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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探病

    裴毓病重的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被楚凤宸得知却是第二日清晨。听闻裴王府的亲卫从深夜起就跪在御书房门口,一夜过去,当她来到御书房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守卫跪在门前。看衣着,那人的确是裴王府的亲卫,他的身形如同雕像,深重的露水在他的发上留下了一些湿润的色泽,听见声响,他猛然回了头。

    这人叫什么来着?

    楚凤宸默默地思索,终于在脑海中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字眼,丁天。裴毓的贴身护卫。

    “属下丁天,叩见陛下。”丁天跪地,声音黯哑。

    “摄政王,他病了?”

    楚凤宸小心求证。裴王府里的人事她其实并不清楚的,只是毕竟多年相识,她知道丁天是裴毓的贴身护卫。贴身护卫这种东西,在皇亲国戚中也并不罕见,它并不是指照顾起居贴近主人,而是非意外绝不离开主人,说白了,就算是洞房花烛夜,贴身护卫也是在门外候着的,丁天来报信,难道裴渣滓当真病重到这地步?

    “是。”丁天涩声道,“王爷昨日回府后气色就不佳,用过药后忽然喘息困难,面色发青,已经……昏迷不醒了……”

    “大夫如何说?”

    丁天摇头:“大夫难以辨别。所以属下斗胆,带着王爷印章入宫门求见陛下。”

    “可朕也无济于事啊,朕不通药理。”

    丁天一愣,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跪伏下身体,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重重地一记头磕下——咚,御书房门前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血色弥漫。

    楚凤宸在他磕第二个头之前拦住了他。

    楚凤宸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支着下巴看着丁天笔直的脊背,看着看着,眼色有些迷蒙起来:其实裴毓真的很厉害,他行事向来乖张,举止蛮横,可是裴王府却没出过几个叛徒,就算她曾经小心地重金收买过,也只买通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他似乎天然有什么魄力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可是他明明就是个病怏怏的指不定哪天就交代了的病痨子。

    裴毓病重,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儿。如果他就此一命呜呼,可以省下她许多麻烦。

    这样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裴王府。进了裴王府,闻着里头飘散的药味儿,楚凤宸原本就说不上是轻松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出的堵塞,直到来到裴毓的门前,她总算明白了堵在心口的怪异感觉是什么。

    那是死气沉沉。

    多年的药味已经浸润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和木头,她迈进裴毓房间的时候更是一步一步遍体生寒。这感觉和在顾璟老窝有些像,却又不一样。如果说顾璟老窝里她是想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缩成一团的话,在这里,她只是觉得冷。

    裴毓房中大夫还没有走,正坐在案台上写着药方,来来往往的婢女也面色沉重,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没有分给她。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等到药方写完,婢女端走了房中的药碗和一些杂物,大夫也关门离开了。

    对此,楚凤宸倒并不恼怒。丁水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他们不认得也是常事。只是他们一走,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她和裴毓。确切地说是没有意识的裴毓。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局促,良久,她才小心地朝前靠近了他。

    裴毓就在房间里的榻上静静躺着,他肤色惨白,本来就薄的唇几乎难以辨别颜色了,如瀑的长发披洒在身周,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了一片阴影,安静得像是已经没有了生命似的。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十五岁为官,二十岁摄政,二十五权倾天下,挟天子令诸侯,夺兵权控制朝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摄政王的金印要比国玺更加金贵。

    可是这样一个人明明随时就……

    “裴毓。”她轻声开口,“你醒着吗?起来接驾。”

    躺在病床上的裴毓毫无声息。

    “你该不会真要死了吧?”

    楚凤宸稍稍放松下来坐在了榻前,犹豫着伸出手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又默默缩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在床榻上蹭了蹭,轻声嘀咕:

    “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明明很有力气争权夺势,和沈卿之勾心斗角。整个朝野都在看朕的笑话,朕坐在那上头,其实就像是庙里的菩萨一样……”

    “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为什么那么喜欢?”

    “裴毓,你要不……慢点儿死?”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喉咙底翻滚出来的,却是真心话。虽然她一直咬牙切齿在咒裴毓早死,可是如果他真死了,下一个死的一定会是她。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沈卿之会彻底地失去钳制,取她而代之。裴毓与沈卿之,他们两个一定不能有人先死的。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丁水端着一碗药进房里,轻声道:“属下斗胆,有劳陛下。”

    楚凤宸:“……”

    丁水:“陛下?”

    楚凤宸:“你确定?”

    丁水:“……”

    楚凤宸囧然:“你真的确定?”

    丁水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属下还是自己来吧。”

    楚凤宸默默地让开了一些位置,看着丁水跪在裴毓的床头,轻轻舀了一勺药汁倒他唇边,让药汁慢慢地顺着他嘴唇的缝隙渗进他的喉咙。一碗药见底,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婢女带着另一小瓶药汁进房中。这一次,丁水先用之前舀药的汤匙倒了一些自己喝了,静待了片刻,才轻轻把瓶口放到了裴毓唇边。

    “很多人想要杀他?”楚凤宸在一旁静静看着,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丁水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可朕从没听他说起过。”

    丁水站起身来,目光晦涩,他沉声道:“这五年来,几乎每隔数月就会有人想要王爷性命,刺杀,下毒,每一次稍有不慎就让他病上加病……陛下,王爷并非楚氏,逾矩替陛下做了许多不能做的事情,属下只求陛下莫要辜负王爷忠良之心。”

    辜负忠良?

    楚凤宸垂下眼去看裴毓苍白的脸,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裴毓的确是朝中稳固之根本,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她十岁登基到今年十五,他稳定了时局。

    “陛下……”

    “好,朕答应你。”她轻轻应了。至少,假如真有一天她成功了,她可以放过他一条性命。

    那是她在裴毓房间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刻钟后,裴毓还是没有转醒。楚凤宸已经被房间里的药味熏得喘不过来,犹豫了片刻,最终离开了房间。她自然没有看到就在她踏出房间掩上房门的一瞬间,一直沉睡着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暗沉如深夜的海洋。

    噗通。沉闷的声响在房间里响彻。是丁水跪地的声音。

    沉默中,是裴毓沙哑的声音:“下去领罚。”

    “是,属下知罪。”丁水用力磕了个头,却没有动身。

    “还不下去?”

    丁水沉默片刻,又磕一个头,低声道:“属下此去性命不保,所以属下还想说最后一句,殿下视陛下逾于性命,五年来以肉体凡身替陛下挡灾无数,只为楚家江山永固,为什么不肯让陛下知道?陛下一直误会,当您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啊……”

    裴毓安静地躺在床上,良久,他艰难地支起身子,眯眼看着窗外一丝光晕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满目寒光。

    他轻声道:“本王本来就是乱臣贼子,何须她误解?”

    “殿下……”

    裴毓笑了,眼色却如冰。他说:“楚家江山,我也要的。”

    裴毓房中发生的后续楚凤宸当然是不知道的,她在裴毓家后花园中找看那一地的药材发呆。虽然早就知道裴毓还喜好各种药材,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地上种的她自是认不出来,可院中晒的她却大概能猜得出七七八八,里面不乏有几个罕见的药材,这裴病鬼是打算把这当做告老还乡后的产业来发展了吗?

    这裴府虽然比不上魏贤老头儿的府邸那样豪华铺张,却也是别有情调。园中有一间小小的屋子,与别处不同。宸皇陛下别的心思不多,好奇心向来旺盛。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兴致勃勃朝小屋走去。可还没靠近,就听到一个清和的声音:

    “陛下在做什么?”

    楚凤宸:……

    有些人,生命之顽强,总能让人惊叹上苍之鬼斧神工,老天待人之不公。

    裴毓,他居然又活了。他祖宗的,她还来不及撤。

    果然来这里探病是个错误吧……

    楚凤宸僵直地站在园中,用了好些力气才终于勉强安抚下慌乱的心跳声,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裴毓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身上带着明显的病色,声音也比平常要黯哑许多。

    裴毓说:“听闻陛下前来,微臣久病,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不、不打紧……”他要是真的迎了,才是倒霉。

    裴毓微笑:“陛下既然今日罢朝来探望微臣,不如把这一日交由微臣可好?”

    楚凤宸顿时紧张起来:“做什么?”

    裴毓移步上前,暗紫色的衣摆在青石铺成的小道上划过轻缓的弧度,最终在帝袍前一步停了下来。紫衣的主人轻笑:“陛下如果时时刻刻见着微臣都像一只兔子似的,微臣可不一定下次还忍得住不动手。”

    楚凤宸:“……”

    裴毓低笑:“时光匆匆,也奇怪,怎么这些年都没有长高多少呢?”

    楚凤宸:“……”

    裴毓似乎还想调笑几句,却忽的被一种冷风吹得变了脸色,躬身掩口咳嗽起来。本来就气色不佳的脸上顿时苍白如鬼魅,额上出了一层汗珠。

    楚凤宸看在眼里却笑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冷眼旁观:真难为摄政王殿下了,带着病还兢兢业业地不忘调笑当今圣上!当真锲而不舍,精神可佳得让人想分分钟掐死。

    当然,现在这情况,被掐的显然是当今宸皇陛下。这里可是裴王府,裴毓在议事殿都敢横行霸道,更不用说这裴王府了。

    她忍。

    时光的确匆匆,冬日已经彻底过去。春光无限好,清风送花香,宫外的景象有着御花园精致的奇花异草难以匹敌的清新。楚凤宸坐上裴王府的马车,掀着帘子朝外头探望,看着外头春光花影流淌而过,之前一直笼罩着她的阴郁不知不觉散去。当然,如果马车里可以少一个人的话,这一路春光会更加的和谐酣畅。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是隔壁朱墨国盛产的桃花酿的气味。楚凤宸不讨厌酒味,却讨厌酒味夹着药味,可有些病号却偏偏不拿性命当回事情,悠哉悠哉喝着酒,看着景。

    楚凤宸默默瞧着那双拿着酒杯的森白的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酒伤身。”这么个喝法,她还来不及权衡沈卿之,他就得一命呜呼了。

    “嗯。”

    裴毓微微笑起来,倒是干脆利落地放下了酒杯,弯翘着眼睫看起来心情颇好。

    “我们去哪里?”

    “朝凤乐府。”

    “……啊?”

    裴毓伸手撩开车帘,轻声低语:“今天是三月初三,朝凤乐府宫选的日子。”

    “这个朕知道,可是往年乐府宫选朕也不曾去看,今年……”

    楚凤宸眼底泛起一抹狐疑。燕晗崇尚祭祀礼乐,宫中乐府除了日常歌舞之外还担任朝中大事的祭祀用舞。在整个朝野中,有两个地方的人不受位份限制,是燕晗特殊的存在。这两个地方一个是神官府,还有一个就是乐府。

    宫中乐府中的舞姬是由各地乐府每年选派入宫,而朝凤乐府是宫中乐府在宫外的直系分属,乐府乐官就是宫中乐府的执事……总而言之,这关她什么事?所有的事宜都是按部就班在进行着,她一个吉祥物其实并没有必要去看一看。

    一个时辰后,朝凤乐府巍峨的大门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门外各色云锦轻纱美人盈盈跪地,有人抱琴有人微笑,一派飘然风景。

    楚凤宸愣愣看着这高耸壮阔的大门,忍无可忍别开了视线。果然,燕晗最穷酸的毫无疑问就是她的正晖宫……

    “请吧。”裴毓在她身旁轻道。

    “我们到底来做什么?”

    裴毓目光温和,轻声道:“能入朝凤乐府的女姬皆是朝中公卿女儿,我燕晗自开国以来,每一任帝王皆有立乐府司舞司乐为妃的先例,譬如瑾太妃当年亦是出身朝凤乐府司舞之列。微臣还听闻,陛下生母燕喜公主当年亦是嫁了朝凤乐府乐官。”

    “……摄政王想说什么?”

    裴毓目光越发如水,他躬身行礼,低声道:“陛下,不是想要近期册立妃嫔么?”

    楚凤宸:……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个病渣滓,他这根本不是来赏玩,也不是来真的见证宫选过程,他这简直是挟私报复,强买强卖!他根本是要逼她自己延缓和宁公主的婚期吧!

    他真的病入膏肓吗?明明还是那个阴险狡诈虚伪变态的摄政王裴毓。

    “陛下?”裴毓轻道,“陛下是否身体不适?”

    “……没有。”

    “陛下若是不想进去,臣……”

    楚凤宸作为回答狠狠一步踏进了乐府大门!

    宸皇陛下从踏进朝凤乐府的第一步起就暗自告诫自己:朕是一个汉子。

    一个顶天立地,威武强壮的汉子。

    作为一个身体康健,年龄适宜的少年,当然必须在乐府钟表现得更加……符合常态一点:普天之下哪里美人最多?不是后宫,而是朝凤乐府。这里的女姬分为司舞和司乐。司舞擅舞,司乐擅琴,这些人是从燕晗公卿女眷中层层选拔而出,自幼教授舞艺琴艺,如果非要在这两者其中找一个共通之处的话,那就是能入朝凤乐府的女眷,容貌姿态皆是上上品。

    这是一个女人的世界啊……可惜,宸皇陛下不幸也是,所以这注定是一场闹剧。

    其实楚凤宸和裴毓赶到的时候,宫选已经结束,乐府的执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请罪:“陛下,臣不知陛下会大驾光临,宫选已经结束,入宫司舞与司乐都已经选出……请陛下责罚!”

    “无妨,是朕没有提前向下旨通知。”

    裴毓轻笑:“陛下与本王也不过是忽然起意,想来看一看这一批的司舞司乐。宫中已经太久没有喜事了。”

    “原来如此!”乐府执事眼睛一亮,急忙朝着身边人道,“快去把入选的一等司舞司乐传召上来!”

    忽然起意?

    楚凤宸凉飕飕看了裴毓一眼,他真好意思说这是临时起意,而不是早有预谋,绑票当今圣上?

    裴毓显然早有预谋,微微一笑,眼色入琉璃。

    宸皇陛下如鲠在喉,别开视线。

    片刻之后,朝凤乐府的舞殿上,数个身穿各色云裳的女眷如流水一般滑入,总共十人,五人两手空空,五人抱琴,每个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她们脸上的神态却各异,有英姿飒爽的,也有如小白花一样娇羞柔婉的,甚至还有天然长得一副母仪天下的雍容典雅模样的……

    她们跪在地上,在乐官的指引下稍稍分开了队伍。稍停片刻,悠扬的琴音三三两两在殿上散落开来,明明不同妆容不同姿态的司舞们居然在听到琴音的一瞬间各自找到了位置,长袖如云,缓缓拉开了轻扬柔婉的舞姿。一曲罢,琴音一改,站在中央的司舞眼神一变,接过有人匆匆递上的一柄剑,剑光中琴音激昂,居然带出了几分巾帼英雄的飒爽之气!

    朝凤乐府的司舞舞艺精湛到什么地步,没有人怀疑过。

    楚凤宸在殿上默默看着,偷偷观察着裴毓的脸色。他显然已然稍稍缓过了气,方才惨白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血气,身上洋溢着的说不出的温煦像在他身周笼了一层淡淡的光。不对,那显然是舞殿外头的光……

    “陛下可有喜欢的?”裴毓笑道。

    楚凤宸咬牙道:“朕瞧着都不错,要不全带回去,朕凑个整。”

    裴毓轻笑:“朝凤乐府选送十人,其余的乐府还有三十人,陛下要一并纳了凑个满月?”

    “……”果然,他是血淋淋的报复。难为他带病还记着。

    “陛下?”

    “她。”楚凤宸随手一指,点中了正舞剑的飒爽司舞,朝乐官道,“让她过来吧。”

    “是。”乐官抱拳领旨,朝中殿中道,“淮青上前!”

    叫淮青的司舞收了剑握在身后,轻步上前跪在了楚凤宸面前。

    楚凤宸装作饶有兴致模样细细看,却发现这个叫淮青的司舞还真是司舞和司乐中最出色漂亮的,她眉宇间自然带着一抹英气,却也不乏女儿家柔婉,眉目如画,眼眸清亮,身姿说不上瘦却极其柔韧。如果她真是男儿身,应该早就欢乐把她抱回宫里了吧……

    “几岁了?”

    淮青道:“十七。”

    十七,比她还大了两岁。楚凤宸瞄了一眼裴毓,扬起下巴:“无妨,朕喜欢年纪大点儿的。”

    裴毓忽然低下了头,良久,才露出一声细微的低笑声。

    ……

    “陛下。”他憋笑,眼神柔和,“微臣……”

    忽然,他目光一暗,瞪着淮青变了脸色!

    楚凤宸看不懂裴毓惊诧惶然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可是也许人在遇到危险事物的时候都会有些本能,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过了头去看淮青,却只看到了一道浅绿的身影晃了晃,寒光如隆冬腊月湖面上凝结的光一样一闪而过,直袭裴毓而去!

    刺客?

    又是刺客?!

    楚凤宸僵直了身体,可是显然那个淮青姑娘的目标并不是她,她足下几点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她,举剑刺向裴毓!

    裴毓在看到剑尖的那一刻神情居然仿佛松懈了一些,只是他再如何镇定也终究是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他险险躲过几剑,似乎是想把淮青往殿门口引,可惜他还没走几步,就轰然撞倒了几步之遥的红木椅。

    楚凤宸心跳如雷,眼睁睁看着裴毓肩膀撞上红木椅的棱角,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滑——就在他的周围,所有的司舞司乐们尖声叫嚷着跑了开去,乐官也呆呆看着这一切,偌大一个舞殿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所反应!

    一个不会武的人能坚持多久?

    一个身染重病的人能够流多少血保住性命?

    假如裴毓死在这里,燕晗的时局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楚凤宸已经记不清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思维划过自己的脑海,到最后却只凝结成一个念头:他还不能死。至少,在她肃清朝中势力安定时局之前,他绝对不可以死。

    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裴毓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大汗淋漓。那个叫淮青的司舞眼里闪着肃杀的光芒,终于举剑直指他的脖颈,一寸一寸逼近——

    就是现在!

    楚凤宸在她喘息的一刹那忽然使了力气,用力冲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推向地下!

    “陛下——”裴毓的声音终于有了慌乱。

    楚凤宸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因为就在到底的一瞬间那个本应该落地的淮青忽然使了些力气和她交换了上下位置,下一刻,她的脊背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脑海里轰然响起一声嗡鸣,整个世界都五彩斑斓起来。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在浑浑噩噩中胡思乱想,如果为了救裴毓这禽兽这样交代在这里,楚家列祖列宗不知道会不会集结在下头等着好好教训她?

    “陛下!”“快、快来人!救驾!”“来人——”舞殿上的人终于彻底地反应过来,舞殿门外也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姗姗来迟的守卫正在靠近。可惜,太迟了。

    楚凤宸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居然被淮青带得离开了地面,连连跨越了十数步距离停在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你居然……”淮青的声音微微诧异。

    殿上一片混乱。

    楚凤宸软软靠着淮青,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发现了现在的诡异局面。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之前在耳边回荡的那句“你居然”究竟意味着什么,冷汗渐渐濡湿了脊背。她好像被劫持了,因为淮青的剑就搁在她的脖颈上,最重要的是淮青的手环绕过的地方赫然是她的胸口!

    这个淮青必须死。

    “放开陛下。”裴毓终于捂着肩膀站起了身,眼神冰寒,“本王可以饶你九族。”

    淮青轻笑:“我没有九族,不劳摄政王惦念。”

    裴毓冷笑:“没有九族倒也无妨,你若是敢动陛下分毫,本王必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

    “是么?我对你那些刑罚可不感兴趣,我比较喜欢垂垂老死。”

    淮青的声音懒懒的,忽然她的手上一用力,居然把楚凤宸又往后拽了好几步!

    “啊——”

    “嘘。”淮青的冷笑声在楚凤宸耳边响起,她说,“你应该轻一点,不然容易露馅儿。”

    “……什、什么馅……”

    淮青却不再开口了,她忽然放下了刀刃,俯身到了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了几句。楚凤宸顿时表情都僵了。僵持了好久,她才惴惴然道:“一、一场误会,都收了兵刃……吧……”

    “陛下!”

    楚凤宸惨烈地闭上了眼睛:“都收了吧……”

    彼时守卫已经把淮青团团围了起来,听见楚凤宸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良久,才缓缓放下了兵刃。守卫一放兵刃,淮青干干脆脆地丢掉了剑,朝着楚凤宸露了个暖融融的笑,低声道:“陛下考虑得如何?”

    楚凤宸点点头,不露痕迹地计算着和她的距离。也许人都是这样,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就往往容易松懈。淮青的眼里显然要比之前放松许多,因为她自以为摸到了她的命脉。

    淮青神色一凛,但笑不语。

    楚凤宸趁着这机会用力推开她的束缚,卯足了力气朝裴毓跑去!

    几乎是同时,裴毓上前几步,拦身到了她身前。局面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守卫们的眼里闪现无所适从的光芒,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裴毓的冷淡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他说:“无关的司舞司乐,出去。”

    朝凤乐府中人开始渐渐退出舞殿。淮青的神色稍稍乱了,却依旧没有出声。

    裴毓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慌乱,他淡道:“所有守卫,留下五人,其余人去外面守候。”

    “王爷!”守卫中有人慌道,“属下怎能让王爷与陛下单独留在这危险境地!”

    “五人足够,其他人退下。”裴毓轻道。

    话音落,殿上的守卫又退出去大半,只剩下五个精锐留在殿上,把淮青团团包围了起来。此时此刻的淮青脸上闪现了懊恼的神色,她手里紧握着剑,浑身戒备得像一张满弦的弓,锐利的目光在裴毓和楚凤宸之间徘徊良久,忽然缓缓笑了。

    她说:“摄政王想不想听一个秘密?关于陛下的。”

    楚凤宸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果然知道了!如果她说出来,如果……

    “不想。”忽然,裴毓温凉的声音响起。

    淮青一愣,巧笑道:“这是个惊天的大秘密,摄政王当真不想知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它告诉你……”

    “杀。”

    黄昏来临的时候,楚凤宸终于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夜色下,飞驰的马车带着心情迥异的两人回宫闱。裴毓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眼神却已经温煦如同往常,甚至比往常还要柔和许多,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马车行到一半,楚凤宸终于缓过了神来,轻声问:“她死了吗?”

    裴毓不做声,大抵是默认。

    楚凤宸缩得更紧。她已经不记得在那个美丽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多少道伤口,直到她闭上眼被裴毓拉出舞殿之前,她还在奋力反抗。可是后来,连那几个守卫都没有出来。到那时她才明白,裴毓之所以遣散司舞司乐以及多余守卫是为了什么,他从一开始就不怕她说出多惊世骇俗的秘密,因为所有人都会死。

    裴毓在马车上一路咳嗽,一声比一声惨烈。

    楚凤宸有些害怕,外头天色渐渐暗沉,偶有凉风溜进马车里,吹得她直哆嗦。她都如此,更不用说裴毓。他咳得面色都要发青,就像是病危的人一样。

    “你冷吗?”终于,她忍不住开了口。

    裴毓一愣,眼睛里忽然绽放出一抹明媚的光芒。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揪住了胸口强压下咳嗽声,然后坐到了楚凤宸的身旁,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倚靠到了她的肩头,微微阖上了眼。

    宸皇陛下彻彻底底僵了。吓得。

    淡淡的药香带着点阴冷的感觉丝丝钻入她的鼻中,乌黑的发丝有一半散落在了楚凤宸的手上,顺滑而又细腻。

    她狼狈地动了动手指,却被手上的柔滑吓得毛骨悚然,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捞着后就再也不敢动了,只能干瞪着眼睛盯着马车外飞速掠过的草木山川。

    “裴、裴……”她动了动口,却说不出话来。

    “嗯。”裴毓应了一声,带着一丝困意。

    他以为裴裴是她在叫他吗?宸皇陛下要哭了,她从五岁认识他,一直就像是兔子见了狼。这只狼现在正拿兔子当枕头,兔子只想要一头撞死!总比被吓死强啊!

    裴裴他祖宗啊!

    黄昏降临的时候,楚凤宸终于回到了宫闱。一直搁在她肩膀上闭眼休憩的裴毓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对她笑了一笑。宸皇陛下默默地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欲哭无泪。这禽兽没有说话,就代表他的报复还没有彻底过去,她想要逃跑?那简直是作死。

    “微臣在军中听说了一些事情。”果然,良久之后,他轻声开了口。

    “什、什么事……”

    裴毓缓慢支起身子,低眉道:“臣听闻,瞿将军帐下有一女军师,巾帼不让须眉,以女子之身入军营,与瞿将军情投意合。”

    楚凤宸身子一僵。

    裴毓眼波流转,声音却越发低哑:“瞿将军为我燕晗立下赫赫战功,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呢?”

    “我……”楚凤宸的神色暗了暗,犹豫了会儿,小心开了口,“裴毓,你觉得阮军师很好吗?”

    “哪种好?”

    “情投意合的好。”

    裴毓微微思索,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他低笑:“微臣平日对情爱之事了解甚少,不过臣以为阮军师姿态飒爽,有勇有谋,虽为红妆却不输男儿半分,这等奇女子自然是让许多人欣赏的,尤其是瞿将军本就代代为将,再合适不过。”

    楚凤宸默默低了头。的确,阮语有一种许多女子没有的英气与魄力,她熟读兵法,聪慧过人,一身戎装在身笑靥玲珑……三年前,她战前献策的时候,她还在御花园里掏着鸟窝,她明艳照人站在瞿放身侧被万人称颂郎才女貌的时候,她还在宫里用力裹着束胸生怕露出一点女儿态。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哪个好的……

    “陛下?”裴毓的声音传来。

    楚凤宸猛然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朕、朕也挺喜欢的哈哈……”

    “陛下想要纳了阮军师?”

    “不必了!”

    裴毓低头闷笑,轻声道:“阮军师自是适合瞿将军的,陛下怎么不问问微臣喜欢什么模样的?”

    “……朕不好奇。”这只狐狸喜欢什么,她的确一点都不好奇。

    裴毓的笑意微微收敛,他又稍稍靠近些,低声道:“陛下不妨问一问?”

    “……”

    “陛下?”

    如果说之前的沟通只是诡异的话,此时此刻笼罩着宸皇陛下的感觉叫做毛骨悚然。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病怏怏的狐狸作出一副猫儿的模样靠近,倏地从脊背涌上了一种怪异的阴森。砰。她撞上了马车车窗,终于再也没地方逃了。

    僵持。

    “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宸皇陛下选择妥协。

    裴毓如愿以偿坐回了她身旁,轻声道:“微臣还没有真正见过,一直想看一看,只是缘分终究太少。”

    “你、你可以用抢的……”反正已经够无耻了,也不差多一条强抢民女。

    “嗯。”裴毓笑得眯起了眼睛,他说,“倒可以试一试。”

    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