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往事之五
慧明大师圆寂了。
对外说的是圆寂，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晓得的人都知道，大师无力的水喝完了，拿着茶壶去加水，没想到却被门槛绊倒。
他苦修差不多一旬时间，身子本就偏弱，年纪也大了，这一摔，就没再起来。
好在正好碰到找过来的祝小少爷，祝景明过去帮扶，可惜扶起来的时候，大师鼻子里的气就不足，后面找了人将大师小心搬到床上，好好的人躺在床上就没了。
祝小少爷握着慧明大师的手，坐在床边，倒无声息，眼眸里灰蒙蒙的一片。
寺里的主持和祝大奶奶站在一旁也是叹息。
祝小少爷前十多年来，每年都有一季是在慧明大师身边度过的，两人情感堪比爷孙，上个月告别时人还好好的，没想到这次再来看，恰好就赶上了黑发人送白发人。
只是人死如灯灭，死者逝去，生者悲痛，悲痛完，该过的日子还是要照过。
有日常扫洒的小沙弥收拾好了大师的禅房，出门给主持递交了遗物，主持扫了一眼，拿出一物，就走向了祝家人现在呆着的客堂。
今日出门时，祝景明的身体舒畅，心情也好，没想到才过半日，竟然亲眼目睹慧明大师去世。
祝景明眼圈红红，他握着慧明大师干枯僵硬的手，呼吸都快要哽住。
他脑海里似乎天地倒悬，一片嗡嗡作响。
大抵是心绪波动太大，不大一会儿，他早起时身体里还满满的那股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愈发的消减。
祝大奶奶担心他这样一直坐下去不好，哀痛伤身，便将他拉到了禅房外头。
一行人都进了客堂。
祝景明手里捧着一碗粗茶，只觉得浑身疲乏提不起劲儿，坐在红木的椅子上，人却像是要倒下。
祝大奶奶握住儿子的手，也察觉出他状态不对，眉头紧蹙。
她敬重慧明大师的为人，同样感念大师这些年的付出，但到底历经了世态冷暖，投入的感情不如一个孩子深刻。
对于大师的逝去，祝大奶奶有可惜叹惋，更多的在担心这之后，该找谁再来为祝二少爷调养身子。
经过了相国寺高僧的妙手回春，对于清河镇的那些庸医，祝大奶奶是一个都不愿意相信的。
今日来这相国寺，原本也是想为孩子看看身子，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祝大奶奶对和顺使了个眼色，和顺意会地上前，对祝二少爷低声劝说：“少爷，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寮房休息一下？”
祝景明面色倒是依旧红润，只是唇色淡淡的，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想等主持出来看后面如何安置慧明大师遗体，若是可以，他想为大师在菩萨座前点一盏明灯，祈愿他后路安好。
主持恰好在这个时候踏进了客堂。
祝家两位主子都起身迎了上去。
两方一顿长谈，对祝景明捐香火摆一盏长明灯的想法，主持自然是十分支持，寺里后续对慧明大师如何安排，主持也不见外地对关心的祝家两位透了底。
谈到后来，恰好日上中天，晨后未进水米，情绪透支也大，祝二少爷越发感到体力不支了。
这时候，主持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了祝景明。
他手上拿着匣子，嘴里不无叹息地说道：“慧明师兄与施主相处一十载，生前特意嘱托我，若他未来有什么不测，要将此物亲手交到祝施主手里。老衲幸不辱命，还望施主收下。”
祝景明双手接过。
手里是一个紫檀木的长匣子，匣子上原本刻了些繁复精美的花纹，经岁月流逝，收藏的人日夜把玩，花纹略有些磨损，但匣子整体触手生温……
虽不知道匣子里放了什么，但只看这匣子，就是个年岁漫长的古物，用料珍贵，价值不菲。
祝景明原意想要推辞，一想起这是慧明大师嘱托，特意递交过来的，还是感谢着收下了。
为这个物件，后面祝大奶奶又是捐了大笔的香火钱，自是不在话下。
再说祝家一行人回到寮房，庙里的小沙弥们也端了素斋回来。
祝景明看着盘子里清淡的饮食，竟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嘴里略微泛苦不说，甚至隐约有些反胃。
久病成医，他知道自己这是要病倒了，便也不急着开匣子，只是将东西收好，按捺着逼自己进了些饭食，用到一半，却突然恍然想起一事来。
他搁下筷子，问旁边的和顺道：“玉衡姑娘回来了吗？”
和顺跟着二少爷跑了一圈，刚刚才去后厨催促了斋菜，还真没注意这些，听到二少爷发问，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随意道：“没注意呢！玉衡姑娘要是回来了，吃饭也该在女眷那一块儿。要不少爷您先在这里吃着，我出去问问。”
祝景明点点头。
和顺便急匆匆又跑出去。
等祝景明压着嘴里泛起的酸水终于吃完了那份斋饭，就见和顺从外面走进来，苦着脸上报道：“少爷，玉衡姑娘还没回来。”
和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少爷的脸色：“我问了周边的僧人，他们也说没看到寺庙里有红衣的姑娘。我看，指不定是这相国寺的海棠太好看了，玉衡姑娘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祝大奶奶已经派人去找了，有消息就马上递过来……”
祝景明却听不进去了。
他往寺后的禅房走原本是想找玉衡，没想到恰好碰见慧明大师不好，一耽误就乱了心神，现下知道姑娘竟然不见了，她一个姑娘家……
祝景明站起身来就想出去找人，没想到刚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一张嘴，刚刚强忍着咽下去的饭食又从嗓子眼儿全吐了出来。
这一下可不得了。
就像是身子里打开了一个开关，祝景明趴在桌子边呕个没完。
和顺慌忙出门，找了个小沙弥让去找旁边的祝家人带话。
他再一回头看自家少爷，明明已经吐完了斋饭，却接着吐出青青黄黄的水来。
“少爷，你别吓我啊……”和顺急急忙忙跑过去，倒了水惊慌地抚着祝景明的后背。
他伺候祝家少爷差不多也有十来年，也见过祝景明发急症倒下，却也没见他吐成这样过，现下想要照料却也无从着手。
祝景明胃里吐空了，终于缓了一缓。
他抓过和顺手里的杯子喝了水，只觉得嘴里的苦楚简直压不下去，刚想说话安抚一二，一张嘴，就觉得刚刚咽下去的水也在作祟，只能紧闭牙关瘫在椅子上不得作声。
和顺终于机灵了一回，将二少爷从椅子上扶到了床榻上，又找来帕子为二少爷擦去下巴上的污物。
擦着擦着，见祝景明咬紧牙关眉头紧皱，是前所未有痛苦的样子，和顺眼泪也急得淌了下来，不住地往外头看是否有来人。
等祝大奶奶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孩子已经晕厥了，昏倒在床上，胸口不住起伏，嘴角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红色血迹。
和顺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跪在祝大奶奶腿边哭道：“夫人，少爷这是发了急症了，得赶快找慧明大师来看看啊！”
他一时急糊涂，只想到要找专门负责的慧明大师来看，却忘记自己所求的人上午刚刚圆寂。
祝大奶奶眼眶子里也装满了泪水，看到心尖尖上的孩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她比谁都难受。
她握着祝景明冰凉冒着冷汗的手，同样下意识开口吩咐：“去把慧明大师请过来。”
话一出口，后头的张嬷嬷拉了拉祝大奶奶衣角，祝大奶奶对上嬷嬷关切的眼神，头脑这才清醒过来。
她擦了擦眼泪，只能又让请寺里其他精通医术的大师过来。
对外说的是圆寂，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晓得的人都知道，大师无力的水喝完了，拿着茶壶去加水，没想到却被门槛绊倒。
他苦修差不多一旬时间，身子本就偏弱，年纪也大了，这一摔，就没再起来。
好在正好碰到找过来的祝小少爷，祝景明过去帮扶，可惜扶起来的时候，大师鼻子里的气就不足，后面找了人将大师小心搬到床上，好好的人躺在床上就没了。
祝小少爷握着慧明大师的手，坐在床边，倒无声息，眼眸里灰蒙蒙的一片。
寺里的主持和祝大奶奶站在一旁也是叹息。
祝小少爷前十多年来，每年都有一季是在慧明大师身边度过的，两人情感堪比爷孙，上个月告别时人还好好的，没想到这次再来看，恰好就赶上了黑发人送白发人。
只是人死如灯灭，死者逝去，生者悲痛，悲痛完，该过的日子还是要照过。
有日常扫洒的小沙弥收拾好了大师的禅房，出门给主持递交了遗物，主持扫了一眼，拿出一物，就走向了祝家人现在呆着的客堂。
今日出门时，祝景明的身体舒畅，心情也好，没想到才过半日，竟然亲眼目睹慧明大师去世。
祝景明眼圈红红，他握着慧明大师干枯僵硬的手，呼吸都快要哽住。
他脑海里似乎天地倒悬，一片嗡嗡作响。
大抵是心绪波动太大，不大一会儿，他早起时身体里还满满的那股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愈发的消减。
祝大奶奶担心他这样一直坐下去不好，哀痛伤身，便将他拉到了禅房外头。
一行人都进了客堂。
祝景明手里捧着一碗粗茶，只觉得浑身疲乏提不起劲儿，坐在红木的椅子上，人却像是要倒下。
祝大奶奶握住儿子的手，也察觉出他状态不对，眉头紧蹙。
她敬重慧明大师的为人，同样感念大师这些年的付出，但到底历经了世态冷暖，投入的感情不如一个孩子深刻。
对于大师的逝去，祝大奶奶有可惜叹惋，更多的在担心这之后，该找谁再来为祝二少爷调养身子。
经过了相国寺高僧的妙手回春，对于清河镇的那些庸医，祝大奶奶是一个都不愿意相信的。
今日来这相国寺，原本也是想为孩子看看身子，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祝大奶奶对和顺使了个眼色，和顺意会地上前，对祝二少爷低声劝说：“少爷，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寮房休息一下？”
祝景明面色倒是依旧红润，只是唇色淡淡的，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想等主持出来看后面如何安置慧明大师遗体，若是可以，他想为大师在菩萨座前点一盏明灯，祈愿他后路安好。
主持恰好在这个时候踏进了客堂。
祝家两位主子都起身迎了上去。
两方一顿长谈，对祝景明捐香火摆一盏长明灯的想法，主持自然是十分支持，寺里后续对慧明大师如何安排，主持也不见外地对关心的祝家两位透了底。
谈到后来，恰好日上中天，晨后未进水米，情绪透支也大，祝二少爷越发感到体力不支了。
这时候，主持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了祝景明。
他手上拿着匣子，嘴里不无叹息地说道：“慧明师兄与施主相处一十载，生前特意嘱托我，若他未来有什么不测，要将此物亲手交到祝施主手里。老衲幸不辱命，还望施主收下。”
祝景明双手接过。
手里是一个紫檀木的长匣子，匣子上原本刻了些繁复精美的花纹，经岁月流逝，收藏的人日夜把玩，花纹略有些磨损，但匣子整体触手生温……
虽不知道匣子里放了什么，但只看这匣子，就是个年岁漫长的古物，用料珍贵，价值不菲。
祝景明原意想要推辞，一想起这是慧明大师嘱托，特意递交过来的，还是感谢着收下了。
为这个物件，后面祝大奶奶又是捐了大笔的香火钱，自是不在话下。
再说祝家一行人回到寮房，庙里的小沙弥们也端了素斋回来。
祝景明看着盘子里清淡的饮食，竟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嘴里略微泛苦不说，甚至隐约有些反胃。
久病成医，他知道自己这是要病倒了，便也不急着开匣子，只是将东西收好，按捺着逼自己进了些饭食，用到一半，却突然恍然想起一事来。
他搁下筷子，问旁边的和顺道：“玉衡姑娘回来了吗？”
和顺跟着二少爷跑了一圈，刚刚才去后厨催促了斋菜，还真没注意这些，听到二少爷发问，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随意道：“没注意呢！玉衡姑娘要是回来了，吃饭也该在女眷那一块儿。要不少爷您先在这里吃着，我出去问问。”
祝景明点点头。
和顺便急匆匆又跑出去。
等祝景明压着嘴里泛起的酸水终于吃完了那份斋饭，就见和顺从外面走进来，苦着脸上报道：“少爷，玉衡姑娘还没回来。”
和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少爷的脸色：“我问了周边的僧人，他们也说没看到寺庙里有红衣的姑娘。我看，指不定是这相国寺的海棠太好看了，玉衡姑娘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祝大奶奶已经派人去找了，有消息就马上递过来……”
祝景明却听不进去了。
他往寺后的禅房走原本是想找玉衡，没想到恰好碰见慧明大师不好，一耽误就乱了心神，现下知道姑娘竟然不见了，她一个姑娘家……
祝景明站起身来就想出去找人，没想到刚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一张嘴，刚刚强忍着咽下去的饭食又从嗓子眼儿全吐了出来。
这一下可不得了。
就像是身子里打开了一个开关，祝景明趴在桌子边呕个没完。
和顺慌忙出门，找了个小沙弥让去找旁边的祝家人带话。
他再一回头看自家少爷，明明已经吐完了斋饭，却接着吐出青青黄黄的水来。
“少爷，你别吓我啊……”和顺急急忙忙跑过去，倒了水惊慌地抚着祝景明的后背。
他伺候祝家少爷差不多也有十来年，也见过祝景明发急症倒下，却也没见他吐成这样过，现下想要照料却也无从着手。
祝景明胃里吐空了，终于缓了一缓。
他抓过和顺手里的杯子喝了水，只觉得嘴里的苦楚简直压不下去，刚想说话安抚一二，一张嘴，就觉得刚刚咽下去的水也在作祟，只能紧闭牙关瘫在椅子上不得作声。
和顺终于机灵了一回，将二少爷从椅子上扶到了床榻上，又找来帕子为二少爷擦去下巴上的污物。
擦着擦着，见祝景明咬紧牙关眉头紧皱，是前所未有痛苦的样子，和顺眼泪也急得淌了下来，不住地往外头看是否有来人。
等祝大奶奶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孩子已经晕厥了，昏倒在床上，胸口不住起伏，嘴角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红色血迹。
和顺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跪在祝大奶奶腿边哭道：“夫人，少爷这是发了急症了，得赶快找慧明大师来看看啊！”
他一时急糊涂，只想到要找专门负责的慧明大师来看，却忘记自己所求的人上午刚刚圆寂。
祝大奶奶眼眶子里也装满了泪水，看到心尖尖上的孩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她比谁都难受。
她握着祝景明冰凉冒着冷汗的手，同样下意识开口吩咐：“去把慧明大师请过来。”
话一出口，后头的张嬷嬷拉了拉祝大奶奶衣角，祝大奶奶对上嬷嬷关切的眼神，头脑这才清醒过来。
她擦了擦眼泪，只能又让请寺里其他精通医术的大师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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