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往事之三

    第二个故事是西天一个石头的故事。

    说这块石头生在西天佛国，正好落在菩萨每日必经之路上。

    菩萨日日走过，净瓶里的水偶有滴落，久而久之，石头开智化形成了一位小童，灵魂懵懂，但天然有股佛家气象。

    菩萨感叹这童子和佛门有缘，便让童子帮她养护荷塘里的荷花。

    童子一边在菩萨座下养荷花，一边专心修习佛法，年年岁岁过去，终得圆满，升至尊者，又因本真身份，被菩萨赐名琥珀尊者。

    琥珀尊者单纯质朴，心中只有佛法，菩萨恐他涉世未深，将来被域外天魔所害，便派遣他去凡间历劫，以修养心性。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不过百日过去，再上来的琥珀尊者如菩萨所愿，心性稳固心怀众生——只偏偏有一项不好，人生七苦之中，有一称作求不得的执念之苦，他万般参悟，皆是不透。

    菩萨气急，将他罚入狮驼山填，填补爰丧天坑——那是当年妖魔纵横时留下的深坑，一望无际深不见底，倾尽渤海之水不过铺平坑底。

    天坑里都是冤死者的魂魄，日日嚎叫，动人心魄。

    琥珀尊者白日从狮驼山山脚背上一筐石头，行至山顶，将石头倾泻而下，填入爰丧天坑；晚间则盘坐深坑旁，念往生咒一百零八遍；到日升东方，就捡起旁边的竹筐，继续下山背石头……

    风霜雪雨，日日如此。

    不知道是第多少年，背上来的石头终于浅浅地铺满了坑底，菩萨心生大恸，将琥珀尊者唤去，问他是否放下。

    答曰：未曾。

    菩萨无法可做，斟酌再三还是凑了一世局，给了机会让琥珀尊者入世，再去堪破那场执念之苦。

    慧明大师说到这里，一顿，缓缓问道：“女施主看琥珀尊者，如何？”

    玉衡瞧着窗外，半天没答。

    过了半晌，才说道：“是个傻子。”

    慧明大师眯起眼晴，颇有些怅然的一笑：“傻不傻，谁又知道呢？琥珀尊者下凡历劫，若堪破情妄，回归果位，立地成佛，若堪不破……”

    老和尚停下话头，倒了杯茶，慢吞吞地喝了。

    年纪大了，叨叨了这老半天，他早就口渴了，只对面这漂亮姑娘实在敬老不到位，听他在那里讲话，半天也不见抬个手……

    对面要是景明那孩子，怕是水都倒了几杯了……

    玉衡转头看着卖关子的慧明大师，身子略微前倾，像是听故事入了迷，低声催促道：“堪不破会怎样？”

    慧明大师放下杯子，咽下口里淡而无味的茶水，淡淡道：“会死。”

    “……”

    玉衡胸口一滞。

    老和尚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枯瘦的面孔便说是下一刻就会死去也丝毫不奇怪。

    他用将死之人的脸，说出自己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琥珀尊者不过是西天一块顽石，幸得菩萨点化才有了这场为人的造化。

    他生在佛国，凡世功德未修，道基不稳，若心境还为俗世所扰，菩萨也护不住他，只能散去一身修为，再次化作一块石头，铺在山林间、道路上，任由世人把玩践踏，才能平西天怨愤。”

    “为什么？”

    老和尚长叹一声：“女施主可知，须弥山外，有多少僧侣苦修几世，依旧未入佛门？”

    玉衡怔然。

    “贫僧这一世，专心钻研佛法，译得梵文二十有三，弟子一十有五，不过一世德行，死后怕是依旧入不得须弥。琥珀尊者一介顽石，幸得生长于须弥山，又得了菩萨的点化，自然也要拿出配得上这场福缘的德行来才能服众。”

    老和尚端起茶杯，慢吞吞将杯中水一点一点喝完，又颤巍巍起身，告罪说要方便一下，便开门拖沓着走了出去。

    独留玉衡在禅房里，看着日照下光辉飞舞的尘埃，深思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