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妹妹（下）
兜兜转转地穿越了大半个旧城区，迟北辰终于来到了家楼下。他的家住在一处破败的出租公寓，公寓的一层被改成了门店，被各式各样的店铺充满，迟北辰钻入了其中一家柏青哥店，里面打小弹珠的正有几个他认识的熟人，抬头跟他打招呼，也有几个是他另一层面的熟人，低头躲避生怕被他认出。迟北辰今天实在是倦了，没有回应他们，而是穿过了店铺的后门。
后门正对着电梯，但今天的指示灯是灭着的，迟北辰在终端上按了几下，仍旧没有一丝反应。又出故障了！该死的物业起码拖迟到两个礼拜才会来修，迟北辰狠狠地踹了一脚电梯的铁闸门，整个电梯都跟着摇晃了起来。旁边屋子顿时传来了一阵大骂声，迟北辰没有理会，转身上了楼梯。
楼梯里的墙皮都已开裂，整个二楼几乎被当成了杂物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盒箱子和一辆废旧电动车，迟北辰拨弄了半天才在其中挤出条缝钻进去。
三楼，旁边的廉租单间里传来了铁制床板的摇曳声和剧烈地喘息声，而那听起来竟然是两个男人。
四楼的天花板上垂吊着一只死去已久的蜘蛛，迟北辰觉得至少五年前它就已经挂在那里了，又觉得一只蜘蛛无法保存那么久。
五楼，便是迟北辰的家。
他伸出手来在门口的检测锁上按了一下，顿时脑海中传来了提示音：“尊敬的迟北辰先生，您已拖欠房租超过53天，迟缴金额含水电费共计6753.92元，若您超过60天未缴纳房租，您将失去该房屋的租住权，并被限制进入该房屋。”
“去他妈的。”迟北辰低骂了一声，屋子的铁门也随之开了。
他所居住的一间两居室的出租屋，一进门就看到妹妹迟南烛坐在狭小的客厅里，一只手在虚空中的AR屏幕上不断划动着，另一只手握着扳手在占据了半个客厅的工作台上摆弄着机械零件，口中不断地念着些什么，似乎是在温习功课。
迟南烛有着属于一名十八岁女孩的姣好的面容，漂亮的浅褐色眼瞳和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她很明显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不知是太过专注还是故意的，她没有回过头来。
迟北辰随便地将鞋子甩飞到一边，悄悄地来到妹妹身边，迟南烛依旧是没有理会他，她正在捣鼓一条不知从哪捡来的废弃机械手臂。
“今天学校里教的是机械学课程？”迟北辰坐在妹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迟南烛瞟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明知故问。
“其实这些东西，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教你。”迟北辰倒没有在自吹自擂，他虽然中途辍学，但在校期间机械学学得就不错，后来为了生计更是自学并考取了初级机械师的资格证，从军时一度在部队担任维修技师。虽然初级机械师不算多高的技能，但至少高中级别的课程教授他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如果这能够拉近与妹妹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迟南烛看了眼AR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超过十点钟了。”
迟北辰在妹妹面前一直都没什么脾气，徒劳地解释道：“没能赶上磁悬浮列车，路上又发生了一些小麻烦，不过都轻松解决了。”
迟南烛探出头来在迟北辰身上嗅了嗅，似乎在闻他身上有没有酒气，在确认过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考试怎样？”
“好消息，我的总成绩至少比上次提高了30分左右，离达到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换而言之就是没过。”迟南烛好像早就不报期待了，就是例行公事地一问，脸上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忽而又转换了话题，“今天屋子里漏水了。”
“是吗？是哪里的水管开裂了，我去看看？”迟北辰连忙问道。
“要是能等到你回来解决，家里早就被水淹没了。”迟南烛有些幽怨地说道，“放心，我早解决了，就是费了一番工夫。”
“至少证明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派上用场了。”迟北辰说道，“这破房子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等我们搬了新家，一切就都好了。”
“你说得倒轻松，钱都快付完了一半，到底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大概快了。”迟北辰推说道，心想他们分期付款买的那栋房子，从五年前就开始施工，五年过去了，依旧只有两台挖掘机每天在那像模像样地工作着，连个地基都没起。
他不太好意思继续提这茬，又问：“那……晚饭吃了吗？”
迟南烛的脸色愈加幽怨：“要是能等到你回来……唉，算了，云儿姐晚上来过了，帮我做了晚饭，还帮我清理了被水淹过的地板，都忙完了以后还找帮做家务的借口在这里多呆了一会儿，但是一直没等到你，最后失望地走了。”
“嗯，知道了。那……”迟北辰扬了扬手中的盒装肉，“要不要吃点夜宵？”
迟南烛脸色略微一亮，却是轻哼了一声：“考试没过还好意思买肉回来？”随即轻哼了一声，“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迟北辰一笑，系上了围裙，径直走进厨房忙碌了起来。
他先是将盒中肉取出，施展刀功，将肉切成一块块小碎丁，身为一名武者对力量的掌握妙到毫厘，肉丁均匀地排列在案板上，如同列队的小士兵。再取出些许人造蔬菜饼撒在上面。
随后撒入了调味料与已几乎没有自然食品一样，市面上也几乎买不到葱姜蒜，有的只是各种公司制作的不同口味的人工调味料。
铁勺翻飞，合成肉丁、人造蔬菜、人工调味料，三样东西被放到一起翻炒，顿时肉香四溢，飘满了整个房间。本来嘴硬的迟南烛不争气地动了动鼻子。
说来好笑，迟北辰的诸多技能资格证中有一项是与战斗完全不搭边的厨师，且已经有了中级职称，这完全不在他的职业规划当中。是因为当时尚是个少年的迟北辰发誓要让妹妹获得充足而均衡的营养，故而勤学苦练，甚至拜了好几位大厨为师。
等到技能真正练到手来，这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自己每天早出晚归，一周七天至少有五天加班到很晚，休息日也经常被抓壮丁，偶尔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但大多又恨不光彩地去跟同事们或者三教九流的朋友们去花天酒地地鬼混了，毕竟如此大的工作强度，压力总是会有的，总要有个排解的方式。迟北辰如此安慰自己。而偶尔还剩下一两天哪也不去呆在家，迟北辰也总说累得不想动。所以整个数起来，迟北辰下厨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好在妹妹也早已习惯了迟北辰的表里不一，也足够拿事，早在小学的时候，她便已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简单的饭菜都会做，家务活也一样不落，最近就连修马桶修水管之类的活计都轮不到迟北辰插手了。迟北辰也多少觉得让妹妹变得这么独立显得自己这个”家长”很失败，但也就自欺欺人地那么混了下去，一直到了今天。
不过不管迟北辰平时多么不靠谱，其足以胜任任何一家饭店主厨的水平至少还是摆在这里的。三下五除二，一盘散发着诱人光泽小炒肉便已摆在了妹妹的工作台前。迟南烛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工作台被占用，一旦沾了油会很难清洗，但家里属实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摆一张餐桌了。再加上食欲的诱惑此刻战胜了对哥哥的责怪，她也不再说什么，闷头开始吃了起来。
老旧电视里正播报着新闻类节目，学校里的老师告诉他们要多关注时事。但迟北辰最讨厌看新闻，随手便换台到了电影频道2里面正播放着男星欧阳清池和女星泠飘飘主演的电影，是一部历史片《21世纪的爱情》。泠飘飘饰演的角色正与男主角四处旅行，清澈的河水边，女主角披散的头发被阳光映出绚丽的色泽，那漂亮的容颜比星辰还要璀璨夺目，她双目含情，对着男主角也对着镜头问:“你喜欢我吗？”
迟北辰忍不住感慨道:”还是那个时代好，一切都那么纯粹自然。”
迟南烛白了他一眼道:”野史上可记载了，从前那个时代的人也都向往着更以前，总是说什么'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之类的。反正不管是哪一年，总有老古董喜欢怀念从前。”
“我也属于老古董了啊。”迟北辰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远远超过自己这个阶层人类的平均寿命了。
“不，你只是单纯地爱看泠飘飘而已！”迟南烛有些不屑地说，“真不明白，一个三线小明星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痴迷的。”
“也没那么痴迷，我充其量算是个路人粉罢了，和你们学校的追星族还是有区别的。”迟北辰纠正道，“还有，已经算二线了。”
“还说不是真爱粉。”迟南烛“切”了一声。
兄妹两人沉默地吃饭看电视，只剩下影片播放的声音。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迟北辰看电影看得很入迷的时候，迟南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想把手臂改装了。”
迟北辰怔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会很疼。”
“我能忍。”迟南烛说道，“我们班的人就只有我没有改装机械义体了。”
管已经十八岁了，迟南烛的身体依旧只是天然人类的肉身。这在联邦十分罕见。
迟北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如果只是为了攀比或是赶时髦，那我明确地告诉你，这不值。改装义体对人类的健康有着严重的隐患，而且没有后悔药。”
“我不是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迟南烛强调道，“老师说，想要当机械师，需要有一双精确无误的手，人类的肉体是无法胜任的。”
“以你现在的双手不是也做得很好吗？”迟北辰审视着桌上妹妹的工作成果。
“可你自己就是个义体改装者！”
迟北辰缓缓说道：“我又不是因为自己想才改装义体的。”
当年在战场上，他身受重伤，半个身子都几乎没了，要不是因为立下了战功，加上保护了公司要人，肯免费给他出改装费用，让他强行接受了义体手术才得以活下来，他早就已经死了。
“但人的力量总有极限。都22世纪了，再老派的人也该想明白了，人体就是赢不了机器。在机器人可以取代绝大多数人力工作的现在，人本身就已经在被淘汰的边缘了，要是不去向机器看齐，迟早会成为时代的末流。”迟南烛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成语气说道，“而且，我听说，以后进入公司工作，就算你不愿意，公司也会强迫你安上这样那样的义体，否则便无法适应工作强度。与其到时候被人硬着来，还不如我提前去适应。”
“你现在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专心学你的习就行了。”迟北辰说道，“现在而言对你来说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是高考，你要考上名牌大学，然后考研究生，博士生。你的学历越高，将来就业时就会越有发言权。到时候，即使你真的什么义体都不安，也会有一堆公司抢着要你。”
迟南烛讽刺地说：“算了吧，这话一百年前还能管管用，但是在当今的社会，学历还算个什么啊？大公司都搞技术垄断和知识共享，甚至不用经过寒窗苦读，只要接入一枚芯片并且连入限定网络就能让一个白痴获得别人苦学十多年的知识。那些有钱人不仅起点比你高，甚至就连专业领域都能花钱来弥补。那样一来，我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啊？”
迟北辰沉默了半晌，说道：“所以，你今天是什么意思呢？”
迟南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想读大学了。我高中毕业就想就业，当机械师。”
“不行！”迟北辰斩钉截铁地说道，“别的事都好商量，但这件事不行！”
“我不想一直被你供养着！”迟南烛尖声说道，“你本人读的就是公立学校，却非得让我读私立中学，学费可贵了好几倍！你当年恨不得一天打三份工来赚钱，后来你当兵，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冲，现在也是，每天拼了命的干，别人不想管的事你都管。我不想这个家的一切都由你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我更不想你付出了所有的辛苦，结果却发现这一切都没有用！”
“你不是也一直有勤工俭学？你的学费你自己至少拿了三分之一，这就够了。”迟北辰说道，“改装义体的事我虽然不同意，咱们还是可以慢慢商量。但你大学必须得读！”
“为什么？”
“被人踩在身下的滋味，有你老哥一个人受着就行了。你老哥始终通不过问心测试，扪心自问了一下可能今后也不会通过，大概率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你必须成为人上人！”迟北辰的表情仿佛不容置疑，“你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阶级跃迁，让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把你做不到的事强加给我，你觉得就可以了？”迟南烛的眼眶略微发红，“你觉得只要我成功了，你这辈子就圆满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想法很自私？”说着，她摔下碗筷，转身回了房间。
只剩下迟北辰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炒肉。
这辈子的圆满？
那种事情谁敢想啊，但凡不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就连微小的幸福都已是奢望，谁又敢去奢求什么人生圆满？
我只是不想我受过的苦在你身上再遭遇一遍啊！
后门正对着电梯，但今天的指示灯是灭着的，迟北辰在终端上按了几下，仍旧没有一丝反应。又出故障了！该死的物业起码拖迟到两个礼拜才会来修，迟北辰狠狠地踹了一脚电梯的铁闸门，整个电梯都跟着摇晃了起来。旁边屋子顿时传来了一阵大骂声，迟北辰没有理会，转身上了楼梯。
楼梯里的墙皮都已开裂，整个二楼几乎被当成了杂物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盒箱子和一辆废旧电动车，迟北辰拨弄了半天才在其中挤出条缝钻进去。
三楼，旁边的廉租单间里传来了铁制床板的摇曳声和剧烈地喘息声，而那听起来竟然是两个男人。
四楼的天花板上垂吊着一只死去已久的蜘蛛，迟北辰觉得至少五年前它就已经挂在那里了，又觉得一只蜘蛛无法保存那么久。
五楼，便是迟北辰的家。
他伸出手来在门口的检测锁上按了一下，顿时脑海中传来了提示音：“尊敬的迟北辰先生，您已拖欠房租超过53天，迟缴金额含水电费共计6753.92元，若您超过60天未缴纳房租，您将失去该房屋的租住权，并被限制进入该房屋。”
“去他妈的。”迟北辰低骂了一声，屋子的铁门也随之开了。
他所居住的一间两居室的出租屋，一进门就看到妹妹迟南烛坐在狭小的客厅里，一只手在虚空中的AR屏幕上不断划动着，另一只手握着扳手在占据了半个客厅的工作台上摆弄着机械零件，口中不断地念着些什么，似乎是在温习功课。
迟南烛有着属于一名十八岁女孩的姣好的面容，漂亮的浅褐色眼瞳和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她很明显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不知是太过专注还是故意的，她没有回过头来。
迟北辰随便地将鞋子甩飞到一边，悄悄地来到妹妹身边，迟南烛依旧是没有理会他，她正在捣鼓一条不知从哪捡来的废弃机械手臂。
“今天学校里教的是机械学课程？”迟北辰坐在妹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迟南烛瞟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明知故问。
“其实这些东西，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教你。”迟北辰倒没有在自吹自擂，他虽然中途辍学，但在校期间机械学学得就不错，后来为了生计更是自学并考取了初级机械师的资格证，从军时一度在部队担任维修技师。虽然初级机械师不算多高的技能，但至少高中级别的课程教授他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如果这能够拉近与妹妹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迟南烛看了眼AR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超过十点钟了。”
迟北辰在妹妹面前一直都没什么脾气，徒劳地解释道：“没能赶上磁悬浮列车，路上又发生了一些小麻烦，不过都轻松解决了。”
迟南烛探出头来在迟北辰身上嗅了嗅，似乎在闻他身上有没有酒气，在确认过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考试怎样？”
“好消息，我的总成绩至少比上次提高了30分左右，离达到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换而言之就是没过。”迟南烛好像早就不报期待了，就是例行公事地一问，脸上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忽而又转换了话题，“今天屋子里漏水了。”
“是吗？是哪里的水管开裂了，我去看看？”迟北辰连忙问道。
“要是能等到你回来解决，家里早就被水淹没了。”迟南烛有些幽怨地说道，“放心，我早解决了，就是费了一番工夫。”
“至少证明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派上用场了。”迟北辰说道，“这破房子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等我们搬了新家，一切就都好了。”
“你说得倒轻松，钱都快付完了一半，到底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大概快了。”迟北辰推说道，心想他们分期付款买的那栋房子，从五年前就开始施工，五年过去了，依旧只有两台挖掘机每天在那像模像样地工作着，连个地基都没起。
他不太好意思继续提这茬，又问：“那……晚饭吃了吗？”
迟南烛的脸色愈加幽怨：“要是能等到你回来……唉，算了，云儿姐晚上来过了，帮我做了晚饭，还帮我清理了被水淹过的地板，都忙完了以后还找帮做家务的借口在这里多呆了一会儿，但是一直没等到你，最后失望地走了。”
“嗯，知道了。那……”迟北辰扬了扬手中的盒装肉，“要不要吃点夜宵？”
迟南烛脸色略微一亮，却是轻哼了一声：“考试没过还好意思买肉回来？”随即轻哼了一声，“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迟北辰一笑，系上了围裙，径直走进厨房忙碌了起来。
他先是将盒中肉取出，施展刀功，将肉切成一块块小碎丁，身为一名武者对力量的掌握妙到毫厘，肉丁均匀地排列在案板上，如同列队的小士兵。再取出些许人造蔬菜饼撒在上面。
随后撒入了调味料与已几乎没有自然食品一样，市面上也几乎买不到葱姜蒜，有的只是各种公司制作的不同口味的人工调味料。
铁勺翻飞，合成肉丁、人造蔬菜、人工调味料，三样东西被放到一起翻炒，顿时肉香四溢，飘满了整个房间。本来嘴硬的迟南烛不争气地动了动鼻子。
说来好笑，迟北辰的诸多技能资格证中有一项是与战斗完全不搭边的厨师，且已经有了中级职称，这完全不在他的职业规划当中。是因为当时尚是个少年的迟北辰发誓要让妹妹获得充足而均衡的营养，故而勤学苦练，甚至拜了好几位大厨为师。
等到技能真正练到手来，这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自己每天早出晚归，一周七天至少有五天加班到很晚，休息日也经常被抓壮丁，偶尔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但大多又恨不光彩地去跟同事们或者三教九流的朋友们去花天酒地地鬼混了，毕竟如此大的工作强度，压力总是会有的，总要有个排解的方式。迟北辰如此安慰自己。而偶尔还剩下一两天哪也不去呆在家，迟北辰也总说累得不想动。所以整个数起来，迟北辰下厨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好在妹妹也早已习惯了迟北辰的表里不一，也足够拿事，早在小学的时候，她便已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简单的饭菜都会做，家务活也一样不落，最近就连修马桶修水管之类的活计都轮不到迟北辰插手了。迟北辰也多少觉得让妹妹变得这么独立显得自己这个”家长”很失败，但也就自欺欺人地那么混了下去，一直到了今天。
不过不管迟北辰平时多么不靠谱，其足以胜任任何一家饭店主厨的水平至少还是摆在这里的。三下五除二，一盘散发着诱人光泽小炒肉便已摆在了妹妹的工作台前。迟南烛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工作台被占用，一旦沾了油会很难清洗，但家里属实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摆一张餐桌了。再加上食欲的诱惑此刻战胜了对哥哥的责怪，她也不再说什么，闷头开始吃了起来。
老旧电视里正播报着新闻类节目，学校里的老师告诉他们要多关注时事。但迟北辰最讨厌看新闻，随手便换台到了电影频道2里面正播放着男星欧阳清池和女星泠飘飘主演的电影，是一部历史片《21世纪的爱情》。泠飘飘饰演的角色正与男主角四处旅行，清澈的河水边，女主角披散的头发被阳光映出绚丽的色泽，那漂亮的容颜比星辰还要璀璨夺目，她双目含情，对着男主角也对着镜头问:“你喜欢我吗？”
迟北辰忍不住感慨道:”还是那个时代好，一切都那么纯粹自然。”
迟南烛白了他一眼道:”野史上可记载了，从前那个时代的人也都向往着更以前，总是说什么'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之类的。反正不管是哪一年，总有老古董喜欢怀念从前。”
“我也属于老古董了啊。”迟北辰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远远超过自己这个阶层人类的平均寿命了。
“不，你只是单纯地爱看泠飘飘而已！”迟南烛有些不屑地说，“真不明白，一个三线小明星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痴迷的。”
“也没那么痴迷，我充其量算是个路人粉罢了，和你们学校的追星族还是有区别的。”迟北辰纠正道，“还有，已经算二线了。”
“还说不是真爱粉。”迟南烛“切”了一声。
兄妹两人沉默地吃饭看电视，只剩下影片播放的声音。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迟北辰看电影看得很入迷的时候，迟南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想把手臂改装了。”
迟北辰怔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会很疼。”
“我能忍。”迟南烛说道，“我们班的人就只有我没有改装机械义体了。”
管已经十八岁了，迟南烛的身体依旧只是天然人类的肉身。这在联邦十分罕见。
迟北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如果只是为了攀比或是赶时髦，那我明确地告诉你，这不值。改装义体对人类的健康有着严重的隐患，而且没有后悔药。”
“我不是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迟南烛强调道，“老师说，想要当机械师，需要有一双精确无误的手，人类的肉体是无法胜任的。”
“以你现在的双手不是也做得很好吗？”迟北辰审视着桌上妹妹的工作成果。
“可你自己就是个义体改装者！”
迟北辰缓缓说道：“我又不是因为自己想才改装义体的。”
当年在战场上，他身受重伤，半个身子都几乎没了，要不是因为立下了战功，加上保护了公司要人，肯免费给他出改装费用，让他强行接受了义体手术才得以活下来，他早就已经死了。
“但人的力量总有极限。都22世纪了，再老派的人也该想明白了，人体就是赢不了机器。在机器人可以取代绝大多数人力工作的现在，人本身就已经在被淘汰的边缘了，要是不去向机器看齐，迟早会成为时代的末流。”迟南烛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成语气说道，“而且，我听说，以后进入公司工作，就算你不愿意，公司也会强迫你安上这样那样的义体，否则便无法适应工作强度。与其到时候被人硬着来，还不如我提前去适应。”
“你现在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专心学你的习就行了。”迟北辰说道，“现在而言对你来说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是高考，你要考上名牌大学，然后考研究生，博士生。你的学历越高，将来就业时就会越有发言权。到时候，即使你真的什么义体都不安，也会有一堆公司抢着要你。”
迟南烛讽刺地说：“算了吧，这话一百年前还能管管用，但是在当今的社会，学历还算个什么啊？大公司都搞技术垄断和知识共享，甚至不用经过寒窗苦读，只要接入一枚芯片并且连入限定网络就能让一个白痴获得别人苦学十多年的知识。那些有钱人不仅起点比你高，甚至就连专业领域都能花钱来弥补。那样一来，我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啊？”
迟北辰沉默了半晌，说道：“所以，你今天是什么意思呢？”
迟南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想读大学了。我高中毕业就想就业，当机械师。”
“不行！”迟北辰斩钉截铁地说道，“别的事都好商量，但这件事不行！”
“我不想一直被你供养着！”迟南烛尖声说道，“你本人读的就是公立学校，却非得让我读私立中学，学费可贵了好几倍！你当年恨不得一天打三份工来赚钱，后来你当兵，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冲，现在也是，每天拼了命的干，别人不想管的事你都管。我不想这个家的一切都由你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我更不想你付出了所有的辛苦，结果却发现这一切都没有用！”
“你不是也一直有勤工俭学？你的学费你自己至少拿了三分之一，这就够了。”迟北辰说道，“改装义体的事我虽然不同意，咱们还是可以慢慢商量。但你大学必须得读！”
“为什么？”
“被人踩在身下的滋味，有你老哥一个人受着就行了。你老哥始终通不过问心测试，扪心自问了一下可能今后也不会通过，大概率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你必须成为人上人！”迟北辰的表情仿佛不容置疑，“你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阶级跃迁，让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把你做不到的事强加给我，你觉得就可以了？”迟南烛的眼眶略微发红，“你觉得只要我成功了，你这辈子就圆满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想法很自私？”说着，她摔下碗筷，转身回了房间。
只剩下迟北辰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炒肉。
这辈子的圆满？
那种事情谁敢想啊，但凡不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就连微小的幸福都已是奢望，谁又敢去奢求什么人生圆满？
我只是不想我受过的苦在你身上再遭遇一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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