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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火雨扬州

    初晨的扬州尚有几分慵懒,太阳升起时,整条青石板铺满的街面上明暗各半,两旁苍老的古树却透出浓浓的绿意。

    张康赵杰刚刚推开府门,却见柳仲溪三人正倚在府外的石狮子前酣睡。听见府门吱嘎转动,柳仲溪这才悠悠转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骂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准备早餐。”

    张康赵杰见到柳仲溪回来自是难掩欢欣,一面扶起柳仲溪朝府内走去,一面大声呼喊,“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少爷,您怎么睡外面了,您敲敲门,我就是死了,也得活过来给您开门不是。”张康嬉皮笑脸的说着,话虽然是夸张了些,但也的确是任谁都想不到,那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二少爷,竟会夜宿在府门外。许是太累了的缘故,也许是懂得体谅人的缘故,但凭他柳仲溪的金字招牌,就算在怡春楼,玉京楼不花钱玩上一夜,也没人敢冲他讨要。

    “这一路河边也睡过,树下也睡过,这府门外的大石板算是平整,将就一夜,又不是什么难事。”柳仲溪打了个哈欠,说得轻松,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却是无比心酸。

    “那今晚儿,玉京楼?”张康眼睛一咪,一抹得意挂在嘴上。

    “什么玉京楼,去你娘的!”柳仲溪忙捂住张康的嘴,转头看向凌慕霜,却见她还有睡意未消,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威胁道,“以后在我这不许有这些字眼,听见没,说漏了扒你的皮。”

    “好好好,明白,明白。”张康忙看了看柳仲溪身后的凌慕霜,又冲柳仲溪眨了下眼,摆出个清楚的手势。

    柳云钊听见是柳仲溪回来,忙走出书房,这几日茶饭不思,令他身形日渐消瘦。云淮七见到柳云钊再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冲上去抱住柳云钊便放声哭了出来。柳云钊抱住伤心欲绝的云淮七,慢慢拍打他的背部,并提醒他要坚强。柳伯川与柳紫烟闻信后也各自从房间出来,众人齐聚前院,一时竟无语凝噎。

    柳仲溪看出父亲疲态,曲起双膝,缓缓跪倒在地,“仲溪不孝,害父亲为我日夜忧心。”

    “仲溪……”柳伯川对柳仲溪此举深感欣慰,不想他出去一遭还没几天,回来竟成熟许多。

    “起来,先吃饭。”柳云钊让过云淮七转身步入前堂,家仆们赶紧四散准备,大桌便搬进前堂以供众人用餐,虽是早饭,竟也大张旗鼓,筹备的十分丰盛。

    这一家人坐在一起,凌慕霜此刻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云淮七也不是柳家人,但柳云钊看上去对他却是极为疼爱。只有她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还有柳仲溪不停的把他认为好吃的小菜端到自己面前,在其他人眼里,一定认为柳仲溪和自己有着非常的关系。

    “柳仲溪,你说好会给我宗内写信,到底算不算数?”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离这里,所以不管不顾般侧过头,直截了当的质问柳仲溪。

    “当然算数!我是不会骗你的。”柳仲溪这几天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此刻就连他以前从不染指的包子,也发疯一般揽在面前,不过纵然他嘴里因塞满了食物而含糊不清,却也在第一时间来回应凌慕霜。

    可凌慕霜这顿饭吃的并不开心,桌上的其他人也都是沉默寡言,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欣喜。好像并不欢迎自己,或者说是对于三人的归来,在场的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

    ……

    柳仲溪将书信的最后一笔写罢,熟练的卷起字条,塞进竹筒里。他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假装命人去送心,然后叫那人半路折回来,只说前往仙山的山路堵死了,需要数月才能通开,这样便可以多留凌慕霜在身边些许时日。

    “老爷,您之前吩咐准备的马车都已备妥,所有东西都已装点完毕,今夜就可以启程。您看是不是要告诉公子小姐们一声?”

    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柳仲溪附耳靠近窗户,说话的声音像是赵伯。

    “仲溪这边我来和他说,你去通知伯川和紫烟,方宝船的眼线此刻应该正在前往杭州汇报此事,他若快马加鞭,半日便能率部赶回。我已让人携信前往三圣宗求助,他们应会派人于半路接应咱们。”

    柳仲溪越听越不对,仿佛父亲对于自己回来的事早有准备,看样子,是要举家前往三圣宗避难。他心下骇然,细细琢磨也觉自己太过唐突,如此不做遮掩的回到扬州,必是人尽皆知。那方宝船安能不在扬州或是柳府安插眼线?一旦有人识破云淮七身份,柳家勾结叛党的罪名便是洗脱不掉。

    柳仲溪无耐苦笑,看来父亲对自己行事的风格太过于了解,他知自己一带云淮七回扬州必会惊动朝廷,与其等待朝廷派兵围剿,不如早做打算,举家搬迁。

    柳仲溪正思索间,房间的们已被父亲推开,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柳仲溪欲言又止。

    “父亲,我……”

    柳云钊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叫上云淮七与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准备出发。对于之后的事情,父子二人早已是心照不宣。

    三十辆大型马车,百十箱金银细软,整十箱前朝字画。却也只是柳府沧海一粟,其余带不走的家产,亦或是玉石青铜等无法携带的大件,俱都深藏府内各大密室,更有专人将入口填埋,清理一切痕迹。一瞬间偌大的柳府再无一人,空舍清野,唯有门前两座石狮四目怒睁,余威尚存。

    柳仲溪骑在马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柳府,他知道,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再能回来,自打出生起,扬州便是他心安之地,此经别离,就如秋山一叶,沧海浮萍,惶惶天地,再无归处。

    云淮七看见柳仲溪向柳府远望,便勒马停转,缓缓驶到柳仲溪身边,尽是歉意,“世伯为我毁家纾难,这份恩情,此一世报答不完,来生也要当牛做马……”

    “别说了,你我父亲情谊深厚,你我二人也共过生死,今日起咱们就是亲兄弟了。”柳仲溪轻吐口气,整个人变得颇为轻松,“我在扬州生活二十年,其实我早就过够这种纸醉金迷,浑浑噩噩的日子了。倒不如像书中写的那样,拿出十年去闯荡,彼时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安家。”

    听完柳仲溪的话,云淮七眼里的泪就忍不住要落下,柳仲溪见他眼里有晶莹闪动,忙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他,“从今天起就不要再哭了,因为你已经不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了,你还有我们。”

    月上中天,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为了柳家人能平安离开扬州而不引起注意,赵东篱与张绘春买下了城中所有夜市一晚的灯火。一时间红楼失色,画桥忘容。连扬州城内更夫都已被赵东篱买通,亥时一过今夜便不再打更。

    死寂的街道上,除了车轮与马蹄的声音,就只剩下无法买通的鸡鸣与狗叫声。

    夜里这般安静的扬州,是柳仲溪二十年不曾得见的光景,他骑在马上,不禁有所感叹,“从来只愿酒难醒,今日才醒梦便惊。扬州此夜鸡吹角,落月满窗犬打更。”

    凌慕霜坐在马车里,听到车外柳仲溪的诗词,便将窗帘偷偷掀开一角,马上的柳仲溪白衣如雪,棱角分明,恰如今夜月色,冷露澈华。

    城门处的守卫均已打点清楚,柳家马车刚到,便有人打开城门放行。柳云钊骑马在前,嘱咐众人快速通行。

    然而就在此刻,一骑快马从城外飞驰而来,他一身禁兵服装,手上拿着敕令,连声高呼道:“方公公有令,不可私自开门放走柳家一人一马,否则扬州城内所有官兵,皆按反叛同党斩首。”

    那城上官兵听完连忙摇动绳索,大门缓缓就要抬起。柳云钊见状弯弓搭箭,眨眼间便将那欲关城门的士兵钉死在城墙之上。赵东篱同时瞄准那替方宝船传令的官兵,也是一箭封喉。

    “快关城门!”这城门一众守军宛如酩酊大醉后恍然惊醒,连声高呼起来,这时节方宝船既下死令,饶是再多的钱也不再管用。

    “不要出去,让他们把大门关上,咱们直接占领城关。”柳云钊挥手示意,这车队中除了家丁护卫还有不少重金雇来的武林好手,一个鹞子翻身便能飞上城墙,十数名官兵眨眼便被解决,城门随之缓缓关上。

    “老爷,为何不趁此机会赶紧冲杀出去,若等方宝船率部返回,再想逃脱,岂不是难上加难?”众人不解柳云钊用意,为何不直接杀出城关,逃出生天,反倒是关起城门,将自己困于城中?

    “方宝船敕令既至,他所部兵马必在其后,我们若是在此刻闯出城去,必会与之相遇。就算方宝船所部拖沓,与我们巧合错过,然而咱们一行人声势浩大,加之马车无法极速前行,不出一夜,必被方宝船追上。父亲让大家关起城门,城上派人伪装官兵照常举火,为的就是麻痹方宝船,让其以为我们还未有所动作。”一席话洞若观火,竟是大公子柳伯川掀开车帘,娓娓道来。

    柳云钊听完自己长子的话,欣慰点首,“不想这方宝船来的这样快,我之前为防不测,已命人准备三艘楼船,每只楼船上安置十辆马车绰绰有余。我们现在改走水路,此时逆流而上虽然缓慢,却也较之陆上隐蔽安全。”

    到底是商人精明,柳云钊早已预料到会有突发状况,并为此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柳仲溪还在后面,忽见前方车队止步不前,且远处还伴有喊杀声,便觉出异样。纵马向前赶去,刚走至一半,便见张康匆忙骑马跑了过来,“少爷,不好了,前面走不通了,老爷命咱们赶紧调头前往五亭桥,他早前在那准备了三艘大船,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父亲想的周到,走水路虽远,却好过陆上追堵。”柳仲溪随即命令后方车队转向,后部变作前部,急速前往五亭桥登船。

    今夜风轻云淡,月华如洗,五亭桥寂静如常。前中后三艘楼船沿桥依次排开,木板搭建的简易道路直通两端,赵东篱与张绘春站立楼船头尾,指挥众人有序登船。

    一声炮响轰然打破寂静,紧接着无数火雨流星划破夜空,坠入扬州城。一发火弹在五亭桥不远处坠落,炸开的气浪将楼船撼动,站在木板上的众人中有人没有站稳,一个趔趄跌倒在河里。柳仲溪爬上楼船最高处,举目朝远处望去,但见扬州城内火光四起,星罗棋布的街道上火雨漫布,而受击最为严重的,竟是御码头方向。柳仲溪知道,这一定是方宝船率部赶到。此刻城门还没被打开,他先让神机火炮朝御码头开火,目的就很明确,一定是为了防止自己乘船逃走。把楼船安置在五亭桥而非御码头,父亲果真是料事如神。

    “开船。”柳云钊立于船头,望着火海中的扬州,眉目凝重。

    赵东篱卸下最后一根锁套,随后有信烟破空,示意众人开船。

    然而这信烟其实还有别的用意,但见楼船驶离五亭桥后,原本停泊在五亭桥的其余船只瞬间被火药炸毁,只留下一片残渣碎木。

    这样做就彻底切断了方宝船水路追击的可能。

    柳仲溪心中不禁感叹,父亲考虑的确是天衣无缝。

    楼船驶离五亭桥,只要经槐泗河进入运河,那就逃出生天了。

    运河的终点是长江,一旦进入长江,任他什么金船银船宝船,都只能望尘莫及。

    望着渐行渐远的扬州城,众人此刻的心境各有不同。令柳仲溪没有想到的是,方宝船竟会置扬州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这群高高在上的官员,从来不会把百姓放在眼里。他们是比山贼土匪还要凶恶的人,因为他们在作恶时,还要手执圣旨,把烧杀劫掳说成是奉旨讨贼,为民除害。其实最应该被铲除的,就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宦官。

    柳仲溪拉回思绪,转头看向身边的凌慕霜,她此刻望着江水远处的火光,一言不发。然而她捏紧的双拳与微微颤动的身形早已宣达了极致的愤怒。柳仲溪心中苦笑,看来想替天行道的,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人。

    当他再将视线拉远看向扬州城时,一个白点突然自岸边跃下。柳仲溪突然敏感起来,那个白点绝不偶然,也绝不是自己眼花。再看那白点逐渐变成白色身影,轻点水面,极速朝楼船飞来。

    “逆贼,哪里跑!”那人一声怒斥,众人齐齐转身看去,竟是方宝船施展蜻蜓点水的轻功,独自一人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