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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景荣枯·追鹤

    “阁主,这是今日的消息。”来人将一个红漆木的盒子放在桌上,就退下了。云玗扑到盒子前,在里面翻找“少女”“巫蛊”一类的词语。片字未提。

    她的主人是谁?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一切都是未知的,唯有一点,她的主人,认识云玗。不是于愿,而是云玗。于愿的身份,并没有和别人有过深的交集,值得让那个疯狂的巫蛊少女留她一命。那么如果是云玗,谁还愿意特意留她一命呢?

    云玗起身渡步到阁楼外,从阁楼顶的看台,可以俯瞰整座淮都。淮都泡在粉色的花雨里,宁静地仿佛无事发生。是了,她答应过淮王,为他正朝纲,为他清雾瘴。云玗叹了叹气,走进归一阁,又开始看卷宗。

    如今的淮国,丞相一职空缺。群臣分三派,有奉小殿下的,有奉淮王的,剩下的也是最多的,追随一位朱姓大人。此人是文臣,任太长史,兼任小殿下的太傅。卷宗记载,此人博学志广,在政见上与淮王颇有不和。如今丞相殁了,许多人便转投朱大人。

    云玗翻开朱大人的表书,多是革新桑亩农田之道,无甚奇怪之处。唯一奇怪的是,他曾多次上书请求废黜小殿下,除去小殿下身边的一位宦官。小殿下是淮王唯一的儿子,此言一出,皇室与他自然势不两立。有必要查清其中缘由。云玗起身,等待皇城内下朝。归一阁的人按例不允许和内臣交往过密,也不上早朝。所要做的,就是及时了解淮城外的大事,从中调和,保淮都稳定,是淮王一人的谏臣。

    天已经完全亮开了,云玗看着宫内开始涌出的人群,抬手唤了人来,“请朱大人来此一敘”。归一阁楼顶的看台处,云玗煮了新茶。新茶略微苦涩,还未完全晒干。从楼梯处上来一位老者,立在远处。“阁主唤老臣来,何事?归一阁的人,是不许与内臣结交的,阁下可知?”

    “无甚。请您过来喝茶,论位分,您在我之上。于愿今日,只是想请长辈喝杯茶。”

    老者也不再拒绝,这是在宫内,想必都是明面上的问话。

    “你是想问我小殿下一事,是也不是?”老者拂去茶盖,嘬了一口。新春的茶叶,夹杂着竹叶特有的清香,虽有些苦涩,唇齿间的香气,却是叫人难以忘怀的。

    “是。”云玗也不避讳。

    “小殿下尚幼,又无心学问,不是勤勉的孩子。心智不熟,易受小人挑唆。和他父亲相比,差得远了。乱世之君,不该如此软弱。”这些话,当真说得么?云玗抬手想要屏退录事,老者挥挥手,“无妨,这些话,王上他早听过了。我也知道,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舍得。但他该明白怎么做才是对的。”

    “小殿下尚是幼童,加以调教,或可改观。”

    “一国继任之君,从小就应端正,那孩子不是国君的料。心性不正,学得越多,越容易误入歧途。淮国若在他手中,注定沦为修罗炼狱。”老者请辞了云玗,满心烦闷地走了。

    云玗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位玩世不恭的小殿下。

    换上宫中寻常女官的衣服,云玗跟随侍女来到庆远殿。这是小殿下的寝宫。刚进院落,就看见一孩童,脚下踩着一位侍女,小小的脚印在侍女脸上,一脚一脚,十分气愤。

    “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父亲很疼我的,怎么会废黜我?”孩童天真的面容上有一些阴狠。这副样子,云玗觉得眼熟。

    “殿下,该用膳了,我们回吧。晚了大娘娘要生气的。”孩童身后一位宦官用温柔的语调哄着。宦官约莫十三四岁,大概是小殿下的伴生。

    “哼!走吧。”男孩愤愤地将脚从侍女脸上拿开,侍女猛地拽住小殿下的脚踝,一个劲地磕头,“殿下,奴婢知错了,不要送奴婢去内侍司受刑!奴婢错了!”地上的侍女惊慌过度,竟然将小殿下的靴子拽了下来,裹袜也被扯了下来。小殿下只觉得烦躁,一脚将侍女踢开,“贱婢!不许你碰我!滚开!”雪白的脚踝悬在空中,身旁的小宦官忙俯身蹲地,替他穿鞋。隐约之间,云玗看到小殿下的腿上,有和扶柳夫人一样的伤痕。慎蛊!难怪小殿下脾气如此古怪,暴躁易怒。

    “愣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宦官替小殿下重新穿好鞋袜,冲云玗一行喊,要将那侍女拖走。云玗跟在众人身后,经过小宦官身边,去抬侍女。只一瞬,他觉得这位小宦官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仔细一看,小宦官的手臂,秀丽纤细得像是女子。眉眼上翘,像一只小狐狸。惊诧之余,云玗再次端详那张脸,分明有血有肉,情感充沛。又不像是阿梦。手里抬着不停喊叫挣扎地侍女,云玗只能跟着离开。

    那腿上的伤痕仿若一条长蛇,盘在小殿下脚踝,不过只一条,所过之处皮肤已经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平整,看起来或许存在许多年了。

    云玗在归一阁看到过关于巫蛊的寥寥记载,其中一条,蛊虫不可长时间离施蛊人太远,否则蛊虫会钻出,寄宿者或会当即暴毙。那么,阿辞,那个噩梦般的少女,也在宫里?扔完侍女,云玗找机会抽身离开,想着快些回归一阁,给王上写明今日所见。

    叮呤叮呤,宫墙之上,传来声响。云玗头皮发麻,阿辞!她将身体紧紧贴在墙上,避免后背被袭击。

    “小猫!你的归一阁有障,我进不去。”阿辞趴在墙头,用腿勾住翘起的瓦片,将自己垂在云玗眼前。“今日你见到阿梦了,好看吗?”云玗暗自腹诽,什么避障,不过是些驱虫药而已。

    “那个小宦官果真是阿梦?”

    “是阿梦,每次有了身份的阿梦,都会变得活泼许多,真可爱。”怪不得那个“阿梦”看起来跟云玗见过的不同。

    “你又要作甚?”云玗调息,将气海填满。

    “怎么了小猫,还在生气吗?”阿辞翻身飞落,“那人本就顶着死人的名分苟活,我不过是顺手送他回该回的地方。”阿辞垫脚捧起云玗的脸,“阿梦的双臂,你喜欢吗?”

    “你!”仔细想来,那双臂……是月华的……一刀刺出,被轻巧地躲开。“他们不该是战争的牺牲品。”云玗垂头低语。

    “同样的招数?”阿辞挑眉,并不在意云玗说什么,“你最近毫无长进呢。“叮当”,匕首被弹飞,插进宫墙之中。

    “胜负已定。”阿辞背着手,跃上墙头,“看你生气,果然好有趣,再会,小猫!”一阵风般,又消失了。

    皇城之内,她却当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要是知道自己在归一阁四处熏了驱虫香,不知她是不是会气得顺手杀了自己呢?原来阳淮在他看来,不过是顺手而已。是她对自己还手的小小惩戒。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她不闻不问就这么踏碎了。在这世间,大约除了她的主人,别人皆是草芥。她的主人是谁呢?这笔账,理应算到豢养这怪物的人的头上。

    如今唯有尽快找到解蛊之法,替小殿下解毒。云玗捡回匕首,直奔归一阁,一头扎进卷宗里。

    救回小殿下的本心,是解开淮国朝堂雾瘴的关键。柏州,要是柏州在,就好了。云玗拼命地翻找,归一阁的灯火,彻夜通明。

    “解蛊之术,唯有中蛊人身死,或由施蛊人撤蛊。”古书如是说。云玗坐在书堆中,合上双眼。晨光从屏风后面洒进来,暖洋洋地爬在脸上。此局,当真无解?

    阿辞,只听她的主子的话,如今,如果能找到此人,尚有一丝回旋之地。

    云玗起身,稍加梳洗,下了楼。归一阁共七层,顶楼是历任阁主办公的地方,往下每一层,皆为一院。迈步推开六层的大门,一块镶金边的玄色牌匾赫然眼前,御上亲赐“追鹤”二字。六院是负责寻踪觅迹的。“阁主亲临,有何要事?”一锦衣书生对着云玗作了一揖。

    “可有显人踪迹的法子?”云玗看着眼前的青年人。

    “有,阁主想追多远?”

    “整片苍州。”

    青年人从嵌在墙壁中的木柜中,翻出一小包东西,呈在云玗眼前。“若阁主可见到要追踪的人,便将这东西藏在这人身上。天涯海角,皆可知晓此人去了何处。”

    云玗接过,放在鼻前嗅了嗅,“鸟食?”这鸟食有一股别样的臭气。

    “此物是冥雀最爱的食物。由游走蛛、巨蜈蚣、黄蝎、金蝎、六眼沙蛛研碎晒干而成。”倒是同某人很相配。云玗点点头,“事成我会通知你,此后每日给我来信。”

    接下来是思考如何将鸟食藏到阿辞身上。

    云玗出宫,拐进一家首饰店。

    “掌柜,会打银镯子吗?”

    “那是自然,我这儿的手艺,可是淮里顶尖儿的。客人想要什么款式?”

    云玗在展开的众多图纸中,挑中了一对带铃铛的镯子。

    “还有一点要求,铃铛的镯芯,我想加些香料。”

    “成,您想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