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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惊鸿一瞥

    雾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既不大也不甚高,更不出名,就连名字也是如此的普通和随意。雾山,哪座山上没有雾?

    董云昭的生活在这里稳定了下来,每天上山巡视一下陷阱看有什么捕获,然后背回来剥皮吃肉,打水洗衣,日子很是平静。

    一天清晨,陈炎将积攒的皮货装在背篓里进城卖掉换银子,董云昭在一旁帮忙。陈炎干活时候狂咳不止,董云昭听得心惊肉跳,感觉陈炎似乎随时都会倒地暴毙。

    皮货装好了,陈炎沉声道:“我们进城去!”说完以后又开始咳。董云昭试了一下背篓的分量,觉得自己应该背的动于是提议道:“还是我来背吧!”

    陈炎显然觉得这件事应该自己来做,摆摆手咳道:“你还小,让我来。”

    董云昭不由分说把背篓背了起来,虽然沉但也不是举步维艰,他故作轻松道:“我们走吧!”

    陈炎有些惊讶,但事已至此好像又没有必要让董云昭把背篓放下来自己来背,这么做太矫情了。陈炎微微一笑道:“那多谢了!”董云昭依稀看见陈炎眼角有泪。

    两人朝平山城走去,并肩走了一段路。董云昭今天看陈炎心情不错壮着胆子问道:“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陈炎不以为然道:“跟人动手啊!”

    董云昭对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有些困惑,陈炎看出来了,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董云昭不好意思的笑了。

    陈炎笑道:“单打独斗我没输过!”他这话的意思简单明了,董云昭顺嘴问了一句:“那多少人围攻你然后你受伤了呢?”

    陈炎脸色一沉,黯然道:“上千人!”

    董云昭听这话大吃一惊,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陈炎脸色很不好看,搞不清楚他说的这话是真是假。上千人!陈炎得罪了谁?

    前方就是城门口,不方便再说这个事情了。两人从西门进了平山城。平山城小,无论卖什么的店铺只有一家,如果嫌弃东西不好太少那只有自己去东海城。

    董云昭望着城中如常一样来来往往的人们,心情和第一次来平山城迥然不同。上次惶惶不可终日,心中充满迷茫和恐惧;这次虽然背篓有些沉,但是心中却安定了许多,此一时彼一时。董云昭偷偷瞄了陈炎一眼,感觉温暖。

    陈炎头也不回往前走,皮货店就在前面。卖掉皮货以后陈炎将钱袋放进怀里收好,走出皮货店问道:“你想买什么吗?”

    董云昭听了这话心想我想买得东西多了,这点银子不够,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摇摇头。陈炎自己哑然失笑道:“也是,这点银子能干什么呀?”

    董云昭觉得好笑但是忍住了没笑出来,开口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去吗?”

    陈炎摇头道:“反正进城了,去前面吃一顿好的!”他手指着城中的楼外楼酒楼。

    董云昭好奇道:“你······能喝酒吗?”

    陈炎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笑道:“酒是不能喝,可以吃他们的招牌菜,有日子没来了,我······”

    陈炎话还没说完,马蹄声响,三个官差骑着马从城里往外赶路。陈炎避让一下,马过去了,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陈炎索性站着不走了,等马车过去再说。前面三匹马赶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撞到了一辆运菜的牛车,也许只是擦了一下。牛车上一筐菜翻了,大白菜滚到了地上,几个人手忙脚乱赶紧捡起来。小城民风淳朴,旁边的人也过来帮忙,这么一来就把路堵住了,马车被迫停住了,就停在陈炎和董云昭旁边。

    马车停下,坐车的人不明就里,掀开车帘。董云昭朝马车里的人瞧过去,这人四五十岁须发半白,皮肤白皙,一股长期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儒雅气息扑面而来。马车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看上去跟自己年纪相仿,捧着一张琴,董云昭和她的目光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接了一下。中年男子放下了车帘。

    这时,前方的路疏通了,马车继续往前走了,陈炎完全没有理会马车里有什么人,看都没看一眼,安步当车往前走,董云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平山城的菜肴口味相比东海城实在是差了不少。陈炎点了一桌子的菜开始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董云昭每道菜都尝了一下然后称赞好吃好吃。其实同样的菜跟东海的酒楼相比,色香味形都远远不如,无一例外。只不过董云昭看见陈炎胃口大开,不愿扫了他的兴致,于是只好违心说好。

    饱餐一顿之后陈炎带着董云昭慢慢往回走,陈炎兴致很高,显出一副兴奋地样子,董云昭却是有些不解:“闯荡江湖的人就这么容易满足?”

    这晚,天黑以后陈炎没有要上床休息的意思,董云昭有些困了直接开门见山:“陈先生,该休息了!”

    陈炎站在门外望着天空,神情有些忧伤,应该是想起了从前。董云昭看陈炎的样子也就不说话了,等他说。

    果然,陈炎提起了酒楼的事:“今天吃饭的时候,多谢!”

    董云昭不解道:“谢我什么?”

    陈炎咳了一声,笑道:“你当我看不出来?每道菜你都尝了一下就说好,这是为了哄我嘛!不该多谢吗?”

    原来陈炎一早就知道了,董云昭不以为意:“我不要紧,先生喜欢就行。”

    陈炎笑道:“小城里的菜能有什么值得吹的?只不过我走不了远路了。这几天一来我睡觉的时候总会昏迷过去,功力已经散了一些了,恐怕没几天好活了!”

    陈炎说出这话董云昭吓了一跳,他想了想,犹豫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陈炎淡淡一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怕死?”

    董云昭正色道:“我没有这么想。只不过蝼蚁尚且贪生,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大夫呢?”

    陈炎显然精神不济了,颓然道:“一,大夫治不了我的伤;二,我的身份泄漏了以后死得更快!夜了,睡吧!”

    陈炎说完就上床睡觉了,董云昭觉得好笑:不睡觉的人是你,而今说夜深了睡觉的人也是你。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炎就起床了,董云昭听见动静也一骨碌爬了起来。陈炎微笑道:“你醒了?”

    董云昭关心道:“这么早起来,你的身体······”

    陈炎摇头笑道:“顾不了这么多了,我问你,你想学武功吗?”

    学武功?董云昭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在东海家中董明耀跟人谈武功的时候少之又少,根本没向董云昭提过这种事,董云昭也就没想学武功。陈炎这样突然提起来学武功,董云昭没有准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陈炎看着董云昭犹豫不决的样子叹道:“你不想学就算了!”

    董云昭想了想道:“我想学。艺多不压身,反正也无事可做。”

    陈炎听了这话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竟然把我的功夫当成了消磨时光的东西。唉!”

    董云昭从陈炎的话里听出了悲凉的味道,可是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于是试探道:“我练了你的功夫也能成为高手吗?”

    陈炎笑道:“这个说不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董云昭认真道:“我想学!”

    陈炎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意一闪而过。

    董云昭其实没想过要当高手如何如何,只是看陈炎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练武功就练武功嘛,就当以前在东海家里练琴棋书画一样了。

    一不做,二不休,董云昭干脆改口道:“师父!”

    陈炎笑了笑,点点头,应该算是同意了。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么就开始吧。陈炎让董云昭站起来背对自己,凝神静思,什么也不要想。他伸出右手按在董云昭脊背上,缓缓道:“意本笃,守静虚,辨阴阳,参无极······”

    董云昭还没明白这话是何意,只觉得突然有一股热流从后背进入了自己身体,陈炎站在董云昭身后不断拍他的身体。董云昭感觉那股热流到了头上又到了四肢,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肚子里。那股热流所到之处暖暖的,说不出的惬意。

    陈炎这么一番动作之后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狂咳不止,董云昭赶紧扶他坐下,倒了一杯水给他喝。陈炎喘了一阵后用力说道:“我注入了一道真气在你体内,你就用它开始练功吧!当年我师父也是这么做的。只可惜我的功力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不能帮你打通任督二脉,你以后自己练吧!”说完又开始咳。

    董云昭听陈炎说完这些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气?练功?任督二脉?······算了,慢慢再问吧!

    陈炎给董云昭注入真气之后分外的虚弱,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告诉董云昭如何运用真气。从气海穴出发游走全身最后又回到气海穴。练功的事情只能靠董云昭自己努力了,陈炎在空暇的时候谈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谈起往事,陈炎的眼中重又绽放出了神采:“当年我挑战各路高手,单打独斗没输过。后来,武林判官······”陈炎剧烈咳嗽,董云昭心疼道:“以后再说吧!”

    陈炎喘了几口气续道:“武林判官纠集了黑白两道上千人围攻我。当时我杀了十几个人,打伤了很多人,但是人实在是太多,只能逃,跑了几处地方才来到这里。那些江湖中人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不过,我现在也确实快死了!”

    董云昭问道:“你怎么会惹了那么多人呢?”

    陈炎淡然笑道:“年轻时候血气方刚,练了武功以后到处找人比试。有些人打输了就认输,大部分人却怀恨在心,于是就集合起来围攻我!”讲到此处陈炎露出一种雄心壮志、豪气干云的气概续道:“就这样我还是冲出了重围,活到了现在,气死那些人!”

    董云昭听了陈炎的叙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说好气是那些人确实够无耻,上千人围攻一人;说好笑是陈炎直到此刻还忘不了嘲弄一下,哪怕他自己恐已命在旦夕之间。

    陈炎支撑起身体走到屋外,四周并无他人,陈炎教会董云昭运气之后再教给他自己的掌法,待董云昭记熟了运气的窍要之后陈炎补充道:“我的掌法名字叫炎阳掌。本没想过这掌法不应该有这么厉害,只不过我努力练功而很多人成名之后忙着声色犬马,功夫就耽搁了,显得好像我多么厉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陈炎叮嘱道:“以我的经验来说,能不动手最好别动手,分出了输赢就伤了和气,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只有天知道!人心难测!”

    董云昭看着陈炎越发苍白的脸色劝道:“师父,你别说了!”

    陈炎微笑道:“人终有一死,我把功夫传给你只是不想它就这样没了。你以后千万不要仗着会功夫到处惹是生非,我就是前车之鉴!不过话又说回来,习武可以强身并且还能保护自己。你出门在外,遇见强人抢劫该当如何?找官府吗?求人不如求己!”

    陈炎不厌其烦的说话,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董云昭赶紧让他躺在床上。

    陈炎拉着董云昭的手,已然气若游丝了。董云昭流着泪喊道:“师父!”陈炎笑道:“别哭,我死以后,你在树林深处找地方挖坑将我埋了,千万不要买棺材,更不要立碑,切记!切记!”

    陈炎说完就昏过去了,董云昭大惊失色,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将被子给他盖好以后走出了屋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董云昭却什么也不想做。他呆呆地伫立在屋子门口,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陈炎是不想让自己的武功就这么没了,这其实就像文人写文章一样希望流传下去。不过对于董云昭来说这个不是问题,反正就是练武功嘛,这又不像在家中读书,还有夫子要检查功课。想到东海家中心情就不能平静了,小小年纪的董云昭尝到了太多普通的小孩没有尝过的滋味。东海和这里的差别在于东海城中的关键是董云昭没有亲眼看到爹和两个姐姐的尸首,只晓得娘病死了,最后全家都没了。在这里,陈炎恐怕凶多吉少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断气,实在是太过于残忍。

    天色完全黑了以后陈炎竟然醒了过来,董云昭盛了一碗粥端给他喝。陈炎喝完粥以后精神不错,开始给董云昭讲江湖上的事,有些能听懂,有些不明白,董云昭管不了这么多,先记下来再说。

    陈炎说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感觉乏力躺下休息,董云昭心存侥幸,想着陈炎是否否极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