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之三
当年的祝老爷子也是个青年人，站起来是身姿挺拔一棵小白杨，在外头见着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兴冲冲向祝老太君——也就是祝老爷子他娘——提出了求娶的想法。
祝老太君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依旧眼明心亮。
老太太对膝下这根独苗苗一向关怀备至，脸上总是笑模样，但听到他说是对同镇的周家大姑娘有意，立刻就变了脸色。
两人交谈间，祝老太君前头还好声好气劝了祝老爷子几句。
偏偏祝老爷子随了他爹，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怎么说都说不听，气得老太太怒火攻心，当即拍案而起：
“你也不想想周家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几代人传下来的果脯生意，到了这一代就忘记了良心，用的陈年烂果子，把人都吃病了，上门说理还被打了一顿，你看看现在镇上还有谁敢上门买他家的东西？
你觉得周家大姑娘和你是偶然相遇，你一见倾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图咱们家的钱粮救济呢？
好！就算你说的，那姑娘人不错，外头也没说过她什么不好，都说那姑娘性子挺正，长得好看，也明事理，是被家里人给带累了……
但她上头一个脑袋糊涂做出蠢事的哥哥，下头一个还在上学就包了几房侍妾的弟弟——这一家子眼看是烂泥扶不上墙，她一个姑娘家的性子正明事理又有什么用，她还能断了血缘关系不成？
你和那周家大姑娘要是真的成了，后头周家求上门来，你帮还是不帮？
帮了一回两回，后头人家怕是要把祝家当成周家，不把你掏空不会罢休；
若是不帮，外头传你媳妇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心黑手狠，说你娶了人家姑娘现在举手之劳都不愿意，让人心寒……
——这种口舌官司你受得住？”
老太太看着跟前儿的傻儿子，越看越气，越是觉得，就是外头那个周家狐狸精迷惑了自家单纯的小少爷！
对外头的狐媚子，她恨不得直接一棒子给打杀了去。
就像现在祝大奶奶手上绞着帕子，嘴里咬牙切齿的，只怕也是恨不得将碧顷院那位姑娘给绞死拉倒！
说来也是奇怪，祝老爷子问起那位姑娘，祝大奶奶若赞不绝口，嘴里没有一句不好，老爷子必然微笑在前，背后咬死都不可能认下这个媳妇，连一顶小轿抬进门都嫌侮辱了门庭。
可祝大奶奶上来劈头盖脸一通乱骂，竟骂得祝老爷子有些犹豫起来。
大奶奶嘴里的千不好万不好，他儿子祝景明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祝二少爷依旧提出了求娶，还在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就像当初，老爷子明明知道周家一通烂账，和那两个小舅子结亲，就像癞蛤蟆趴脚面上，恶心人个没完——但周家大姑娘那么好，他既然认定了，又怎么能轻易放手？
面对怒火填膺的祝大奶奶，祝老爷子心里头的质疑和不满反而有些不好发作了。
他甚至舒缓了心情，就像当初面对祝老太君一样，慢条斯理的劝导：
一说来历：
那姑娘一个女子，来历不明又能带来多大不好？
即便后头真的有人找来了，祝家强势一些，直接不认这门亲戚就是；
换个思路想想，若儿子真的认定了她，祝大奶奶找娘家嫂子额外认个干女儿，大不了给这姑娘上个族谱，有了纸面上的渊源，后头脏的臭的找上来也说不出理，不就绝了身世上的后患？
二说那女子的行事：
她一个姑娘家，落水失忆，不愿意出来走动见外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何必鸡蛋里头挑骨头？
她现在可以稳得住好好待着就不得了了，没必要非得人家落落大方出来见礼啊！
三说那女子的为人：
都说她长得美，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花瓶美人，这又有什么打紧？
她见了儿子，知道提要求早点离开寻找身世，说明还是有些见地的，也知道长远计较；
而且她一不找当家的祝大奶奶，二不等祝老爷子回来，偏偏找上祝家的小主子，显然心里还是有谱，知道谁最好依靠；
她是个花瓶美人，那也是个头脑清醒的花瓶美人，总比是个蠢笨木头人要好！
零零散散说下来，总而言之，这玉衡姑娘也没太大的不好，后头多相处相处，主要儿子喜欢，那他们做父母的，总不能太苛刻……
说到这里，祝老爷子就想起，那位自己早就看好了的书院山长家里的小女儿，更想到山长背后密密麻麻的人脉关系，念及此处，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
但在祝大奶奶面前，祝老爷子既然摆了立场，总不好两边站，又把这点儿遗憾透露出来。
只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管了儿子一世富贵，后头要是还操心儿子的仕途顺利，那怕是闭眼了都要不安心，下去了还得琢磨，要挑个什么样的胖小子投胎到儿媳妇的肚子比较好……
他们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得了？
孩子长到十七岁，就这一个要求，可不能直接顶回去！
到了最后，祝老爷子还是没把话说死，继续劝道：“说到头来，儿子头一次开窍，这姑娘又没进门，我们还能掌掌眼，后头发现有什么不好再劝就是了。现在就把儿子一腔赤诚直接撅回去，大可不必。”
祝老爷子劝着劝着，祝大奶奶揉着帕子的手总算是松了些劲儿。
她坐在椅子上喝茶，眼皮子一搭，看神色还是不大满意，但好歹松了口，嗤笑道：“行吧，你祝家大老爷要是都认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做了恶人，儿子晚上回来找我闹，你回来了也是一口一个那姑娘没什么不好，说起话来都是为儿子着想，我说不过你们爷俩，咱家里啊，就不该有恶人！”
祝大奶奶放下茶盏，白瓷的茶碗搁在梨花木的桌子上，发出“咯噔”刺耳的一声。
祝大奶奶眼皮子一抬，直接就送了客。
只可怜祝老爷子，奔波良久好不容易才回家，在夫人房里还打算歇个晌午觉，说不准还能夫妻挨着亲近一下，结果几句话直接惹怒了祝大奶奶，只能灰溜溜被赶了出来。
祝老爷子站在朝晖院外苦着一张脸，一边纳闷老妻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一边暗暗叹息：
——他为儿子真是付出了太多。
祝老太君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依旧眼明心亮。
老太太对膝下这根独苗苗一向关怀备至，脸上总是笑模样，但听到他说是对同镇的周家大姑娘有意，立刻就变了脸色。
两人交谈间，祝老太君前头还好声好气劝了祝老爷子几句。
偏偏祝老爷子随了他爹，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怎么说都说不听，气得老太太怒火攻心，当即拍案而起：
“你也不想想周家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几代人传下来的果脯生意，到了这一代就忘记了良心，用的陈年烂果子，把人都吃病了，上门说理还被打了一顿，你看看现在镇上还有谁敢上门买他家的东西？
你觉得周家大姑娘和你是偶然相遇，你一见倾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图咱们家的钱粮救济呢？
好！就算你说的，那姑娘人不错，外头也没说过她什么不好，都说那姑娘性子挺正，长得好看，也明事理，是被家里人给带累了……
但她上头一个脑袋糊涂做出蠢事的哥哥，下头一个还在上学就包了几房侍妾的弟弟——这一家子眼看是烂泥扶不上墙，她一个姑娘家的性子正明事理又有什么用，她还能断了血缘关系不成？
你和那周家大姑娘要是真的成了，后头周家求上门来，你帮还是不帮？
帮了一回两回，后头人家怕是要把祝家当成周家，不把你掏空不会罢休；
若是不帮，外头传你媳妇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心黑手狠，说你娶了人家姑娘现在举手之劳都不愿意，让人心寒……
——这种口舌官司你受得住？”
老太太看着跟前儿的傻儿子，越看越气，越是觉得，就是外头那个周家狐狸精迷惑了自家单纯的小少爷！
对外头的狐媚子，她恨不得直接一棒子给打杀了去。
就像现在祝大奶奶手上绞着帕子，嘴里咬牙切齿的，只怕也是恨不得将碧顷院那位姑娘给绞死拉倒！
说来也是奇怪，祝老爷子问起那位姑娘，祝大奶奶若赞不绝口，嘴里没有一句不好，老爷子必然微笑在前，背后咬死都不可能认下这个媳妇，连一顶小轿抬进门都嫌侮辱了门庭。
可祝大奶奶上来劈头盖脸一通乱骂，竟骂得祝老爷子有些犹豫起来。
大奶奶嘴里的千不好万不好，他儿子祝景明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祝二少爷依旧提出了求娶，还在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就像当初，老爷子明明知道周家一通烂账，和那两个小舅子结亲，就像癞蛤蟆趴脚面上，恶心人个没完——但周家大姑娘那么好，他既然认定了，又怎么能轻易放手？
面对怒火填膺的祝大奶奶，祝老爷子心里头的质疑和不满反而有些不好发作了。
他甚至舒缓了心情，就像当初面对祝老太君一样，慢条斯理的劝导：
一说来历：
那姑娘一个女子，来历不明又能带来多大不好？
即便后头真的有人找来了，祝家强势一些，直接不认这门亲戚就是；
换个思路想想，若儿子真的认定了她，祝大奶奶找娘家嫂子额外认个干女儿，大不了给这姑娘上个族谱，有了纸面上的渊源，后头脏的臭的找上来也说不出理，不就绝了身世上的后患？
二说那女子的行事：
她一个姑娘家，落水失忆，不愿意出来走动见外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何必鸡蛋里头挑骨头？
她现在可以稳得住好好待着就不得了了，没必要非得人家落落大方出来见礼啊！
三说那女子的为人：
都说她长得美，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花瓶美人，这又有什么打紧？
她见了儿子，知道提要求早点离开寻找身世，说明还是有些见地的，也知道长远计较；
而且她一不找当家的祝大奶奶，二不等祝老爷子回来，偏偏找上祝家的小主子，显然心里还是有谱，知道谁最好依靠；
她是个花瓶美人，那也是个头脑清醒的花瓶美人，总比是个蠢笨木头人要好！
零零散散说下来，总而言之，这玉衡姑娘也没太大的不好，后头多相处相处，主要儿子喜欢，那他们做父母的，总不能太苛刻……
说到这里，祝老爷子就想起，那位自己早就看好了的书院山长家里的小女儿，更想到山长背后密密麻麻的人脉关系，念及此处，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
但在祝大奶奶面前，祝老爷子既然摆了立场，总不好两边站，又把这点儿遗憾透露出来。
只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管了儿子一世富贵，后头要是还操心儿子的仕途顺利，那怕是闭眼了都要不安心，下去了还得琢磨，要挑个什么样的胖小子投胎到儿媳妇的肚子比较好……
他们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得了？
孩子长到十七岁，就这一个要求，可不能直接顶回去！
到了最后，祝老爷子还是没把话说死，继续劝道：“说到头来，儿子头一次开窍，这姑娘又没进门，我们还能掌掌眼，后头发现有什么不好再劝就是了。现在就把儿子一腔赤诚直接撅回去，大可不必。”
祝老爷子劝着劝着，祝大奶奶揉着帕子的手总算是松了些劲儿。
她坐在椅子上喝茶，眼皮子一搭，看神色还是不大满意，但好歹松了口，嗤笑道：“行吧，你祝家大老爷要是都认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做了恶人，儿子晚上回来找我闹，你回来了也是一口一个那姑娘没什么不好，说起话来都是为儿子着想，我说不过你们爷俩，咱家里啊，就不该有恶人！”
祝大奶奶放下茶盏，白瓷的茶碗搁在梨花木的桌子上，发出“咯噔”刺耳的一声。
祝大奶奶眼皮子一抬，直接就送了客。
只可怜祝老爷子，奔波良久好不容易才回家，在夫人房里还打算歇个晌午觉，说不准还能夫妻挨着亲近一下，结果几句话直接惹怒了祝大奶奶，只能灰溜溜被赶了出来。
祝老爷子站在朝晖院外苦着一张脸，一边纳闷老妻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一边暗暗叹息：
——他为儿子真是付出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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