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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城南村中起波澜

    十月初七,萧安承诺那日离开天水城。

    之后少年蹲下身抱着头,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发呆,满眼都是心事。

    陆什长不好再说什么,提起一壶“火烧云”,依靠着腐朽斑驳的阁楼门扇,迎着月光眼神深邃,满脸皱纹起伏如潮,灌酒仍是灌酒。

    许久后,俩人四目相对,看着对方皆如丧家之犬的落魄模样,不约而同骂了句晦气。

    高亢夹杂着肆意宣泄的笑声划破长空,老人与少年相互击拳,然后是你来我往的彼此挖苦。

    苦中有乐,乐中有离殇。

    待晨曦初露,人间画卷再次展开,少年躲在很远的角落,重新戴上人皮面具,眯眼含笑的看着牛角巷的老人小孩儿们。

    光阴移变万物,老槐树生长巷中百余年,枝叶繁茂已如撑天华盖。此刻朝阳升腾,万缕霞光破云而出,渲染老槐树东面枝叶如少女腮红,与天边条条红练相映衬,似流光洗涤纤尘。

    树下,十余条长椅错落摆放,孩童们三三两两聚集,踢毽子、猜拳儿、荡秋千......玩的大汗淋漓,欢声笑语似阵阵涟漪传来。老妪们跟在自家孩童身后,偶尔叮嘱几声,神态恬静怡然与身旁同辈扯些家长里短。

    白发苍苍的老翁们大多身躯残缺,满头银发覆盖住曾经风姿意气。

    端着茶水于门前观望,不久陆续迈出寒舍,已然不多的精气神难以支撑高高扬起的下巴,但要是谁敢低下头没了那份舍我其谁的劲儿,曾经立下的军功顷刻间便轮为笑柄。

    这些年迈老卒腰背岣嵝,步履蹒跚,断两条胳膊的在断一条胳膊的同袍面前,就是祖宗样的大人物。

    吹嘘各自当年英勇往事,喝茶便不得劲,浑身痒痒抓耳饶腮的,双眸中因常年征战沙场于腥风血雨中淬炼而出的狠劲,锋芒如刀。

    巴掌大的牛角巷,三十余栋四壁漏风的破败寒舍,皮包骨的老人小孩儿们,好像永远是风一吹便会摇摇欲坠。

    少年远远看了很久,嘴中轻声呢喃着,内容都是些岁数、脾气、喜好......诸如此类的内容。

    身后,陆什长浑身冒着酒气,许是真醉了,面如朝霞,斜斜躺在草丛翘着腿打趣道:“怕什么,道个别嘛......不丢人。”

    少年脸皮抽搐,转身一只脚高高抬起,眼看即将重重落下,却是哼了一声,擦了擦鼻子将腿收回转身飞快离去。

    老人拍着大腿,笑呵呵看着少年离去背影,“死兔崽子,有本事就真踢啊,但凡老夫不笑着打滚,就算你小子长大了。”

    ......

    响午时分,萧安去了趟天水街,预备购置些行礼,经过“聚贤”酒馆门前,发现酒馆闭门谢客,隐隐察觉不对劲,于是赶去“朝云”酒馆,果然也是大门紧闭,细细查勘下,发现“朝云”酒馆台阶之上留有打斗痕迹。

    萧安四周看了一圈,向后退了数步重新融入人群之中,疾驰经过几个巷口,找到那位常在“朝云”酒馆乞食的老乞丐,小乞丐看着萧安先是一愣,立马跑了过来,伤心道:“财神爷你可算来了,神算子昨夜被人割掉头颅,爷爷现在伤心死了,说红烧狮子头以后只有梦里才能见。”

    那夜寒风秋雪,“朝云”酒馆之内老黄狗负责偷窃,萧安在外头望风。

    瞧着爷孙俩可怜,于是摘下斗笠、无脸面具,顶着一张满脸疤痕的人皮面具装作路人经过,攀谈几句后气氛到了,便出了个主意。

    随手善意为之,爷孙俩倒是记忆犹新,一眼便认出萧安。尤其老乞丐,两眼放光一个饿虎扑食过来,死死抓住萧安一条腿,也不说话,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完没了。

    小乞丐看不下去,灵动双眼露出鄙夷,“爷爷哎,咱们只有一个馒头了,鼻涕再没了,馒头就不好吃了。”

    老乞丐咬牙道:“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萧安叹了口气,丢出一两银子,老乞丐瞬间松手,伸手如电般抓住银子,“老朽没看错,公子确实是讲究人啊。”

    萧安气笑道:“老奸巨猾不讨喜,少废话,再骂人我可就丢板砖了。”

    小乞丐不明就里,揉着耳朵奇怪道:“爷爷,你在骂人么?”

    老乞丐将一两银子小心收好,这个月伙食算是有着落了,随手将老脸上泪水鼻涕抹去,然后使劲搓手,边道:“那夜‘朝云’酒馆遭贼,刑部李大人判了糊涂案,贼没抓到,神算子反而要折一大笔银子。”

    小乞丐听到这里,忽然紧张道:“爷爷,别说了......”

    老乞丐笑着看向孙儿,“你还小,以为世上的人都像说书先生嘴里那般分明,其实啊,世上的事说不清,世上的人看不透。”

    见小乞丐懵懵懂懂,老乞丐笑了笑,“谁愿命如草芥呢,老朽命不久矣,也想轰轰烈烈做次贼,死前总得有个交代不是?所以才偷偷潜入酒馆,等着钱庄取回银票的神算子回来,谁知......”

    “爷爷,别说了别说了,你不会死的,红烧狮子头还没吃够......”小乞丐双手捧着老乞丐枯黄的瘦脸,小小的手白皙水润,圆圆的脑袋抵着爷爷的额头。

    天水城数不清的小乞丐,眼前的小乞丐,脸蛋儿最圆,眼睛里最有灵气。

    萧安听到这里挥手打断,“老人家,孙儿还小,肩膀太细,还请您点到为止......”

    老乞丐叹了口气,枯瘦的老手轻轻将孙儿紧抱怀里,老眼满是溢出的慈霭疼惜,“老朽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只盼公子可怜可怜孩子,莫将此事泄露出去。”

    萧安点了点头,再次留下一锭银子,是塞到小乞丐手中,笑着说道:“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伤心的小乞丐腼腆的看着萧安,重重点了点头,蜷缩进爷爷怀里,老乞丐目露感激,没有说话,只是将孙儿抱得更紧。

    一老一少,不知可否熬过接下来的寒冬。

    萧安轻轻叹息,告辞离去,购置行礼之后离开天水街去往天水城南,叫做城南村的荒芜村落。

    村前有口古井,井水清澈甘甜。

    古井四周,满是荒凉,深秋之下漫山遍野的杂草枯黄干瘪,似密不透风的厚重棉被,一层层遮住地面风景。

    天水城的草,人间最为茂盛。

    一条老黄狗闻到熟悉气味,四条腿车轮般顺着蜿蜒小路滚滚而来。

    少年笑着挥手,等着老黄狗来个跳入怀中,玩闹片刻,一人一狗如至亲般依偎而行。

    不久,一颗老歪脖子似弯腰招手的青翠松柏映入眼帘,松柏之后是一栋重新修缮过的小泥屋,这里是少年的家。

    八年前,少年只是个对天水城一无所知的六岁孩童,稚嫩而又脆弱。

    他并非天水城人士,更不是龙城铁骑后裔,至于来历,按照约定,少年不曾对任何人提及。

    此刻少年只是静静凝望卧室正对着床,昏暗光线下很是粗糙的黄土墙。

    每过一日,少年便会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这面黄土墙上,留下一道笔直刀印。如今整面墙上皆是刀印,若有人细细去数,不多不少,整整两千九百三十道。

    这是少年离开爹娘的时间,八年之久。

    “八年了,慢老头或许把我忘了。”萧安喃喃,形势所迫,留在此地等慢老头已是不妥。

    如今的天水城,宛如即将沸腾的水面,谁也不知道锅炉之下,添油加火的势力究竟有多少。

    每种势力都在潜伏,这些势力之后仍有势力,诚如陆什长所言,这些势力中最小的就是城王殿,至于最大的,你小子不是自诩聪明,掂量掂量?

    留在此地,你萧安除了连累大伙儿你还能有啥用?

    收尸?

    凡龙城铁骑后裔身死皆不入棺,血肉化土、骨洒四水,一方人回馈一方水土,你就别操心了。

    这人间势力风云际会,势力交错各方布局,为何所选之地非得是天水城,十四岁的少年所能猜测到的极少极少。正是思绪如麻,患得患失之时,老黄狗猛地转身,朝着屋外发出狂吠。

    萧安眉头一紧,急忙蹲身,心中暗呼古怪。

    城南村早已荒芜多年,八年来除他独居在此,鲜有人来。

    此刻小泥屋外竟听到许多极为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在追逐什么,且这群声音移动方向正是小泥屋......

    随着脚步声逐渐临近,萧安急忙收敛气机抱起老黄狗就地一滚,一人一狗躲于木床之下堪堪藏稳,便听到有人扯着嗓子,气喘吁吁离小泥屋三五丈远处大喊道:“好你个张老,狗娘养的就是会跑,赶紧束手就擒,免得爷爷们待会儿下死手。”

    张老?

    刘麻子?

    不等萧安反应,有人急不可耐抢先出手,直到此时,一人气机方才显现,此人气机很是不凡,没有与那抢先出手之人正面交锋,而是身形急速移动,沿着小泥屋如泥鳅般不住游走躲避。

    刘麻子声音再次传来,“裴什长莫急,咱们几个先把小泥屋围了,他插翅难飞!”

    轰......一听此话,萧安瞬间有所决断,翻身之后抽出匕首,向着躲避之人所在方位疾驰而去,气机更是瞬间展开。

    躲避之人似早已料到,飞身一跃跳上屋顶,萧安收脚不稳,裴什长正一刀劈开房门差点砍到萧安,俩人相视间,裴什长先是一懵,随后破口大骂:“姥姥的,老子的话当屁放了,你怎么还在这?”

    萧安不答,抬头看了一眼,将裴什长猛得一推,吹了声哨子,带着老黄狗跑出屋外,看了看那群江湖草莽,手中兵器居然物归原主了,“裴叔,舍这么大本钱抓个说书先生,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裴什长呸了一口唾沫,“你不说话会死?脖颈上的物件动一动......难道要老子给你磕头?”

    萧安笑了笑,“此人善用暗器?”

    裴叔长面色铁青,一群人追个老头,撵兔子般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得手,确实没什么脸面说硬话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既然催我走,那就把事情做绝,一把火烧了我这间小泥屋,岂不是......”

    屋顶之上,张老听着俩人言语,怨毒大骂道:“这么阴损的主意也说得出口,仔细生儿子没屁眼。”

    裴什长这会儿倒觉出了口恶气,拍着萧安肩膀大笑道:“听到没,骂你呢......”

    萧安哼了一声,朝着刘麻子那群人所在看去,“还愣着干什么,霸道门四个放火,还有李银龙......嘿,你看着我做什么?发什么愣啊!带着兄弟们围住啊......那个号称箭无虚发的孟浪,对对对,就是你,箭矢留着回家捅媳妇吗?射啊......”

    一群江湖草莽傻愣愣看着,面色古怪,这少年面生的很,咋对他们了如指掌?

    裴什长摇头叹气,屋顶之上的张老拍着脑门,眼里冒出火来。这是什么情况,这少年怎么……吴掌柜在刑部衙门说的少年难道是此人?

    “聚贤”酒馆发生的事难道都是设计好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该啊,难道老夫被......钓鱼了?

    想到此处,年若古稀的张老抑郁难耐,一声长啸险些吐血,一个俯冲拔出腰间软剑,另一只手瞬间挥出十余枚暗器,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张老对这群江湖草莽各自身手如何早有判断,这些剧毒暗器全是朝着刘麻子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