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自己来
“免礼罢。”
清和宫主声音倒不似外表那般凌驾众人之上，稚嫩柔软，全然是幼童的嗓音，“你们是来处理这堆秽污之物？”
目光却是上位者的冰冷无情，无动于衷地从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垃圾滑过。
“自不会令这等腌臜妨碍尊目，请宫主放心！宫苑扫除之事就交给我等处置，这期间还劳宫主稍移玉趾，乘辂车驾临泮月堂，静心休养为好。”
玄英代表圣女发言，语气恭谨有余，绵柔不足，其余二人皆神情冷肃。
靳睿岳目视她：“圣人已知晓了？”
“稍后吾等会上报圣人。”
玄英顿了下，解释道：“圣上向为国事昧旦晨兴、日旰忘餐，无暇它顾，所以敕令国师权知宫务。请宫主不必担心，这些琐事自有吾等担当，为身体故还请宫主尽早成行。”
玄英走前一步，想要抱起他，却被他冷淡拒绝了。
“止步。”
幼童冷淡地说，“我自己来。”
那是不可能的。
从生下来到现在都离不开床榻、只能坐卧的人，即使有宫奴每天按摩以防肌肉坏死——来自医官的建议——他双腿力气恐怕也不足以支撑他从二楼走下楼梯，直至宫门外的车驾上。
而且，他知道什么是走路吗？
玄英有点为难。对倨傲自大、自以为是的皇族她已经见识太多，这位的话她应该怎么劝说？
或者刚才不该那么快把惯常侍奉他的宫奴都给“抹除干净”了……
清和宫主俯身拾起床榻下的织金软靴，竟似模像样地穿上了。又以手撑床，挪动衣裾下的细腿平放地上，慢吞吞站直了身，像初学步的婴孩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一小步——
身子有点歪了，但没摔倒，好像被人扶一把似的很快正常站立。
他又踏出另一脚，小步地往前挪去，居然真走到了门口，再至楼梯口。
他抬眼，冷漠犀利地看她们一眼。
眼神把玄英不自觉伸出的脚逼停了。靳睿岳没有迟疑地下楼梯，紧抓着扶手，全身几乎挂在上面，磕磕碰碰，一步步地“蹭”着抵达一楼。
那姿态绝谈不上优雅高贵，甚至可以说笨拙如奶狗子——好几次都差点被过长的衣摆绊倒。
但是对方狼狈背影流露出的某种东西，清高、孤傲、凌厉……好像独狼一样的气息散发出来，令人为之一凛。
眼睁睁地看着他下楼去了。比纱还薄的层层鲛绡衣摆饱吮深色血渍和其它污腻，已经变成沉甸甸的累赘物，拖沓蜿蜒在阶梯上，弄脏了地毯。
更新鲜的血迹则是在扶手上靳睿岳抓握过的地方，从二楼一路流到末端。
下楼以后他身体不需要双腿支撑似的，极其危险地跨步出去，落地时却踩稳住，有时候趔趄了，人却没摔倒……总之他一路摇晃地走到了宫门口，后面的圣女们才醒过神来，急忙跟着下楼。
叶儿莱触丝一直扶着小靳。以为他要自己上去门外停候的马车，他不动了。
玄英三人赶到，从驾驭席上取出方凳摆好，他踩着踏步上了马车。
敞篷车厢轻巧简单，车顶撑开一柄缀流苏曲柄伞。拉车的是一匹小型马，肩高不足一米，全身雪白，鬃毛蓬松，尾巴修长，加上竖起的尖耳朵，活像黑夜里的月光精灵。
与玄英同来的两个圣女向靳睿岳再施一礼，没有多话地同玄英告别，沉默地坐上前面马车夫的位置。
一人接过辕上的灯笼，另一人拉缰绳驾车，小马轻快地小跑起来。
玄英在车后遥遥行礼，身影与再无活人的清和宫一样，被马车抛在了后头。
叶儿莱不清楚那个叫玄英的圣女落在后面准备干什么，只交代猫离清和宫远一点。
十几分钟后，马车从西北宫苑驶出，穿过缓缓打开的城门，未加停留直行入南部皇城。叶儿莱也感知到清和宫发生的事了：那个叫“玄英”的圣女看过两个紧闭宫室，确认再无活口后就简单粗暴地处理了清和宫——她放了一把火。
那栋全石头建筑的宫室噼里啪拉地燃起冲天火焰。等宿值侍卫闻讯赶来时，纵火犯早就消失不见。
九曲十八弯的石桥通往一座浮于水上的宫殿，大概就是圣女们说的“泮月堂”。马车止步不前，一队宫女逶迤出迎，后面亦步亦趋跟着数名阉奴，抬一乘锦彩兜子。先把小靳抬至大浴室。
香乳温池早已备就。
靳睿岳却拒绝了宫人近身侍候。
“都出去。”
带队的宫女，年纪三十上下，着装仿佛也是掌管宫务的女官头头，她踌躇了下，俯首应道，“是，失礼了——”
屈身施礼，然后果断带人退出去。
【要不别泡澡，就冲洗一下可以吗？】叶儿莱当然也看到了他在楼梯扶手流的血，还担心他有其它伤口，只是灵魂状态又沟通不了，只得用触丝勾勾他紧握的双手示意。
小靳摇摇头。
门掩上，他摆脱沉重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很快又从一米多深的池子冒出头来。
还好记得把双手高举出水面，然后躺在足以没顶的池里一动不动，也没沉下去——身体被拴住了。
池畔造型考究的淋浴区洗发香膏自动飞抹他头上，然后海藻一样飘散的长发也被拎起搓揉，雪白的泡沫很快就淹没了整个浴池。
“好了没有？”他闭着眼，随便叶儿莱触丝给他洗头，手举酸了。
大功告成的触丝在他额头弹一下——【好了】。
接着是洗澡。叶儿莱刚才一番摸索已经发现了浴池的机关，打开池底出口放脏水，又放进调节过的热水，教他泡着，还把淋浴区的一张华丽躺椅拖过来斜下水池，让小靳依靠着。
“给我留点隐私OK？”小靳任由她搓完背以后，不愿意再继续了。
触丝迟疑一下。他身上哪处她没看过呢，大夏天时候他还主动脱光光，拖着大澡盆找叶儿莱给他“洗白白”，乖巧听话玉雪可爱，简直是现实版人参娃娃。
“那时我才多大？甚至不能分辨清楚你和我妈有什么不同。”
靳睿岳一声叹息，“现在困在这付幼童躯壳里面的是成年灵魂了，所以别占我便宜好吗？”
好吧你这么说了……
水面上出现一行泡泡写的字：等下我看看你伤口！八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
就算这么说了也不能阻止她目光如炬啊。
靳睿岳心里叹气，任由温暖香腻滑的泉水把他整个人包围了，紧握的拳头仍不张开。
“宫廷有医官的。”
哦！她忘记了。
清和宫主声音倒不似外表那般凌驾众人之上，稚嫩柔软，全然是幼童的嗓音，“你们是来处理这堆秽污之物？”
目光却是上位者的冰冷无情，无动于衷地从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垃圾滑过。
“自不会令这等腌臜妨碍尊目，请宫主放心！宫苑扫除之事就交给我等处置，这期间还劳宫主稍移玉趾，乘辂车驾临泮月堂，静心休养为好。”
玄英代表圣女发言，语气恭谨有余，绵柔不足，其余二人皆神情冷肃。
靳睿岳目视她：“圣人已知晓了？”
“稍后吾等会上报圣人。”
玄英顿了下，解释道：“圣上向为国事昧旦晨兴、日旰忘餐，无暇它顾，所以敕令国师权知宫务。请宫主不必担心，这些琐事自有吾等担当，为身体故还请宫主尽早成行。”
玄英走前一步，想要抱起他，却被他冷淡拒绝了。
“止步。”
幼童冷淡地说，“我自己来。”
那是不可能的。
从生下来到现在都离不开床榻、只能坐卧的人，即使有宫奴每天按摩以防肌肉坏死——来自医官的建议——他双腿力气恐怕也不足以支撑他从二楼走下楼梯，直至宫门外的车驾上。
而且，他知道什么是走路吗？
玄英有点为难。对倨傲自大、自以为是的皇族她已经见识太多，这位的话她应该怎么劝说？
或者刚才不该那么快把惯常侍奉他的宫奴都给“抹除干净”了……
清和宫主俯身拾起床榻下的织金软靴，竟似模像样地穿上了。又以手撑床，挪动衣裾下的细腿平放地上，慢吞吞站直了身，像初学步的婴孩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一小步——
身子有点歪了，但没摔倒，好像被人扶一把似的很快正常站立。
他又踏出另一脚，小步地往前挪去，居然真走到了门口，再至楼梯口。
他抬眼，冷漠犀利地看她们一眼。
眼神把玄英不自觉伸出的脚逼停了。靳睿岳没有迟疑地下楼梯，紧抓着扶手，全身几乎挂在上面，磕磕碰碰，一步步地“蹭”着抵达一楼。
那姿态绝谈不上优雅高贵，甚至可以说笨拙如奶狗子——好几次都差点被过长的衣摆绊倒。
但是对方狼狈背影流露出的某种东西，清高、孤傲、凌厉……好像独狼一样的气息散发出来，令人为之一凛。
眼睁睁地看着他下楼去了。比纱还薄的层层鲛绡衣摆饱吮深色血渍和其它污腻，已经变成沉甸甸的累赘物，拖沓蜿蜒在阶梯上，弄脏了地毯。
更新鲜的血迹则是在扶手上靳睿岳抓握过的地方，从二楼一路流到末端。
下楼以后他身体不需要双腿支撑似的，极其危险地跨步出去，落地时却踩稳住，有时候趔趄了，人却没摔倒……总之他一路摇晃地走到了宫门口，后面的圣女们才醒过神来，急忙跟着下楼。
叶儿莱触丝一直扶着小靳。以为他要自己上去门外停候的马车，他不动了。
玄英三人赶到，从驾驭席上取出方凳摆好，他踩着踏步上了马车。
敞篷车厢轻巧简单，车顶撑开一柄缀流苏曲柄伞。拉车的是一匹小型马，肩高不足一米，全身雪白，鬃毛蓬松，尾巴修长，加上竖起的尖耳朵，活像黑夜里的月光精灵。
与玄英同来的两个圣女向靳睿岳再施一礼，没有多话地同玄英告别，沉默地坐上前面马车夫的位置。
一人接过辕上的灯笼，另一人拉缰绳驾车，小马轻快地小跑起来。
玄英在车后遥遥行礼，身影与再无活人的清和宫一样，被马车抛在了后头。
叶儿莱不清楚那个叫玄英的圣女落在后面准备干什么，只交代猫离清和宫远一点。
十几分钟后，马车从西北宫苑驶出，穿过缓缓打开的城门，未加停留直行入南部皇城。叶儿莱也感知到清和宫发生的事了：那个叫“玄英”的圣女看过两个紧闭宫室，确认再无活口后就简单粗暴地处理了清和宫——她放了一把火。
那栋全石头建筑的宫室噼里啪拉地燃起冲天火焰。等宿值侍卫闻讯赶来时，纵火犯早就消失不见。
九曲十八弯的石桥通往一座浮于水上的宫殿，大概就是圣女们说的“泮月堂”。马车止步不前，一队宫女逶迤出迎，后面亦步亦趋跟着数名阉奴，抬一乘锦彩兜子。先把小靳抬至大浴室。
香乳温池早已备就。
靳睿岳却拒绝了宫人近身侍候。
“都出去。”
带队的宫女，年纪三十上下，着装仿佛也是掌管宫务的女官头头，她踌躇了下，俯首应道，“是，失礼了——”
屈身施礼，然后果断带人退出去。
【要不别泡澡，就冲洗一下可以吗？】叶儿莱当然也看到了他在楼梯扶手流的血，还担心他有其它伤口，只是灵魂状态又沟通不了，只得用触丝勾勾他紧握的双手示意。
小靳摇摇头。
门掩上，他摆脱沉重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很快又从一米多深的池子冒出头来。
还好记得把双手高举出水面，然后躺在足以没顶的池里一动不动，也没沉下去——身体被拴住了。
池畔造型考究的淋浴区洗发香膏自动飞抹他头上，然后海藻一样飘散的长发也被拎起搓揉，雪白的泡沫很快就淹没了整个浴池。
“好了没有？”他闭着眼，随便叶儿莱触丝给他洗头，手举酸了。
大功告成的触丝在他额头弹一下——【好了】。
接着是洗澡。叶儿莱刚才一番摸索已经发现了浴池的机关，打开池底出口放脏水，又放进调节过的热水，教他泡着，还把淋浴区的一张华丽躺椅拖过来斜下水池，让小靳依靠着。
“给我留点隐私OK？”小靳任由她搓完背以后，不愿意再继续了。
触丝迟疑一下。他身上哪处她没看过呢，大夏天时候他还主动脱光光，拖着大澡盆找叶儿莱给他“洗白白”，乖巧听话玉雪可爱，简直是现实版人参娃娃。
“那时我才多大？甚至不能分辨清楚你和我妈有什么不同。”
靳睿岳一声叹息，“现在困在这付幼童躯壳里面的是成年灵魂了，所以别占我便宜好吗？”
好吧你这么说了……
水面上出现一行泡泡写的字：等下我看看你伤口！八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
就算这么说了也不能阻止她目光如炬啊。
靳睿岳心里叹气，任由温暖香腻滑的泉水把他整个人包围了，紧握的拳头仍不张开。
“宫廷有医官的。”
哦！她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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