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皎月劫 » 第二章 栖身何处

第二章 栖身何处

    董云昭好歹出了东海城。董云依叮嘱他朝北走,因为京城在东海南边,万万去不得;东边是大海,其实就是向西向北两条路。朝北走的意思是尽量离京城远一些,以免又遭不测。可是在黑暗中董云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深更半夜又找不到人问路,出城之后心中充满恐惧往西去了。

    董云昭这可是生平头一回连夜赶路,个中滋味实在是苦不堪言。以前出城爹娘俱在,幼时还有两个姐姐疼爱,哪里遭过这种罪?一路跌跌撞撞又慌不择路弄出动静惊醒宿鸟,鸟儿飞走的声音和叫声反过来又吓着了董云昭,没走几步他就紧紧地抱着一棵树,害怕到了极点,眼泪滚滚而下。一个享福惯了的少爷陡然落到了这步田地,造化弄人不过如此。在这时候,小小年纪的董云昭感到了人生的不容易。

    这么一动不动的抱着树也不是办法,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董云昭抹了一把眼泪,咬着牙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实在走不动了,倚靠着一棵大树一屁股坐下来想歇息一下,却很快就睡着了。

    天色老是灰灰的,不晓得太阳什么时候出来。董云昭赶路走到了人群之中,到处都是人,除了人还是人,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友善,没一个人露出笑脸,其中一个长得凶巴巴的,突然举起大刀朝自己砍下来。董云昭猛然一惊,吓得发抖,醒过来了。此时,天刚蒙蒙亮,官道上依然空无一人。董云昭四周看了看,鼻子一酸,眼泪又流出来了。

    既然天亮了,那么就继续赶路吧。虽然说董云昭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要去哪里,反正先离开东海再说,离得越远越好。如今的东海城对于董云昭来说不啻于虎口。又走了一段路,天色越来越亮,董云昭心情好了一些了,不再那么担惊受怕,隐约听见前方有声音,于是加快脚步赶过去。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有人在路边摆了一个小摊卖早点。董云昭连夜赶路又饿又累又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看有什么吃的。

    小摊刚摆出来,摊主和伙计两个人正在抬桌摆凳,没来得及招呼董云昭。董云昭顾不上这许多了,走到锅边,自己拿了一个碗用勺子盛了一碗粥,急不可待喝了一口,热粥烫得他全吐了出来。摊主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狼狈相笑道:“小兄弟,坐下来,慢慢吃,小心烫!”

    董云昭坐下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馒头。以前在家里,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话又说回来,小摊上的食物无论如何也要比牢里面的东西好吃多了。想起在牢里的日子,董云昭惊恐不已,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又想起父母和两个姐姐,心中酸楚,眼泪快要流出来了,赶紧忍住。

    吃饱喝足,董云昭掏钱付了账,起身继续赶路。走了一段路以后觉得不妥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心中茫然,这是要往哪儿走啊。想回头去问一下那个小摊摊主吧?那你说你要去哪儿?自己都不知道让别人如何帮你?正在董云昭不知所措彷徨不安的时候,从远处传过来车轮的声音,走近了发现原来是一辆运粮食的马车。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董云昭大喜过望,上前求车把式捎自己一段。车把式是个魁梧的汉子,看了看董云昭让他自己爬到麻袋上去。董云昭爬到马车顶上,躺下,车把式一甩鞭子,马车慢慢悠悠的朝前走了。董云昭也不问这辆车去哪儿,躺在马车上开始休息,晃晃悠悠的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倒是没有再做梦了,直到车把式把董云昭摇醒才发觉自己到了城门口。董云昭从马车上跳下来,谢过了车把式,看了看城头的字:平山城。

    平山城在东海城西边三十几里,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原来没有什么平山城,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想着修一座城安全一些,兵荒马乱的时候可以保护家小。后来兵戈四起的时候还真救了不少人。修一座城可不是闹着玩的,石料、工匠,不是小数目。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很多人跟东海城里的富户沾亲带故还跑去化缘筹钱。一座城竟然就这样修起来了。在东海旁边的一个小城,自然什么事情都是唯东海马首是瞻就不用提了。修好了城,要起个名字吧,因为是找了块空地凑钱修的城,所以一开始就叫平地城,有念过书的秀才一听就急了,这名字太土了,不可以,叫平山城吧。这么一改,似乎增加了一些从未曾有过的气势。

    董云昭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平山城,置身城中十字路口处原地转一圈可以看见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这平山城委实是小。董云昭举目四顾城中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不过说到以后,似乎应该谈眼前吧!

    时已过午,清晨的时候吃的东西早已化得一干二净了。如今五脏庙里又是空空如也,这么下去,身上的几两银子还能吃几顿?可是,肚子饿起来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董云昭正在犹豫到底要吃什么,却闻到旁边传来包子的香味,循着香味走过去,新鲜的热包子诱人之极。

    董云昭正在犹豫要不要买包子充饥的时候,没提防身后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我买五个包子!”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董云昭自然的侧身让一步并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被吓了一跳。说话这人大概八尺高,却很瘦,让人难忘的是他左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看上去很是让人不舒服。这汉子三四十岁,掏出铜钱买了包子转身离开,回头看见了董云昭,董云昭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害怕。

    汉子想了想,掏出一个包子朝董云昭递过去:“是不是饿了?”原来他把董云昭当成流浪的小孩了。董云昭面对递过来的包子眨眼之间就作出了决定:接过来吃。并且点头称谢。汉子转身离开。董云昭三两口吃完了包子,横竖闲着无事,就在平山城里逛了起来。

    走了几步,董云昭路过一个挑担的货郎身旁,借着摊上的铜镜恍然察觉原来自己早已经是蓬头垢面,只是衣服还没有破烂,难怪那刀疤汉子把自己当成无家可归的孩子。只不过知道又怎样?如今大难临头,都不知道何处栖身,遑论衣衫整洁?

    望着平山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董云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由不得悲从中来。不到十三岁的年纪,董云昭却领悟到了走投无路的感觉。

    董云昭正在胡思乱想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那把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有住的地方吗?”

    董云昭回过头依看,果然是那个刀疤汉子,看着他脸上的刀疤,董云昭心中畏惧,嗫嚅着说不出话。

    汉子看董云昭的样子显然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笑了笑,依然是沙哑的问道:“你晚上有住的地方吗?”

    董云昭看汉子笑了笑,似乎增加勇气了,摇了摇头。

    汉子继续问道:“你愿意跟我做个伴吗?”

    董云昭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好!”也难怪,在这种处境下,哪有那么多得选择?

    汉子咳了一声之后嘱咐:“跟着我!”说完朝城门走去,董云昭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平山城往西走,前方有一座山,汉子告诉董云昭这山叫雾山。山脚下到处都是桑树。汉子叮嘱董云昭:这些桑树都是有主人的,以后如果想吃桑椹趁天色暗了可以去摘些,不要太贪心!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汉子开始咳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董云昭好心去扶着他,汉子点头称谢。董云昭关心道:“怎么不在城里找个大夫?平山城小了点可以去东海啊!”

    汉子笑了,摇头道:“没用的!”他这个笑容和回答让董云昭感觉这人神秘莫测。

    两人进了树林走了没几步董云昭看见树林深处有一座房子。慢慢走近前才发现这房子十分简陋,应该是修建之时十分匆忙的缘故,正面墙还好,两侧的墙是用原木捆扎起来的,而背后的墙则是土墙。整个房子从外表看起来随意之极。

    汉子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入屋子以后董云昭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竟然不是家徒四壁的模样。但是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有一床、一桌、一个大柜子、几张凳子,除常用一张以外其余皆落了一层灰。壁上的积尘未除,角落处结有蛛网,分外显得颓败。

    董云昭少爷出身,原本是瞧不上这等简陋的住所,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有个容身之处就谢天谢地了,哪有资格挑挑拣拣。入屋以后,汉子越发咳得厉害,董云昭拿起桌上的碗从茶壶里倒了些水递给汉子,汉子摇头示意不喝。

    汉子又咳了几声,喘息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董云昭就在刹那之间想到要不要胡诌一个名字敷衍此人,但是转念又一想说出真名也没什么不妥,这汉子看上去不想官府的人。于是回答:“我叫董云昭。”

    汉子对董云昭的名字不置可否,也没再说话,又开始咳起来了。

    董云昭起了好奇心问道:“你尊姓大名?”

    汉子喘了两口气笑道:“昔日行走江湖之时,多少英雄好汉听见我的名字就害怕,如今,唉!”说完又开始咳起来。

    董云昭惊觉此人身份不凡,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在此?心中有疑问,欲言又止。

    汉子看着董云昭狐疑的样子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吹牛?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陈炎。”

    董云昭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以前在东海家中父亲的朋友过来谈论的不是琴棋书画这种风雅之事至少也是品茶论酒之道。江湖中人,这确实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

    陈炎看看一脸茫然的董云昭,哑然失笑:“看起来你一点都不知道我,罢了!”

    董云昭听着陈炎说话,感觉他悲凉的心境忍不住问道:“陈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知我可否代劳?”

    陈炎哈哈笑道:“我没什么心愿,我时候不多了。”

    董云昭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对付局面。陈炎沉声道:“我的经脉已断,全凭一口真气活到现在!”董云昭听了这话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脉已断?这是多重的伤啊?怎么断的?······董云昭什么也不敢问。

    陈炎又咳了两声续道:“算了,今天不说了,天色暗了,先给你收拾个睡觉的地方。”

    陈炎带着董云昭来到屋子后面的柴房,从里面抬了两口大的空箱子放到屋子里,又抬了一张门板这就当一张床了。做完这些事陈炎狂咳不止用手指着柜子:“被褥在里面,自己拿!”

    董云昭用抹布擦了一下门板,打开柜子抱出被褥,铺开来,回头道:“多谢陈先生!”

    陈炎摆摆手喘息道:“不必多礼。唉,我精力不济,有什么话明天在说!”

    陈炎话说完以后就躺上床休息了。董云昭吹熄了灯走出屋子前后转了转,望着这座毫不起眼的房子,想想总算有个落脚安身之处,心中安稳了些。

    董云昭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东海牢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种种,没奈何只有睁开眼,可睁开眼怎么睡觉?闭上眼以后又想起父母素日的关怀和照顾,眼泪静静流淌。

    陈炎夜里睡觉一点也不踏实,时不时咳嗽,咳一两声董云昭听不见,多咳两声就把他吵醒了,然后再接着睡,就这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况下,一夜过去了。

    董云昭一觉醒来发觉天色大亮,赶紧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先看了一眼陈炎,他似乎还没醒,于是抄起屋角的木盆从木桶里舀了水端到陈炎面前请他洗脸。收拾完以后陈炎走出屋子指着雾山说到:“靠山吃山,我们的口粮就在山上!”

    原来陈炎是个猎人,在山上挖了好些陷阱。陈炎带着董云昭来到山上,告诉他每个陷阱在哪里一定要记得准确位置。陷阱里大多捕获的是兔子,如果能猎到狐狸那皮毛就值些银子了。山后有条小溪,但其实柴房角落里就有口井。陈炎说如果要泡茶的话还是要用小溪的水。

    陷阱里的捕获从山上背回来,肉吃了,皮毛留着换银子,陈炎的日子原来是这么过的。董云昭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当一个猎人了,这似乎与董明耀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期许不符。

    食物的烹制之法陈炎是用熏烤,相对简单,连宰切都免了,反正都是为了吃肉。在这简陋的地方哪有本钱谈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