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茝月行·湖心岛

    天色又明,日月轮回是世间最守约的景色。云玗推开窗,卷起衣袖查看伤势。房门被敲响了。

    “愿姐姐,该用早饭了。”是林念。少年人温柔的嗓音让云玗抽了一下,想起昨天的事,尴尬得不知往哪躲。

    “你要是起来了,就记得吃,我放在门口了。”脚步声消失在拐角,幸好林念很忙,无时间在此耽搁许久。云玗把门推开个一角,将早饭端进门。躬在楼梯口看到这一幕的林念放心地走开了。像愿姐姐这般厉害的人,内心竟然也如此柔软呢,如此想着,就更觉亲近了些。

    吃完饭,收拾了褡裢,云玗动身去採月山找桌阑,打算在他那里讨一个住处。如此来回跑实在有些麻烦。没料想冤家路窄,刚下楼就被林念逮了个正着,“姐姐要去何处?”

    “採月山,呆几天。”云玗目光飘忽,被那双清亮的瞳子灼得有些脸红。“对了,要两壶萸梅酒。”

    “今年的萸梅酒还未酿呢,过些时日酿了姐姐再来买吧。”林念挠挠头,“姐姐若是去採月山,可否定期给琥珀楼送些材料,我给姐姐开工钱。”

    “有什么要的,你就让冥雀给我送信来。”云玗将手中的鸟笼递出,附上一些鸟食,“信给它便是,它自会来寻我。”冥雀在笼中上窜下跳,有些不安。

    “噢,好。”林念接过,将笼子举在眼前,“小鸟,别怕。它叫什么名字?”

    “阿帮。”云玗将手指伸进笼子,小冥雀亲密地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叫了几声。被小动物亲近的人儿,大抵总是温柔的。林念端了鸟笼,忙去了。

    来到桌阑处,屋内白莲烛台托着跳动的点点光亮。桌阑伏在案几上,沉沉地睡着了。云玗不忍叨扰,跟着陈词去侧房放了行李,又喂了锦蚕,出门去了。

    山腰处的採月湖,汪着一湖墨绿色的静波。云玗用手触了触,这湖水在流动,以缓慢速度地旋转着,湖水深不见底,探不清虚实。云玗随手折了一只叶碗,舀了一碗水,水极清澈,水中有许多透明的泡泡,扑漱漱炸开,尝一尝,有些咸。水有方向地流动,看来这湖泊不是一潭死水,湖中必有出口,水微咸,当是海水,说不定这湖泊是与周遭几条河流相通的,云玗还记得林念带自己在採月山捉过海鱼。海水倒灌,涌至半山腰,是何等的力量所致?莫非真有神明隐居于此?水不能覆舟又是何理?

    从地上捡了一捆树枝,用柳枝编了编,扔到水中。树枝随水流旋了一会儿,募地仿佛被什么一拉,沉了下去。云玗的心紧了紧,跑到树枝落水的地方,蹲下观察。有水流声从湖下传来,此处或是水流出口。踩断一截幼树的枝丫,抓住一头,将另一头探入水中。果然,树枝那头似乎被拉扯般被水流吞进肚中,云玗灵敏地撒手,刚松开手,一截树枝便被猛地卷进湖壁,湖壁上有洞!如此力道,洞还不小。将地上散落的树枝一根根扔进水中,追查它的踪迹。绕湖一圈,共三处洞口。只是不知洞口多大,也不知水流深处是何种情形。

    如此一来,若徒步踩入湖中,莫说她云玗,就算是轻功资质极佳者也难以逃脱被扯进洞中的命运。看来只能直接横跨湖面之上到达湖心岛。

    湖边抵达湖心岛的距离约莫十几丈,在射程以内。待准备了弓箭和抓绳,或能成功。如此想着,云玗返回桌阑的小庭院中。

    “于姑娘回来了?再迟些就没饭吃了。”陈词端了盘绿油油的蔬菜放到桌上,看到云玗今日回来没添了新伤,欣慰地笑了。“姑娘轻功小有所成啦?今日没摔伤呢!”

    “轻功?都是让轻功给误了方向。那湖里根本下不去脚。”云玗一屁股坐下,自觉地摸了碗筷,苦涩的野菜也有了好滋味似的吃起来。吃了几口,瞄了瞄难以下筷陈词,“过几日我要下山给琥珀楼送些药材,到时多采买些吃食如何?”

    陈词一听这话心头暖洋洋的,“还是姑娘靠谱。不像我师傅,整日不是饮酒就是看书,我这徒弟当的,如同管家。”陈词叹出一大口气,“这么些年,医学半点没精通,倒是养蚕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苍州之内医药名家又不止这一位,你为何不另就高明?”

    “话是那么说,我其实不在乎师父他能教我什么,我本是宫中杂役,四年前宫内起变,茝地的小殿下薨逝,遣了一大批陪葬宫人,我便是其中一位。师父他夜闯皇陵,赶到时大家都死了,只救下我一个。医者仁心,在师父心里,皇家殉葬便是草菅人命。他一向看不惯纨绔们欺凌百姓,多次出手反抗,那些事情王上可忍,但闯皇陵一事,本该诛族,念在他曾救过王一命,王上就只是黜了他的官籍,逐出茝都,永不得入城。”回忆起皇陵内的黑暗,陈词心有余悸,“师父他将我救出,藏在皇陵郊外的一处渔家,独自去面对责难也没有将我供出。像我这样籍籍无名之人,师父愿意为我做这些,我很感动。”

    “那是因为将你供出也无用,只是徒增一条人命罢了,臭小子。而且当日我救你,只是顺便。”桌阑从屋中出来,行至桌前,桌上的野菜让他毫无食欲,他瞟了瞟云玗,“近日钻研蛊虫一事伤精费神,'解蛊一事难上加难,不知还有没有余力顾忌两只小虫的性命?”

    “你必须有!等着!我现在就给你捞鱼去!”云玗甩下碗筷,飞一般冲出了院门。奸计得逞,桌阑得意地朝陈词眨眨眼。陈词无奈地摇摇头,“师父,于姑娘极聪明,武艺高强,您今日这般使唤,等事了了,她定会还手的。”

    “难道你师父我不聪明吗?用得着你操心?”桌阑不屑地将手揣进袖里,坐等鲜鱼上桌。

    不出一个时辰,云玗便提着几尾黄灯笼鱼回来了。既然知晓了山上的河流与海相通,那么只要在河流汇集处,也就是採月湖附近观察,定能觅得海鱼踪影。加上黄灯笼鱼在水中极易被发现,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师父!今晚有口福了!”陈词奔过去接了鱼,径直去了灶房。一刻钟,鱼汤鲜香铺来,许久未开荤的师徒二人美餐了一顿。桌阑心中暗自盘算,只要锦蚕一日不出茧,那么他便可衣食无忧一日。

    “解蛊一事怎么个说法?”云玗麻利地为饭饱的桌阑倒上一杯热茶。

    “简单来说,就是让蛊虫出茧之时再无附身他人之力,但这么做,蛊虫在一定时限之内无法附身,就会自行死去。解蛊一事还需琢磨一阵,唯今之计便是拖延蛊虫出茧的时间。徒儿,那两只小虫吐丝了吗?”

    “尚未。用了药草,胃口也并不好。进食不充分,是无法顺利结茧的。不结茧,就无法控制蚕虫休眠时间。”陈词挠挠头,“要是有湖心岛的桑月叶做引或能成。”

    “桑月叶一事交由我来办。”云玗答话,“只需准备几日,我便试着上岛。需要借一些锦蚕的蚕丝做弓弦,陈词小兄弟意下如何?”

    “十两一茧,出价不改。”陈词警觉地往蚕架处退了几步。

    “啧啧,怪不得你们师徒二人只能挨饿。一个不干活的,一个剑走偏锋的。”看着二人此刻憨厚老实的笑容,云玗暗暗记了一笔。

    锦蚕之丝,贵在成色,也贵在质地。比起一般的蚕丝,更加坚韧,也更加顺滑。天马之腱与锦蚕蚕丝混编而成,柔韧度极佳。虽说箭支不好固定,但对于云玗这样的用弓老手来说,箭支与弓弦触碰的力度是能精准掌控的。弓弦顺滑则箭支飞行的速度也将大大提升。

    云玗编好了弓弦,做好了抓绳,一切就绪,静待三日后的月圆。林念来信也要了些桑月叶,如此便可一道多采些。云玗将信中食材药草找桌阑一一翔实了,打算今日便出门采摘一些不易枯萎的,顺便尝试登岛。

    鞋底轻踩林间道,如今是越来越适应乘风而行了。至少区区二丈墙头,再也难不倒云玗了。七拐八绕来到採月湖,已近黄昏。云玗将背篓的盖子栓紧,背在身上,满篮的药草食材,大约也是后日需要计算的负重。

    拉弓,瞄准岛上那颗巨大的桑月树,弓弦紧绷的声响贴在耳旁,云玗射出一箭试探距离,箭支几乎没有划出弧度便钉在了树干上,惊起许多鸟儿。想来距离不算远,不过十二丈左右。感受了弓弦能配合出的力道,云玗抽出绑着抓绳的箭,开始了新的尝试。她将气注入箭支,瞄准了巨树一旁稍稍瘦小一些的矮树,灌注于风,箭出!此箭在风卷起的气流中快速转动,“当”一声击中了那棵矮树,扭旋之力未减,竟从树干中生生钻出个洞。云玗抽拉抓绳内腔的拉绳开关,抓绳尖端的铁质开机关应力张开,像一把小小的纸伞骨架。将抓绳往后一拽,铁质机关便咬进树干,稳稳地固于其中。云玗用同样的方法,瞄准了岸这边的一颗高树,待抓绳穿透树干后,麻利地爬上高树,将抓绳缠绕几圈,拽紧,之后打开铁质机关,嵌入树干。做好这一切,掏出自己的刀鞘,往绳上一担,抓住刀鞘两头。这本是万籁乡白垠楼内上下层传货的机巧,如今照猫画虎,但愿能行。云玗深呼吸几口,看了看脚下的採月湖,湖水像是一汪小漩涡,不停地搅动着,从这儿掉落湖中,以她未成大器的轻功是万无法抽身其中的。

    奈何,湖中桑月叶着实诱蚕。云玗一咬牙,脚一松,沿着抓绳滑行而下。绳子受了重,募地往下一松,好在两棵树着实能撑得住,云玗一瞬便靠近了湖心岛,这般速度比预计的快出许多。千算万算,她忽略了一点。此刻无法腾出手来支撑,也来不及反应,云玗只好曲起双腿,重重地拍在了湖心岛的矮树上,这一撞震得她猝不及防松开了手,随即摔了个四仰朝天。竹制的背篓撑不住冲击,被压成一叶木片,之前采摘的药草,估计也烂了不少。好在贴地以前云玗运气护住筋骨内脏,因而此时只受了皮肉之苦。虽然只是皮肉苦,确也是疼得她半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就这样躺在地上,将气运转周身,探查伤势,修复经脉。直到痛觉渐渐减轻,她才慢慢地坐起来。翻看地上的药草,采了最常见用于止血的几株,扯开下裳,揉碎了敷在露出骨头的膝盖处。随后检查了箭支和准备返程的抓绳,确定无碍,这才观察起四周来。

    原来湖心岛这棵巨树并不是桑月树,巨树的枝干粘附在一起,一些枝干如藤蔓般从上端垂着,钻入地里,整座岛几乎被巨树占领。桑月树被缠在巨树中,似乎与巨树融为一体了。还未完全凋零的桑月叶挂了几片在树枝处,看起来与岛外的并无二致。岛上没有道路,巨树的枝干攀枝错节,几乎无法正常穿行。能供给这巨树存活至今,这座岛想来在深处是与湖底连通的,而且湖下应该埋没了一部分湖心岛的土地。巨树之上有许多鸟巢,或许此处无人叨扰,鸟儿们才安心群聚于此。鸟巢之内许多白嫩嫩的鸟蛋,看得云玗不由得起了歹心,抓起几个揣进衣袖。

    绕岛一周,路途虽障碍奇多,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岛上除了那棵巨树,几乎没有别的树种了,多是些草本灌木伏在脚边。天色见晚,云玗依着来时的方法回程,这一次在离岸边尚有些距离时便提前松了手,不至于再撞到树。

    庭院中,看着仿佛挨了顿揍的云玗,陈词叹息,好在今日还有一些鸟蛋开开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