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茝月行·林想

    满月的採月山,采药人也比平时要多一些。云玗早早地来到採月湖边。日落西山,满月升起,桑月叶乘着月光簌簌展开,嫩绿的叶片开始有银色脉络穿行其中。搭载前几日备好的装置,背着半篓药草野果,云玗来到湖心岛。今日的水流比以往要湍急许多,大约是满月的潮汐比平时都要凶猛的缘故。云玗更加确定了此湖必与海水相连的想法。

    湖心岛的巨大树木之上,停落着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多数已然睡去了。其中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模样的大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位外来之客。白鸟头上的羽毛朝两边翘起,眉宇清晰,乍一看那张脸仿若一只狸猫,白鸟歪着头,脚掌紧紧地握住树干,大约是只鸮。云玗曾在云国见过这种鸟,夜出昼眠,不过云国的鸮多是褐色的,白色的鸮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生得仿若仙境之鸟一般好看。

    云玗无心叨扰岛中生灵,小心地绕过白鸟栖息的那处树枝,来到桑月树跟前。那日所见与岛外并无二致的桑月叶,今日显现出特别来。叶片通体银白,银色的脉络似乎在流动一般布满叶片,与月光交相辉映。

    云玗伸手摘下嫩叶,银色的汁水从枝条破裂处溢出,将伤口处包裹起来。竹篓将满,云玗将竹篓盖好。爬上之前的矮树去,解下来程的抓绳,好将湖心岛还给岛上的鸟儿们。收拾好一切,云玗纵身登上回程的树干,乘风归去。取下抓绳,将它们卷起来挂在腰间,喜滋滋地回了。

    采到了桑月叶,云玗先回桌阑处,将桑月叶分出一些来,准备下山给琥珀楼送药草食材。陈词接了桑月叶,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将叶片碾碎备用。

    月满人间,茝国都城内夜市热闹非凡。云玗在巷道中穿梭,看到皇城门口聚了许多人。便过去一探究竟。

    只见朱赤城门敞开,从里面围了一圈人出来。金甲禁卫军守护在一位宦官身边。宦官头戴紫纱乌帽,手持一道旨,走路猎猎生风,丝毫没有宫人扭捏之态。行至城门阶梯前,站定,展开手中明晃晃的金色布帛,朗声宣告,“茝地兰芳,吾之圣王。年至仙岁,特感下召:吾无太子,茝无继承。今有许氏柏州,赴云十余年,德才兼备,云王亲赐义兄,受字述清,茝地荣枯,当于君手。吾今日禅让于许,愿茝地千载余宇,共庆芳斓。”宦官的声音总是有些特别,正是这样尖利的声音,足够穿刺肺腑。云玗愣在原地,全然不知周遭百姓早已拜地祈福,请求天恩浩荡,佑一方安康。

    宦官也不管不顾众人如何议论,宣完旨意便抽身走人。一众金甲紧随其后,如同金浪一般退回宫门,宫门已闭,百姓这才纷纷嚷嚷地议论起来。“新王是谁人?”“就是当年与桌阑并肩齐名的那位天才医师啊!”“医师君王,真稀奇呢!”“听说他之前跟着云国那个叛逃的女将军,后来那个将军……”人潮拥挤,才是最寂寥的时刻。

    近三月来音信全无,如今,恐怕更无法接近了。想起三月前柏州离开时还在气头上,自己也未曾哄上一句。只顾着叫他去稳所谓大局,这些天里唯一的通信,也只是问解蛊一事。不问前程,不问安稳,更不计较回途,柏州陪着她行遍云国边疆。从未习武之人陪她出生入死,一十二年,她却对柏州的存在习以为常。为兄长,为知己,为亲人。她甚至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对于柏州是抱着什么感情,儿女私情对于一个将领而言,并不必要,甚至是不可触碰的东西。而今她身在江湖,红尘来去,莫言无情。一十二年的陪伴,她心里早已再也无法容他人与柏州比拟一二。

    如今那人一声不响地当了茝地之王,毫无征兆,不明所以。他在明处,她却在茫茫人海中沉浮,如何寻?何处寻?她本打算等阿辞一事了了,便去云国将他寻回来的。如今柏州就在这里,她却难进一步。一定有什么法子,她能出现在他眼前的。事情不会如此突然,其中缘由,需听柏州自己说。

    云玗一路思绪万千,拖着脚步跨进琥珀楼。琥珀楼内座无虚席,林念垒着高高的碗盘,麻利地为各桌上菜。见了云玗,也只得空略微点头,示意云玗将药草放到后院。

    放了药草,云玗呆立在院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妹妹,今日怎地如此冷清?”是那个有些砂砾感的女音。

    云玗循声回头,院中多了位高瘦的女子,虽说身材有些清瘦,却并不寡淡轻清薄。除了清晰的下颌线,脸上的五官与林念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为柔媚些。“林家姐姐,外面客人满座,姐姐怎么抽身到院中来。”

    “食材空了,我就是想做菜也没得做了。”女子摊摊手,绕到云玗跟前,端起背篓翻看,“果然靠谱。你要不要,到琥珀楼来帮忙?”

    云玗摇摇头,“一介武人,怕是干不了这细致的活儿。琥珀楼每道菜都是精雕细琢之作,我不行的。”况且自己也无心思在这客栈之中了了度日。

    “过几日便要开始酿制萸梅酒了,此酒是御中贡品,每年都要进贡宫中。今年尤为重要,半月之期,新王上位,有进贡的商贾都受邀进贡,领赏。你想不想去?”女子朝云玗伸手相邀。

    “我去!”云玗毫不犹豫地抓住这只手。“您怎知,我要入宫?”

    “今日大事,唯一桩。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又从山上滚下来了?”女子靠近云玗,“冥雀可是归一阁特养的,全苍州无第二处能驯。妹妹来头不小,认识皇城中人也不足为奇。此外,这些药草采摘十分细心,容易破损的还用布帕包了,心不在焉之人做不到这许多细节。如此,将你击倒之事唯有进入茝都之后发生才合理,我说的可对?”沙沙的音色挠得人心慌乱,低沉得仿若古琴鸣奏之调。

    “姐姐好心思,你说的都对。新王与我,一句故人不能道尽。”此话一处,云玗突然就明了伤春悲秋乃是心意之理。

    “我叫林想,欢迎姑娘加入琥珀楼。”林想松开被握住的手,用手指撑开云玗的掌心,与之相碰。

    “于愿。”云玗看着林想清亮的眸子,将自己的名字传达。

    林想留云玗在此,将她之前住过的房间空了出来,当做云玗的卧房。虽不在内院,却也清净。

    明日需回桌阑处,商量今后如何行事。养蚕一事,云玗做得蹩脚,完全外行。锦蚕娇弱,在她手里情形并不会更好。不如托付于陈词,若有急事,她再赶回便是了。况且桌阑对于蛊虫化蚕一事十分在意,此事交由这师徒二人,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如此想着,云玗便进入了梦乡。明日烦心明日担,世间大道,没有走不通的。

    几日以来,全城上下为新王上位典礼忙的不可开交。特赦囚徒,减轻赋税一类王君特权一件不落。听闻还大举开放宫内藏书,将誊抄的副册下发各处坊间学堂,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医学才识编绘成册,流传开来。全国上下一片叫好,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柏州似乎还是那个柏州,正直仁爱,也许只是换了个位子。这样想着,云玗愈发期待进贡日快些到来。

    萸梅酒,就是青梅酒加入晒干的茱萸果,酿制几日便成了。本是作夏日祈福用的,被琥珀楼一改,酒味清冽,酸苦滋味减淡,只留梅子清香于内,成了夏日坊间争相讨要的美味。但凡抢到萸梅酒的人,总是要携一坛好久寻三两友人青山避暑一游的。林间美景配上萸梅酒',就是茝地人夏日最好的犒赏。久而久之盛名在外,宫里人尝过了,便纳为御品。因着要上供朝廷,萸梅酒于坊间而言就更是难得了。面对如此商机,林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巴巴等待自家老姐一坛亲酿。

    春末夏初,人间四五月,青梅刚出,多酸涩。要想得到好梅子,需翻过採月山去摘,向阳一面的梅子苦涩之味大有减轻。每年这个时候,琥珀楼总要关门几天,姐弟二人一齐去往採月山寻梅。今年多了云玗,采果一事全然落在了她一人身上。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姐弟二人不愧同根生。可怕的是,林想比林念更加聪慧,想法也更加明确,月下美人,一方言辞,攻人攻心。

    不过出门前,林家姐姐还是为云玗准备了充足的吃食一干行李,清楚地告知云玗道路所在,林中有何危险,万般嘱咐了小心,如此关怀让云玗觉得,有这样一位姐姐也很是不错。

    陈词来信说锦蚕已然开始吐丝,吐丝之后便迎来蚕虫的休眠期,还算安稳。

    对云玗而言,一场战役却刚刚开始。青梅入酒,则故事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