啊谭先生,不然我们怎么找的您这么急呀。”小队长使劲抱拳。

    谭逸飞心中早转了好几转:“哦?两位别急别急,来,坐!这事在逸飞看来,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

    刘二豹眼中发光:“只是什么,只要能保住团防,要我做啥都行!”

    谭逸飞:“好,团总,您和小弟说句实话,这枪上的利和县长是怎么分的,这批捷克枪该交多少利?”

    “四六分,我六他四,捷克枪龙府是按50块大洋一杆算的……”刘二豹使劲抖着食指:“一万块呀,花了我一万块呀!”

    谭逸飞点头:“这样就好说了……”他刚起个话头,又故意把话咽下,“哦……唉……还是算了,免得团总误会。这样,团总要不嫌少,逸飞送团总几亩良田,团总要想做回这屠业嘛,可以在酒仙街开个店……”

    刘二豹当然不甘:“呸!老子饿死也不再做这杀猪的啦!老弟的大德我记下啦,还是请老弟帮我保住团防,你刚才不是说已有办法了吗,怎么又不说了,真急死个人,你说,你快说呀。”

    谭逸飞:“好好好,请坐请坐……这事啊,县长大人无非为了利钱,咱要是把利钱补上,再重买200支捷克枪运往县上造册,县长大人对龙府有了交待,自然不会再为难团总了,是吗?”

    小队长不解:“哦?龙府知道丢了200,再从他那儿买200,这不一下就漏了吗?”

    谭逸飞笑道:“去龙府买军火的又不是团总一家,团总不会从其他枪客那转买回来吗?只要钱给得多些,这坐地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做。咱们再送聂探长一面大大的锦旗,就说是他把枪全找回来了,给足了县长和聂探长的面子,县长本来就是您的贵亲,怎么可能还摘您的牌子呢?”

    刘二豹大喜:“老弟真是聪明,就这么办!可是这钱……”

    谭逸飞:“接下来小弟就有点不好开口了。团总,头批枪应交县长的利钱是4000块,二批买枪怕不是一万块能买下的,这一万多块对逸飞不是个小数目。还有,我的酒坊一开始就施行的是西方的股份制,要向酒坊中每一位兄弟公布收支账目,突然少了这一万多块让我怎么和兄弟们交待呢?”

    刘二豹冒出冷汗:“这……这……可是我现下啥都没啦。”

    谭逸飞瞄了一眼桌上的通谍:“逸飞刚才说过,这通谍可是千金难买呀。”

    刘二豹条件反射“噌”地将通谍抄起:“你想要通谍?你……”

    谭逸飞不禁笑了:“哈哈,我一个酒商要这干什么?我是想,眼下事情紧急,谭某和账房支钱总得有个由头不是?逸飞就说团总把通谍暂时押在酒坊账上,也好支上两万大洋方便团总行事啊。团总放心,两万大洋回账,通谍自当完璧奉还。”

    刘二豹松了一口气,虽很不舍,但已别无他法,只好将通谍放回了桌上,谭逸飞却并不急着去收,只道:“还有一件事正想麻烦团总。”

    刘二豹:“啥事?老弟只管说。”

    谭逸飞:“我这酒坊自打出酒那天,打打杀杀就没停过,姚老板为这都搭上命啦,嗯……逸飞想请团总派几队兄弟帮着护卫酒坊,团总近来账上不大方便,全团兄弟的饷钱就都从酒坊账上支吧。大家成了一家人,那两万块就更好和酒坊兄弟们解释了,您看……”

    小队长眼中放光,谁不知道谭逸飞发饷极为大方,若团总应了此事,他第一个出头为酒仙招收护卫。

    刘二豹此刻早没了主意:“行,行吧,你咋说都行,老弟,你可无论如何替我保住团防呀。”

    谭逸飞微笑点头:“团总放心,咱们明日一早就去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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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到了翌日清晨,官道碧野繁花,两侧杨柳渐绿,一队车马行来。

    谭逸飞骑马在前,穆雪薇与他同乘一骑,靠在他怀中,潘凤云坐在篷车中,刘二豹和小队长拉着一车酒坛远远地跟在后面。

    谭逸飞失去往日的微笑,轻轻道:“雪薇,昨天我一夜没睡,大队长的话我怎么都放不下。”

    “我也是,现在心里还慌着呢。”穆雪薇同样心忧,“宋大哥怎么会说那种话啊?我一直拿他当大哥一样。”

    哎,我这纯真的娘子啊!谭逸飞终于讲出了他的走为上之策:“嗯,所以,一会到了县上,你先去凤云报社玩会儿,等我办完事就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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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回云南穆府,为避开宋宗祥的爱慕,这是唯一保险的方法。宋宗祥若问起,便说雪薇是应父母之命回乡定亲的,只此一句就够了!宋宗祥必然明白他那日的贸然,故不会再提姻缘之事,而且他并不清楚雪薇的来历,所以无从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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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穆雪薇却惊慌反对:“回府?回我家?不——”

    谭逸飞:“嘘——他对你的心思都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要回九仙镇啊?你放心,我已经离咱们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很快就会过府接你的。”

    穆雪薇:“不要!逸飞,让我陪着你,酒坊总是出事,我不在你身边又怎么放心的下,怎么放心的下呀逸飞!”

    谭逸飞搂紧了她:“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我最大的不安啊!义父这一走我就更担心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们要是动你的主意怎么办啊?我可以面对柴日双的枪口,可以砸了酒坊,但我决不能失去你,失去你就是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也是我的命啊!”雪薇感动地流泪:“我又怎么放心天天都看不到你,逸飞。哦,你去和宋大哥说我已经许了人家了,你,就让我留下吧,留下吧……”

    雪薇娇怯怯的哭,谭逸飞心头不忍,再想到两年前的绝情信对雪薇伤害是多么大,心头不由一软:“我又怎么舍得啊?那……我在县上给你租处院子,你安心先暂住一段,除了我和凤云,谁叫门都不能理,明白吗?等过了这阵再回来,好吗?”

    只要与逸飞不离不弃就是最大幸福,再说也确实不知如何面对宋宗祥,隐匿一段就隐匿一段,不就是县上吗?好在离九仙镇不是太远,想到此,雪薇点点头,笑了。二人少不得又软语温存,雪薇又特意叮嘱学堂已募得五名教习,定要如期开学,让孩子都有学上云云,逸飞一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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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东形势趋紧,早筑起大片军营,营门两边长长的围墙,门旁一处哨所。天蒙蒙亮,围墙内已是一派操练呼喊之声。

    侯元钦从帅府归营,哨兵忙上前敬礼:“旅长!您回来了!”

    侯元钦:“嗯。这么早,谁在操练?”

    哨兵:“报告旅长,四团。”

    侯元钦:“四团!杨团长每天都这么早吗?他是不知道啊还是故意的,怎么偏偏他们团不和各团同时出操啊?”

    哨兵:“报告旅长,杨团长说,他们团在九军的时候就这样,已然习惯了!”

    侯元钦:“哼,特立独行!”

    哨兵:“哦,旅长,四团这几天已经把附近地形全部熟悉,每晚都派兵在您没有布置到的地方加派了岗哨!”

    侯元钦冷冷哼了一声,杨汉鼎初来之日,他就看着这些散兵不顺眼,如今趁他不在,故意胡乱布哨,定是对外宣扬他的疏漏,想到此心中越发不快,冷冷打马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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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照在寒光闪闪的刺刀上,“哈!哈!哈!”随着一声声大喊,齐齐的刺刀恶狠狠插入一个个草人中。

    驻临省边界小部队的日军正在操练,田中举着望远镜望着对面侯军旅部,濑户和岩井披着黄色呢绒大麾站在后面。

    岩井:“少佐阁下,领头的就是阻止我们设立领事馆的侯元钦部,侯元钦是凭着他的父亲升上旅座之位的,威信不高,沙场之战也经历得不多,这下我们肯定能一举攻下。”

    田中:“一个侯元钦怎么值得我放在眼里?你们不要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杨汉鼎,他的四团才是我们的大敌。”

    川岛:“少佐阁下,我已经打探清楚,杨汉鼎虽号称四团,但他的人马不足二百,为此他已着手在当地招兵,我们有八百皇军,不如等他还没招到兵的时候一举击溃?”

    田中犹豫着:“嗯……

    濑户举着一张报纸急急跑来,“啪”的给田中敬一军礼,将报纸双手敬上:“少佐阁下,请看全岛日报,是柴田先生的消息!”

    田中接过,一张柴日双在姚大叔坟前披麻叩首的特大图片,如此醒目令田中骤然怒气陡升:“柴田君,你怎能如此丢脸!居然被支那人逼到这个地步!”只听他牙咬得咯咯响,突然拔出军刀一挥,“支那——杀,给我统统杀光——”

    军刀在晨雾下闪着寒光,濑户和岩井领命道:“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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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营大门外岗哨森严,卫兵持枪而立。谭稚谦和宋宗英兴冲冲地前来,正遇到张达和王小顺外出回营,张达一声喝:“站住!军营重地不得近前!”

    “喂,我们是来投军的!”宋宗英毫无惧色。

    张达不禁笑出声来:“投军?以前只听说过花木兰,嘿,还真没见过女子从军,今儿头一次见。”

    宋宗英瞪起杏眼:“怎么,女子不能报国啊?”

    王小顺抱拳:“这位姑娘一心报国令人敬佩,但本旅不收女兵。”

    谭稚谦一揖:“那,烦请带在下去报名。”

    “呜——”营中传来紧急军号声,只见营中士兵纷纷集合,岳壑邦飞奔而来:“张达王小顺,日军突袭,紧急列队!”

    张达和王小顺“啪”的行个军礼:“是!”

    见三人急急地要冲进军营,谭稚谦急上前:“长官,在下想报名参军,战事已起正是用人之际,请让在下一试……”

    岳壑邦火急火燎地一把推开谭稚谦:“在下在下,就你这文文弱弱的书生还投军呢?怕是连枪都扛不动吧?走开!”

    谭稚谦没有防备,被急火的岳壑邦一把推倒在地,宋宗英赶快去扶,娇斥:“喂,你是军匪啊,居然动手打人?”

    岳壑邦轻蔑一笑:“是,就是咱这样的军匪保得你们吃饱闲的投军玩?这是玩命懂吗?投军?哈!小两口回去抱孩子吧!”说着大笑着冲进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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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东交界处枪声大作,两军在坡下呼喊着冲杀,烽烟四起!

    侯元钦骑在马上,端着望远镜瞭望:“杨团长!”

    杨汉鼎打马上前:“到!”

    侯元钦:“带你团速去西侧围攻,配合二团狙击日军!”

    杨汉鼎看了看四周:“旅长,日军这次来犯乃是虚张声势,无非是想探探我军实力,现您已令二团一营出兵,对付一百日军绰绰有余,不可让对方轻探虚实啊。”

    侯元钦不满道:“杨团长,你团每日闻鸡起舞难道都是做给人看的吗?沙场效命却临阵退缩。”

    杨汉鼎正色道:“汉鼎绝非如此!旅长,属下已查过此处地形,东边河流通连两省,属下想留下一半兵力驻扎河边以防日军顺水偷袭。”

    侯元钦青了脸:“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杨团长,现在是让你教我如何用兵吗?”

    杨汉鼎忍住一口气,“啪”地行个军礼:“属下领命!”礼毕招呼岳壑邦一声,率手下兄弟向西侧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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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望远镜,杨汉鼎的一众士兵从西侧往山下战场上冲来。

    田中唇边一丝冷酷笑容:“的确不懂用兵,我们只用一百前锋就引得他四倍兵力前来追击。除去军营留守的人,侯元钦身边的亲卫军定然不多,濑户君,带队从河中突袭,活捉侯元钦!”

    “嗨!”濑户兴奋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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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团相继派兵迎击,区区一百日军何足道哉,侯元钦看着沙场上开始后退的日军,不禁得意地笑起来:“区区百人何足为惧!”

    他身边只有三十多人的亲兵营护卫,突然高坡上的一个士兵惊叫:“报告旅长,河中发现敌军……”话未说完只听他一声惨呼!“啪”的清脆枪响,那士兵被击中滚落。

    侯元钦一惊,只见水草中无息地突然涌出五十多名日军,濑户打头,一上岸便大喊着向侯元钦的亲兵营扫射,将措手不及的士兵扫倒一片,濑户一挥手,大喊着“怎新!(前进)”一涌而上冲向侯元钦!

    侯元钦“啪啪啪”急打了几梭子弹,见日军喊杀势猛,慌忙四下环顾,打马向坡后冲去,濑户带兵冲来,侯元钦骑马上坡,在乱石中转转躲躲,往下一看,濑户等已发现了他的位置,他忙急得打马往林中冲去,就在要入林的一瞬,“啪”马尾中了流弹,马儿嘶鸣立起前足,侯元钦被仰掀下马背,轱辘辘向坡下滚去,“砰”地撞上一块巨石,刚想忍痛爬起,就见濑户瞪圆狰狞的眼睛冲上来,“唰”一把军刀已向他头上砍去!

    侯元钦惊地紧闭双目,只听一日本士兵急道:“濑户队长,田中少佐说过活捉。”

    濑户的刀停在侯元钦头上一寸,嘿嘿笑道:“当然,田中少佐的命令怎敢违抗?不过是吓吓他。喂!起来,我们少佐要找你训话。”

    侯元钦冷笑:“训话?他也配!”

    濑户“唰”钢刀对压颈:“要不是你父亲是个司令,你还有点用处,就凭你这稀松本事,我早已一刀了事!”钢刀又近一寸,“走!”

    侯元钦冷汗冒出,加上被蔑视的气愤,怔在那里。

    濑户钢刀一挥:“不去,死啦死啦的!”只听“呯”一声枪响,濑户胸前一颗子弹穿出“嗖”落到地上。侯元钦尚未看清,已被濑户胸前急喷出的血溅了一脸!

    众日军大惊回头,只见杨汉鼎威猛地立马在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们!

    日军哇哇狂喊着向杨汉鼎冲去,还未近前,只听“轰”数声炸响,跑在最前面的人踩上了地雷被炸得四散纷飞,后面的人大惊,慌乱地返身跑,却被一片密集的扫射打得惨叫倒地。岳壑邦如神兵一般带了二十个人出现在侯元钦前面,齐齐的捷克枪火力迅猛向鬼子狂射。

    侯元钦站起身,刚回过神,杨汉鼎已骑到他身边,下马向他敬了个军礼:“旅长受惊了,属下来迟。”

    侯元钦脸红道:“杨团长,你怎会在此?”

    杨汉鼎:“属下本已遵令带团向西侧进攻,忽然想到日前勘察地形,发现乱石坡这块是战场要略,所以在这儿布了地雷,未及向旅长汇报恐怕旅长误入,所以紧急回程查看。”

    侯元钦怎听不出这是给他台阶:“哦……”

    岳壑邦不屑地冷笑一声,招呼着手下:“兄弟们,清场!看看小日本给咱送了多少枪!”士兵们欢呼着冲上前,将举枪投降的日兵捆缚,收缴枪械,十分利落。

    杨汉鼎将自己的马缰递给侯元钦:“旅长,前线日军已被击溃,旅长坐骑受伤,请先乘属下这匹回营,属下留下清理战场。”

    侯元钦说不出话,打马回营,后面传来岳壑邦的嘲笑声,侯元钦只觉无地自容,目光中出现妒忌之色。

    这一仗出兵突然,却回击得极为顺畅,早有驻营记者写了报道,卫戍军大胜的消息不径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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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时间得此消息的自然是宋宗梅,侯元钦对娘子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大大吹嘘一翻,宗梅大喜,赞夫君英武帅才。

    宋宗祥料到世伯定会让妹夫回府授功,加上老夫人也电话催促,纵然难舍,也不得不送宗梅回程。他命照像馆的师傅前来给宗梅在府中各个角落拍了个遍,离家之后也是个念想,宗祥又命大摆午膳,饭后才吩咐车队起程,亲自送宗梅回司令府。

    缪世章直送出东门,宋宗祥送宋宗梅的车队渐渐行远,他却仍在翘首相望,忽听一阵马蹄,七虎“吁”的一声勒缰:“二哥,聂探长没来呀。”

    他们探听的消息是,刘二豹称病不去县上交印,聂探长可等不及了,放出话来今日要亲自来团防封门,可是,为何没来呢?想来应该不会有何变故,何人能挡得龙府震怒呢?

    七虎又道:“刘二豹一早就出镇了。二哥,这事儿会不会有变啊?”

    缪世章沉思着:“他已山穷水尽,此事应该没什么变故。这样,虎子,你去山防交待一声,咱们这就去县上走一趟。”

    七虎:“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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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严县府,龙府责函日日摆在县长桌上,日日的心惊胆跳!但这个不识实务的远房侄子,居然现在都不来交印!县长由初时丝丝不忍变为十分愠怒。

    聂探长进门呈报:“大人,查封九仙镇团防,属下准备完毕,请您批示。”

    县长接过批文,沉了一下,正要签字,门外县役通报:“大人,九仙镇谭逸飞先生来访。”

    县长微微诧异:“哦?请进。”

    谭逸飞进门一揖:“大人,逸飞打扰了,哦,聂探长也在,真是巧了,正好有件事和您说呢。”

    聂探长:“什么事啊谭先生?”

    谭逸飞回头,发现没人,不由笑了一下:“团总,快进来啊。找到枪是好事啊,快进来和聂探长说清楚啊。”

    县长和聂探长一愣,就见刘二豹怯怯地走进来,拿着七八盒礼物,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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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德楼,名厨云集,美食八方,规模仅次于仙客来,但华丽高雅却不相上下,因位于县府附近,自然成了政商要人宴客聚会的不二之选。

    穿廊上走来缪世章和七虎,七虎手中一大提礼盒,问道:“二哥,这日头眼看就落了,咱干嘛不先去衙门啊,来这干嘛?

    缪世章低笑:“虎子,这种事怎么好在衙门里办,咱先在这定一席,我再去把县长请来。”

    七虎恍然:“哦——对对对,那咱快点订。”他加快脚步,正要转出穿廊,忽然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哎,县长就在这呢!你看!”

    缪世章隐在廊壁后望去,只见雅苑中一桌酒席,县长、聂探长、刘二豹、谭逸飞正谈笑风生,缪世章见此大惊,深深盯着谭逸飞,只听他们的谈话传来:

    “表舅,我敬您老一杯,谢您老高抬贵手。”

    “二豹,以后可得长记性,要不是看谭先生的面子,这回我可真要唱一出大义灭亲了!”

    小二送菜从穿廊走过,缪世章赶快回身,不由怒气渐升,返身就走,七虎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二豹子怎么和县长一块吃席啊,不是要撤他吗?哎,二哥!”

    哎!这个单纯率真的兄弟,此情此景还看不出来吗?定然是丢枪之事已平,不然翻脸无情的县长怎会和这个草包侄子又拉起了家常!但如此大事怎会一夕而平?

    原来刘二豹全依着谭逸飞教的,将自己准备暗中再购入200支捷克枪弥补失误之事哀哀凄凄的和县长表舅讲述了一番,重重地自责了一通失枪的过失,再讲起老爹拼了家产为他捐官的不易,说到后来竟然痛哭流涕,县长就是再铁石也难免心软。加上二豹随谭逸飞而来,谭逸飞如今可是声名赫赫,将日本奸商斗了个一败涂地,长我国威!关键是他这酒仙金匾乃龙大人亲题,世人皆知龙大人最痛恨日本人,谭逸飞的事迹足可证大人眼光慧炬,又可作为本县光鲜政绩,必可令龙大人心情大悦,枪支“失而复得”的小事自会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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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长毕竟一介政客,函文纯熟,文笔华美,果真龙府大悦,只需一信,地方督军便为县长颁了嘉奖,县长喜得在各大报纸电台通令表彰谭逸飞,酒仙更加声名远扬。这等喜事,九仙镇自然人人欢欣,只见酒仙街幌旗缤纷,一片热闹,店铺早已是鳞次栉比,钱记茶馆和童铁匠铺也都搬了过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新起的高门大店,金漆牌匾大大的“六合”二字闪闪发亮,店门口四名别着枪匣的团丁直直的立着,更显出店的气势。客商们举着银票拥在店门,团丁帮着维持着秩序:“排队排队……”

    魏永更拿着十几张出货票笑着走出来:“各位爷各位爷,咱都、都不用急,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啊,来,这、这是方才登薄的十三位客人的货单,请您收好喽,正给装车呐!”

    客商们高兴地接过来:“好嘞好嘞,谭先生真讲信誉。”

    魏永更:“可不!谭、谭老弟为了尽这义子的大孝,这个月一直都在姚记忙着出六合,那小日本还说姚老板订、订出去的货定然黄了,大家伙瞧瞧,谭老弟不但照单全出,反光明正大开了咱这,叫什么?哦,六合专供,省了各地的朋友多少事,大伙说,是不是?”

    钱老板跑来:“谁说不是呢,就说我吧,只是在出酒的时候帮了谭老弟那么一点儿小忙,瞧瞧瞧瞧,这酒仙专供还让咱干,从没说过一句收回去的话来。嘿!要说咱九仙最仁义的是谁,那非谭老弟莫属啊!”

    “是啊是啊!”民众均激昂赞道。

    童铁匠:“谭先生不但仁义,这胆量也是头一份,有谁能让小鬼子给咱中国人下跪的,听说真给吓趴下了,都快成了药罐子啦。”

    “哈哈哈”众人解气地大笑。

    福田升的账房混在人群中,越听越气,他本是来探听酒仙近况,却被众人之言讽了个灰头土脸,正想悄悄溜走,忽然抬头看到梁嘉琪从绣园出来,账房不由摸了摸身边一袋东西,从袋口看去,是嫦娥桂的礼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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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嘉琪倚在门口默默听着人们对谭逸飞的盛赞,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吹欠,显得神疲,正要进店,就见芸姐已招呼着众绣女将店中的条案抬出来,放了几个冒着热气的大木盆在上面。

    梁嘉琪不由问道:“芸姐,这是干什么呢?”

    芸姐:“夫人,今天立夏,谭先生吩咐给大家伙做五色饭缝百家衣啊,一连五天呢。”

    梁嘉琪:“现在纳萨尔的订单越来越多,光是绣活都忙不完,怎么还有这工夫呢?”

    芸姐笑道:“夫人请放心,谭先生马上就要开两家琪飞的分店,到时侯就有更多的人手了,不会误了的。”

    梁嘉琪又打了一个哈欠,目中闪出泪光来,她忙用帕子抹去,突然恶心得要吐,忙捂住口。

    芸姐一惊:“怎么了夫人,不舒服啊?我去请安郎中过来。”

    梁嘉琪笑笑:“不碍的,昨天已经让安郎中诊过了,两个月的身子了。”

    芸姐惊喜得低叫一声,忙放下手里的盆扶住梁嘉琪:“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呀!谁不知道大队长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个男娃呀。夫人,那您还来这儿干什么,快,我这就送您回府。”

    梁嘉琪摆摆手:“我这会儿倦的很,你去知会一声,让小生子来接我吧。”芸姐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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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房见梁嘉琪进了绣园,忙压低了帽沿,戴上大墨镜,悄声走到近前,一双狡猾的眼睛向里窥视,只见梁嘉琪边打哈欠边擦眼泪,无聊地看着一张报纸。

    账房目光一转,笑着进门:“宋夫人,在下来得突然,打扰了。”

    梁嘉琪惊抬头,忙整容起身:“先生快请坐。”

    账房恭敬地将两箱嫦娥桂放在案上:“近来鄙号事忙,许久没来看望夫人了,夫人千万别见怪啊。”

    梁嘉琪见了嫦娥桂,眼中明显一喜,又忙恢复常色:“先生客气了,烦劳先生挂念着,真是过意不去。”

    账房:“夫人怎么如此见外?哦,夫人正在读报,可有什么新闻吗?”

    梁嘉琪这才真正瞄了两眼报纸,喜道:“哦,省东之战痛击倭寇,好啊!这是我妹夫啊。”

    账房一惊向报纸看去:“哦,神勇神勇!是夫人的亲妹妹吗?”

    梁嘉琪指着报纸兴奋道:“是我小姑的相公,省卫戍军旅长,说句自夸的话,年轻有为啊!”

    账房仔细地看着那段报道,口中称赞不已,目中却闪出阴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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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房得此消息,忙马不停蹄赶到县上最高级的日本诊所。

    自披麻下跪之后,柴日双便一直在此养病,也藉此躲避记者们的采访,但此事已登上岛报,颜面尽失,哎,真是厌烦!他便更不想出院,这日依然昏头沉目地靠在病床,听到账房来报,柴日双突然挺坐起来:“哦,侯元钦是宋宗祥的妹夫?”

    账房尚带着奔波的喘息,忙邀功道:“正是正是,我打听清楚了,侯元钦娶了宋宗祥的妹妹宋宗英。”

    “幺西!”柴日双眯着眼睛,“田中君刚刚和我通电,侯司令欲升杨汉鼎副旅,令侯元钦更加嫉恨,对其父深怀不满,田中君就想趁此离间,正愁找不到接近侯元钦的办法,我们就以宋夫人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不是很好的一条路吗,哈哈哈哈……干得好,重赏!”

    见老板精神大振,账房哈腰谄笑着:“谢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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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芸姐来报,缪世章赶快让后厨急炖补品,与安郎中确认之后,这才打电话至侯府报告喜事:“大队长,大喜大喜,表妹已有两月喜孕,盼您速速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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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接电大喜:“哦,嘉琪有喜,哈哈!好!我这就回去!”

    一旁的宋宗梅接过电话:“世章哥,真是喜事,快把嫂子请过来?我想和她道声喜啊!”

    “已经让小生子去绣园接她了,梅儿,我知道大队长舍不得你,可是表妹她……”缪世章在电话那边道。

    宋宗梅:“世章哥,快别这么说,是梅儿不对,在家的时候心里还存着以往的怨气,对嫂子难免不敬,元钦去省东驻军,大哥是怕我寂寞,我也真舍不得大哥,就硬留大哥多住了些日子……哎,嫂子定然要怪我了。”

    宋宗祥忙接过电话:“世章,梅儿全是胡想,哪儿有她半点不是。妹夫在省东给了倭寇一记重击,世伯要招他回来嘉奖呢,说是还要升一位立功的杨团长为副旅,就是设领之时狠揍日本人的那位杨长官,我佩服的很啊,想要一睹风采呢。”

    宋宗梅闻之目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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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缪世章也是心中一动:“是报上登的那位杨汉鼎将军吗?他投军侯府了?”这么问着,心中快速盘算,若大队长与杨汉鼎相见,定能旁敲侧击揭穿谈逸飞真面,又不至忤意大小姐,想到此,目中一转道,“大队长既英雄相惜,那不妨就多留几天与杨将军一会,说不定是位故人……”

    七虎急急地进入:“二哥,你知道那通谍现在在哪儿吗?”

    “虎子?”缪世章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向七虎使了个禁声的眼色,待再听电话时发现宋宗祥已挂断,“大队长,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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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梅:“大哥,世章哥怎么说?”

    宋宗祥:“他一听说我十分钦慕杨团长,就劝我多待几天和杨团长会上一面,还说什么是位故人?”脑海突然闪现出杨汉鼎,不由笑道,“难道是他?会这么巧吗?”

    宋宗梅不知为何目中忽生不安:“大哥,见杨团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嫂子的孕事要紧,你已经离家这么多天了,赶快回府照顾嫂子吧,我这就去准备一路用度,送大哥起程。”

    宋宗祥深深不舍:“有劳妹子了。”

    “大哥……”宋宗梅目中闪起泪光。

    宋宗祥轻叹一声,将宗梅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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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缪世章挂了电话,七虎急急道:“熊二刚听团防的人说,刘二豹把龙府通谍押给谭先生了!”

    缪世章一惊:“通谍在谭逸飞手里!”

    七虎尚不知轻重地笑着:“是呀,二哥,这下咱可放心了,通谍离了二豹子,这厮就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咱更不用把他放在眼里,哈!”

    这的确出乎缪世章意料,他只探到谭逸飞借钱给刘二豹重新购枪补了缺,这才将团防保住,这张通谍对团防如此性命攸关,刘二豹又怎会轻易脱手呢?但又一转念,凭谭逸飞的巧言舌灿,趁刘二豹穷途末路玩一招趁火打劫自然大有可能,真真岂有此理!想到此,缪世章神魂不安地在厅中度来度去,愤然道:“我为这张通谍步步设伏,眼见到手却又被他夺了先机!”

    七虎:“啥先机啊?难道谭先生也去贩军火啊?通谍在他手里那就是废纸一张。”

    “废纸?”缪世章噌的转过身,“团防这个月是不是扩招了两倍?就是这张废纸所赐!”

    (第三十六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