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缘起之八

    待到能看见第四位修士，也是一位做尊者的。

    只远远的看到那个朦胧的身影，玉衡脑袋便“嗡“的一声，走在荒芜大地上的脚步一顿，又急切的加快了，不顾仪态的奔跑过去。

    面前的尊者上衫已经脱下，垒在腰间，下衫有些黑灰沾染，相比前面的修士们却显得干净得多。

    他紧实的脊背上背着沉甸甸的竹筐，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他看不到前面近在咫尺的漂亮姑娘，眼里只有那个深不见底的爰丧天坑。

    玉衡走到他面前仔细瞧他。

    尊者的面目和在凡间时不尽相同，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特别是那双眼睛里照射出来的光彩，平和笃定，又好像有一缕小火苗在静静燃烧。他背着石头往前走，那缕小火苗便支撑着他的脊背，让他一步一步永远不停地走下去。

    玉衡看着他，心里一块石头轰然落地。

    他没有放下她！

    他只是做了菩萨不喜欢的事情，被困在狮驼山，被这座深不见底的大坑锁住，没有办法去找她！

    可下一块更大更重的石头立时高高悬起。

    ——他在世时是那么德高望重的佛家大师，万人敬仰，度人无数，又怎么会冒犯到菩萨呢？

    ——他还要在这里搬多久的石头，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背着石头的尊者径直走过她面前，往山上走去。

    玉衡下意识跟了几步，又茫然地停下，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阿难尊者。

    阿难尊者看她神情，心里大概有数，这便是她要寻的人了。

    他心里暗暗一声叹息：刚刚找的打发时间的法子，没想到只一天就寻到了人，后头的日子便又要他一个人苦熬了。

    面对漂亮姑娘困惑的眼神，阿难尊者上前，还是照常说出这第四位修士身后的故事。

    说这位尊者原本是佛国一块石头，因与菩萨有缘，被点化成人，后头在佛国修行，悟性不错，才几百年就证得阿罗汉果位，后头要证得他觉，自然也要下凡间历练。

    他在凡间是做得是极好的，九十多载膝下弟子无数，引得佛教在中州大地再次兴起，行与名远传海外，宣扬佛国威严。

    菩萨对他做的一切非常满意。

    谁能想到待这位尊者魂归果位，准备论功行赏之时，尊者在殿堂之上，却自曝其短，只说自己在凡间有位信众留下许愿，他应下了这个愿，若不能还愿，怕是问心有愧，无法登临尊者位，更无法升至菩萨位。

    菩萨因此气急。

    阿难尊者说到此处，眼神里也有惋惜，缓缓道：

    “生而为佛，眼中便当只有众生，不得另眼看待众生中的一个。偏偏他应愿成佛后，下凡再去见一见那位许愿的信众。

    他应愿时不过一个凡人，人之力，有穷尽。菩萨未曾苛责他，他却苛责自己，一味困在那个愿望里无法走出来……”

    玉衡听完，看着白衣尊者远去的背影，心里於堵成一团。

    她想起昏暗的灯光下，当时的老和尚脸上温柔和煦的表情。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在竭力地安抚着她。

    她还是一株懵懵懂懂的小花妖，被他宠坏了，明知不可行，依旧要强求，问他：“你不能再下来陪我吗？”

    他成熟许多，也知道这个许愿不好达成，却还是竭力答道：“我会争取让菩萨早日同意的。”

    她只是想要看看他，想让他再陪陪她。

    没想到这一个放纵的许愿，却让他无暇的佛心里生长了愧疚，让他在这座荒凉的狮驼岭搬了这么多年的石头。

    望着尊者一步一步远去，玉衡心口里的於堵更甚，眼眶里渐渐酝酿出水迹来。

    她问阿难：

    “他会放下吗？”

    阿难平和答道：

    “爰丧天坑这些年来，从未有修士自行走出过。”

    她眼里的水迹更甚，怔怔然地接着问：

    “怎么才能救他？”

    阿难尊者为难地看着她，大抵还是不忍心，良久才终于给了回答。

    她的眼睛里，也因这这个回答，多了一缕小火苗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