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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在作为一名文官领袖的同时,也同时是对儒学思想进行了更深入探索的哲学家的王阳明绝不是什么蠢货,相反的是,如果抛开互相的立场和身份,王阳明其实很乐意和天子做一次思想上的探讨。

    天子秉持的思想,也是被天子统称为‘哲学’的概念是十分令王阳明感到敬佩的。那绝非是单纯的儒学理念,王阳明甚至能够从中看见墨家,道家的理论,乃至于法家。

    当然,这并不能算是多么惊奇的事情,按照天子在新学里私下授课时所阐述的概念,中国的哲学巅峰是在战国末期,各派已经开始合流,儒学到荀子的时候就已经和孔子时期有了很大的区别,只要认真研究这些学问,而不是将其单纯作为科举手段的人都能清楚,至少,在隋唐之后,法儒的理念在实际中甚至很难说是被区分开来的。

    而天子的理论——就天子自身所述,那是他老师的思想,但同样的,依旧没人知道那位老师是否真实存在。——之中有着一些令王阳明感到好奇的地方,同时,王阳明也能够清楚的从中感受到天子对于一些事物的态度和做法。

    天子想要彻底铲除文官体系。

    这一点其实很容易看出来,而天子想要铲除的,绝不只是旧文官体系,而是包括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新文官体系在内的,所有文官体系。

    官。

    这个在中国有着特殊意味的存在,从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的世家门阀,到隋唐开始崛起的豪强士族,再到元宋被战争所毁灭后,新生的社会形态,官这种存在在明朝第一次象征着真正的权利。

    文官。

    在天朝的特殊制度下,一种普通人所能达到的最高身份象征。

    王阳明听说过泰西的一些事情,在天子的主导下,泰西的历史到现有社会形态,都宛如就在他们身旁一样,被详细的讲解了出来,不少来到来到天朝的归化泰西人甚至对此感到震撼,因为许多事情是连他们都未曾知晓的。

    在泰西,神权和世俗权力被分开,贵族和教士们共治天下,血脉和宗教成为了最高权利的象征。

    可是在天朝,文官的存在却代表着神权和世俗权利的完美统一。因为天朝所奉行的儒学思想早已经成为了最高的神权象征,在这种社会形态下,甚至无论是外来还是本土的宗教,都无法与之匹敌,因为儒学已经超越了宗教的范畴,它甚至是宗教之间的裁决者。

    没有百姓会觉得,尊崇孔子和拜佛之间有什么冲突,同时,鬼神之说深入人心,却也不妨碍只有习得儒学才能成为一名官员。

    因此,在天朝,一名习得儒学经典的文官,才代表着这个地方的权利象征。

    科举不可能考圣经的知识,也不会要求士子懂得佛学知识,儒学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成为常识般的存在。

    王阳明从未想过儒学有一天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让儒学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杀光中国人,灭绝中国人的文明,让这片土地上曾经流传的知识全部消失。而另一种,是出现更进一步的思想……

    正德五年,王阳明进京,在前往当时已经改革了的门下省接受新的任命之前,他请求了当时自己的好友,让自己混入翰林院里,听天子的讲课。

    对,是天子讲课。

    说实话,当初在得知这一点时,王阳明有着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在天朝的传统政治环境中,皇帝通常都是被授课的一方,皇帝所掌握的知识比大臣少,故此需要听从大臣的意见,将专门的事务交给大臣去做。

    而那些极少数专门知识和相关能力比大臣要强的皇帝,通常也是牢牢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几位,不是留下明君的称号,就是留下千古骂名。

    那一次授课是天子为新学中的哲学系学生们讲课的,据说曾经很多翰林学子为了博得一个天子门生的名号而前去,引发了不少大儒的不满,但随后他们就发现,天子讲得东西,仅仅抱着随意的态度甚至连字面意思都无法理解。

    王阳明走进那间被天子改造后,显得极其庞大且于传统天朝式房屋设计不太一样的半圆形房间后,天子看见了他,并询问了他的名字。

    当时他再隐瞒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王阳明也不想犯下什么欺君之罪,于是他拱手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天子让他坐下,并说:

    “咳……关于刚才的西哲部分我们暂时可以先放下,这一部分对于你们而言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了,毕竟黑格尔都还要两百年才会出生,我之后会换成你们更容易理解的中哲再讲一次课了。现在既然来了新人,我们就调整一下,重新讲一讲上一次我说过要和你们讲一讲的部分吧。”

    天子将那节课所讲述的理论称之为‘辩证唯物主义’,是构成他那位老师思想的基础之一,由于内容太过繁长,在此不做过多提及。总之,王阳明在那节课之后,对天子的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最终在了解了足够多之后,他得出了结论。

    天子不满足于天朝现在的制度,他想要推翻一切,创建一个完全崭新的制度。

    这种改变绝非以往九品中正制,科举制度一类的改良,而是彻彻底底的,足以瓦解掉曾经一切的改变。

    于是王阳明接受了父亲受人所托给出的允诺,他成为了旧文官体系的领袖人物,并尽力保障着旧文官体系的利益,不是因为他觉得天子昏庸无能,而是因为,天子的能力很强,但天子想要做的事情,更加夸张,它会将天朝带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未来。

    王阳明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去新军观察过,他能肯定的是,那些新军的制度便包含了一部分关于天子对于那种未来制度的设想。

    在新军里,天子严令禁止了‘官员’这种存在,不存在监军官员,不存在朝廷指派的文官和将军,新军内只允许存在着有兵卒们自行推举的指挥员。

    对,是指挥员,天子下令撤销了百户,千户,校尉,将军这一类称呼,新军内部一律根据职务的不同称之为‘员’。作战的兵卒称之为战斗员,负责军事指挥的称之为指挥员,还有教导员,司号员,炊事员等一系列‘员’。

    这些各种各样的‘员’,除了教导员之外,都是兵卒们执行选拔的,据说这甚至来自于新军早年的传统。在那几次和蒙古人作战至几乎全军覆没时,新军仍旧被强令必须自行选举出一名指挥员,进行带领作战。

    然后,在大量的溃逃,失败,牺牲之后,这一传统也变成了新军中无可置疑的规矩。任何职务的承担着必须由全体兵卒进行选举,而哪怕直接受天子指派的教导员,也会每半年进行一次兵卒选举,如果兵卒不满意就得走人。

    王阳明当即就想到了这种制度应用在统治上的场面,由地方百姓自行选举官员……不,按照天子的习惯,或许也不会叫做官员,也叫做别的什么‘员’吧。

    新军兵卒必须接受文化课,文化课与正常训练的比例为五比一,也就是士兵训练五天,学习一天,休息一天的时间轮换。

    新军兵卒被要求必须帮助驻地周边百姓进行耕种和收割,新军内医师必须无条件接受百姓前来求医,甚至必须主动为当地百姓提供可能的医疗服务。新军内一切职务担当者,除职务工作内容不同外,不得与普通兵卒有任何区别,一切伙食,享受待遇必须一致。

    这样的人绝不算是君子,但天子的的确确是在把这帮贼配军当君子培养。孔子认为,言必信,行必果的只是小人,这些贼配军说白了,也不过只是按照规矩行事,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规矩,只是一帮小人罢了。

    但是!即使只是小人,也比斗筲之人更强,而今大明的官员们,大抵也都是孔子口中所说的斗筲之人吧。

    这帮人,真的无法取代文官们吗?

    当听说天子打算征讨日本,并对之后对待日本的决策避而不谈时,王阳明就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

    石见银山不过只是一个丢到明面上的借口罢了,天子的真正意图,绝非只是单纯的派新军去打日本。

    正如商君变法,尚且需要代表,而今,恐怕这日本,就是天子所选中的,作为他变法的‘代表’了。

    当新军从日本归来的时候,恐怕,天子和文官们之间的战争,就要真的开始了。

    如果可以,王阳明不想和天子发生冲突,天子有能力,是绝对的圣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儒学中所期望的那种圣人王。

    但是,所谓的圣人王,早在王莽时便以破灭,公孙派已经成为了过去。如果现在再出现一位圣人王,也要学着王莽那样行事,那么,王阳明绝不会妥协。

    他绝不认可天子选择的道路。

    昨天的朝会上,他阻止了旧文官体系,没有对征讨日本提出任何抵制,因为他知道,天子绝对做好了交换的手段,而自己的这帮同僚,也绝对会做这个交换,因为这才是文官,为了自己的权利而存在的官员。

    与其这样让天子顺利施展出他的手段,不如保持沉默。

    沉默着,等待着所有的文官们斗清楚天子想要做什么。

    然后……再动手。

    此时为四月二十日,距离新军征讨日本,还有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